我叫念念。
我好像迷路了。
这里黑乎乎的,空气里飘着一种让人不舒服的味道,凉飕飕的风直往脖子里钻。我记得之前还在娘亲香香软软的怀里,听着她哼歌谣,怎么一觉醒来就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了?
旁边站着两个穿着黑衣服的叔叔,他们看起来有点紧张,都不敢大声说话。不过我不怕,娘亲说过,念念是勇敢的孩子。
后来,来了一个特别特别好看的叔叔。他穿着黑色的、好像会流动的漂亮衣服,长得……长得好像我偷偷藏起来的那张画像上的爹爹啊!就是看起来更冷,更不高兴。
他蹲下来看我,靠得很近。他的眼睛像最深的夜空,里面好像藏着很多很多星星,但是那些星星都不亮了,被厚厚的乌云遮住了。他伸手摸我的脸,手指有点凉。
我心里有个声音在悄悄说,这个叔叔,他不开心。他这里,很难过。
我指了指他的心口,那里一定在下大雨。
他好像愣住了,那双好看的眼睛里,乌云好像被风吹动了一下。
然后他就让人把我带走了。抱着我的叔叔动作很轻,他们把我带到了一个好大好漂亮的房子,比我和娘亲住的小院子大一百倍,也冷清一百倍。柱子是黑色的,墙壁是黑色的,连灯盏里跳动的火焰都带着幽幽的蓝光,一点也不暖和。
他们给我换上了柔软的新衣服,给我端来了好多我从没见过的、亮晶晶的点心和果子,闻起来香极了。可是我没有碰,我只是抱着膝盖,坐在那张大得能躺下五个我的床上,看着窗外永远昏沉沉的天空。
娘亲在哪里?她一定急坏了。
我想回家。
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是那个长得像爹爹的好看叔叔。他站在那里,就像融进了这片黑色的背景里,只有那双眼睛格外清晰。他没有走进来,只是远远地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为什么不吃?”他问。声音比刚才在外面时低了些,但还是没什么温度。
我抬起头,看着他:“叔叔,我在等娘亲。娘亲找不到我,会哭的。”
他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你娘亲……是谁?”
我摇摇头:“娘亲就是娘亲。”娘亲说过,不能随便把她的名字告诉别人,尤其是……长得特别好看的男人。虽然这个叔叔很像爹爹,但还是要听娘亲的话。
他似乎并不意外,也没有再追问。他的目光落在我依旧指着心口的小手上。
“你刚才,为什么指这里?”
我看着他,很认真地说:“因为叔叔这里,在下大雨呀。”我努力形容着那种感觉,“湿漉漉,沉甸甸的,还有很多……很多尖尖的小石头,硌得这里好疼。”我拍了拍自己的小胸口,“我感觉到啦。”
他周身的气息似乎凝滞了一瞬。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翻涌起我看不懂的暗流。他朝我走近了几步,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我完全笼罩。
“你能……感觉到?”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之前的波动。
“嗯!”我用力点头,娘亲说这是我的小秘密,不能随便告诉别人,可是这个叔叔看起来太难受了,我想帮帮他,“叔叔,你这里,”我又指了指他的心,“是不是很久没有晒太阳了?都长霉了,所以才会下雨。”
“长霉……”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他沉默地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问,“……怎么才能晴?”
我歪着头想了想,娘亲不高兴的时候,我抱抱她,亲亲她,她就会笑着说“念念是娘亲的小太阳”。
“要有太阳!”我眼睛一亮,从床上滑下来,光着脚丫跑到他面前,仰着头看他。他真的好高啊,我的脖子都快仰酸了。
我伸出短短的手臂,努力做出一个拥抱太阳的动作:“就像这样!暖暖的,亮亮的,把霉斑和雨水都晒跑!”
我踮起脚尖,小手勉强够到他的手背,轻轻拍了拍:“叔叔,你别难过。我……我帮你把乌云赶走一点点,好不好?”
说着,我调动起身体里那种暖暖的、亮亮的力量——娘亲说这叫“共情”,是很厉害的能力——顺着我们接触的地方,像吹泡泡一样,轻轻地、小心地送了过去。我不能送太多,不然自己会头晕,娘亲会发现的。
一股微弱却无比纯净温和的气息,如同冬日破开阴云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皮肤接触的地方,悄无声息地渗入。
墨渊猛地一震!
那股暖流,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像一滴滚烫的岩浆,滴落在他冰封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灵魂核心上。
刹那间,无数混乱的碎片冲击着他的意识——无尽的黑暗、刺骨的背叛、冰冷的王座、还有……一张模糊的、带着泪痕却决绝离开的女子的脸……那些被他强行镇压、视为软弱象征的情绪,此刻竟因为这微不足道的一点暖意,有了松动的迹象。
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抗拒,想要将这陌生的、令他感到危险的感觉驱逐出去。那构筑了他全部力量根基的冰冷与孤寂,正在被这丝温暖腐蚀。
他倏地抽回了手,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
我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有些无措地看着他:“叔叔?”
他站在那里,胸膛有着极其细微的起伏,眼神锐利得像刀子,紧紧盯着我,仿佛要将我从里到外看个透彻。周围的空气再次变得沉重起来。
我有点害怕了,是不是我做错了?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我以为他要生气的时候,他周身那骇人的气息却缓缓收敛了。他看着我,眼神里的锐利褪去,重新变得深不见底,只是那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不关你的事。”他转过身,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淡漠,“把东西吃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黑色的袍角在门口划过一个冷硬的弧度,消失在走廊的阴影里。
我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
好像……没那么饿了?
而且,刚才那一瞬间,我好像感觉到,叔叔心里那场下个不停的大雨,好像……真的停了一小会儿?
虽然只有一小会儿。
我转身爬回床上,看着桌上那些漂亮的点心,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一块看起来最软的,小心地咬了一口。
甜甜的,糯糯的。
嗯,好像这里,也没那么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