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鑫真正的幸福,始于三年前妻子唐薇的那次意外落水。自她醒来,世界仿佛都明亮了。
她收起了所有难以捉摸的脾气,褪去了那份让他不安的若即若离。
她成了一个恋家、爱笑、会扑进他怀里撒娇的妻子。这三年,家的温度从未如此真实可触。
即便厂里关于下岗的传言愈演愈烈,童鑫的心里却异常踏实。只是偶尔,在午夜梦回,
看着妻子恬静的睡颜时,他会有一丝恍惚:那场溺水,究竟带走了什么,又馈赠了什么?
1老婆轻松中奖二十万“中了彩票,明天下班后咱们一起去领?”刚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
童鑫就看到了推门进来的唐薇。她一边说着,一边随手用钥匙,
将一张小小的彩票压在鞋柜顶上。“好。”童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拿过妻子肩上的帆布包,
笑道:“听他们说,下岗方案定了?”“嗯,双职工的下一个,你下还是我下?
”唐薇脱了鞋,贪婪地抱紧童鑫,下巴使劲磨蹭丈夫宽阔的胸膛。她是厂办秘书,
厂里重要的事儿她都能拿到第一手消息。童鑫也同样抱紧妻子,假装板起脸,
“不是讨论过了嘛,我下。”唐薇捏了捏丈夫的脸颊,调戏道:“要不我下吧?
我看你这个骄傲的知识分子,就没有当个体户的天分。”“咳,修个自行车而已嘛,
要啥天分呀!”童鑫放开妻子,去厨房盛饭。自建的单位集资房并不大,拢共才48平米,
却还要弄成两房一厅。所谓的厨房,其实就是在客厅的角落隔了块预制板。
“还是卖摩托车吧,过几年就卖私家车。修自行车不挣钱,再说了,
我可舍不得让我心爱的老公风吹日晒。”唐薇坐在饭桌旁,端起番茄炒蛋,陶醉地闻了闻。
丈夫的手艺没得说,普普通通的番茄炒蛋,他能做出十二种不同的版本。
就像后来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手机壳,花样百出。当然了,那时候的唐薇,
觉得每一种手机壳都很好看。她特别喜欢联名《哪吒2》的敖丙款,仔细回忆起来,
这会儿的童鑫长得还真像那会儿的敖丙,除了头上少长两个角。“哪来的本钱呀,
而且也没多少人买得起摩托车啊,更别提小轿车咯。”童鑫端着两碗饭走出来,
被妻子这个不靠谱的想法逗笑了。现如今下岗潮扑到了家家户户的门口,
大伙儿连吃饱肚子都成了问题。“中彩票了啊,刚才我不是说啦?至于销量问题,
你不用担心,咱们国家的经济即将腾飞!”“咳,我不是怀疑这个未来愿景啊,
只不过那都太遥远,就说彩票吧,你能中几个钱?”“二十万。”唐薇吃了一口番茄炒蛋,
浑不在意。“啥?”童鑫震惊地看着妻子,拿筷子的手不禁颤抖。二十万?
相当于自己三十多年的工资啊!“啊?”唐薇抬头看到丈夫的表情,
立刻明白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可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弥补,只好再次低头吃饭,
以掩盖内心的慌张,“嗯,二十万。”童鑫“噌”地猛然站起,两步跨到门口,
拿起彩票对着灯光仔细比照。然而看了几分钟,他也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不会是...你被骗了吧?”“说啥呢!你冰雪聪明的老婆怎么会被骗?”“不是啊,
平时你经常中个一百几十块也就算了,这一下子...我懵了呀!”“放心去领就是,
该交税的记得交税啊,还有别到处乱说就是。”唐薇三两口赶紧把饭吃完,起身走向房间,
“吃饱咯,我先去躺平。老规矩,你收拾碗筷哈!”“谨遵夫人号令!”童鑫小心翼翼,
用塑料袋把彩票包起来,拉开鞋柜,放进妻子其中一双帆布鞋的鞋里,
然后才回到饭桌继续吃饭。他一边吃一边想,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劲。两人都是糖厂职工,
按理说日子应该过得还不错。然而由于本县有三个糖厂,因此其实本县的糖业是庙小和尚多,
他们所在的三糖都已经连续四个月减发工资了。可唐薇似乎对此毫不在意,家里缺什么,
她都能立刻买来。甚至是家里不缺,也几乎用不到的,
比如电话、音响、VCD、天文望远镜等等,她都能买尽买。自己每次问她,钱从哪里来?
她要么说是买彩票中的,要么说是倒货倒的。至于怎么买的彩票,
为什么几乎每次都中;怎么倒的货,为什么倒啥挣啥,她是一个字都不会回应。
童鑫食不知味地扒完了剩下的饭。厨房的水流声哗哗作响,他机械地洗着碗,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卧室紧闭的房门。那股不对劲的感觉,
像滚雪球一样在他胸腔里越滚越大,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不能再等了!水声一停,他擦干手,
径直走到卧室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唐薇正躺在床上看她最喜欢的《读者》,
看到丈夫进门,笑道:“这些作者可真敢啊!居然说美国人为了救一只鸟,
就停了整个镇子的电,骗谁呢!”一肚子的话因为妻子的笑容而瞬间被咽回肚子里,
童鑫也笑,道:“咱们这儿倒是经常停电,美国会不会也是电不够用?”“够用的,
只是这个故事太扯。”唐薇一把将书甩到床尾,“算了,不看了,越看越生气。
”童鑫坐到床头,轻轻将妻子的脑袋枕在自己的大腿上,
“老婆...”唐薇使劲搂紧丈夫的细长腰,鼻子抽了抽,
“怎么猪油味里还掺杂着机油味啊?又去车间啦?”“嗯,老赵下午说机器卡了,
我反正也没事干嘛,就去帮忙修了下。”“所以我就说嘛,
修自行车对我老公来说是大材小用!”“老婆...”童鑫抚了抚妻子的秀发,
再次吞吞吐吐。唐薇坐直身子,摆出认真却又玩味的表情,“问吧问吧,别把你给憋死了!
”“那我真的问了啊...”“来!”唐薇干脆利落。“你是不是...”童鑫看着妻子,
随后又低下头,“有什么秘密?”唐薇反问:“你怀疑我在外面有人?”“不是!
”童鑫抬头,挺起胸膛。唐薇调侃:“我那么漂亮可爱,被人惦记也正常嘛。
”童鑫直视妻子的眼睛:“虽说如此,但我对老婆的革命态度绝对有信心!
”“哈哈...”唐薇猛捏童鑫的脸蛋,乐不可支,“五十年不动摇?”“一辈子不动摇!
”“那你觉得我有啥秘密?”“挪用公款?不对不对,你又不是出纳。
而且于婶把厂里的钱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不可能给你碰。”“嘻嘻,还有呢?
”“投机倒把?”“有道理,可是投机倒把的人,能不能中彩票?”“能,但是不能经常。
所以我才想不通呀...难道你爸是有钱人?不会吧,他脸上的皱纹都能养鱼了,
有钱人可不是那样的!”“有钱人是哪样?”“就像代销的王经理,衣着光鲜,油头红面,
还得拿个大哥大!”“哈哈...所以答案很明显,你老婆我就是运气好!
”唐薇指着自己的鼻子,“此情此景,我想高歌一曲《好运来》!”童鑫瞪大眼睛,“啥?
有这歌?”“呀,说错了,应该是《好日子》。”唐薇突然想起来了,
《好运来》要到2001年才发表,而现在是1998年,“走,洗个澡,
老婆带你唱卡拉OK去!”2神奇夫妻的神仙号码傍晚下班后,童鑫骑上二八大杠,
载着唐薇,前往彩票站。县城不大,街道挺小,来人来往。他一边握紧车把,
一边夸张喊道:“哎哎哎,别摇啊,翻车啦!”唐薇坐在前面的大杠,上半身不停扭动,
大笑,“哈哈,幸亏我听了你的劝,没有买摩托车,还是自行车最合适,安全又好玩。
”微风吹起妻子的秀发,掠过脖子的发梢弄得童鑫心痒,身体更痒,
“厂里也没几个人有摩托车,还是不买的好,省得天天有人来借。
”“谁让你是厂里最好说话的人啦?人家可以来问,你却可以不借嘛!”“咳,都是工友,
哪好意思?”“人家就好意思!话说回来,那些人的脸皮也真是够厚的啊,
冲着咱们家有音响,拎上两斤米酒就全家都跑来咱们家唱K,咱们,不,主要是你,
还得给他们做饭!”“关键是我还不喝酒,亏大发了。”童鑫先是附和妻子,
再道:“不过也没啥嘛,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咱们哪独乐啦?
哪次想唱歌不是因为害怕吵到别人,咱们宁愿去外边唱?昨晚还花了几十块呢!”“哎,
幸福大酒店的瓜子也太贵了吧,一碟卖五块钱,不然咱也不用花那么多!老婆,
下次换一家吧?”“整个县城就那里的音响最好,而且还有包厢,不去那里还能去哪?
我就喜欢去那里。”“行行行,你喜欢就好,而且我也舍不得让我的好老婆在街头献唱,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卖艺的呢!当然哈,你唱歌的水平不比邓丽君差!”“你看你,
这话就违背科学发展观了吧?街头献唱怎么了?多少人在街头直播唱歌,
都还没几个人点赞呢!再说了,劳动不分贵贱,晓得不?”“是是是,奴才知错!”说完,
童鑫猛然一愣,刚才匀速蹬车的双脚不禁停了下来,“直播唱歌是什么意思?”“呀!
就是演唱会啊!”“演唱会?那么点赞又是什么意思?”“就是叫好啊,我们农村都这样说。
”“噢...还是不对啊,演唱会怎么没人看?”“切!大伙儿都下岗了,哪有钱买票?
”唐薇突然指向前方,“彩票站到了!”童鑫在车棚停好车,又给车上了两把锁。
这年头偷车贼猖獗,虽说二八大杠不是小偷们的主要目标,但是也不能不防。与此同时,
他内心的疑惑更甚,原因很简单:妻子从小到大都在县城,根本就没有去农村生活过!
她怎么会知道农村的说话习惯?“快点呀!”唐薇的叫喊打断了童鑫的思路。
他大步走向彩票站,眼睛却四处扫视,看看有没有可疑人物。这毕竟是领二十万大奖,
不小心不行啊。童鑫和唐薇走进彩票站。柜台后的老刘正打着算盘,看到他们,
熟络地笑道:“神奇夫妻又来啦?今天研究出什么神仙号了?”唐薇只是笑了笑,
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一下丈夫,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到号码走势图前。童鑫深吸一口气,
走到柜台,用侧身挡住旁人视线,从内衣口袋掏出塑料袋,动作略显迟缓地打开,递过彩票,
低声道:“刘叔,麻烦给看看这张。”他心里乱糟糟的。二十万,这个数字太吓人了。
妻子说得那么肯定,可万一是她搞错了呢?或者,这根本就是她跟自己开的一个玩笑?
“我瞧瞧。”老刘接过彩票,扶了扶老花镜,慢悠悠地核对起来。老刘越核对,
彩票离镜片越近。几秒钟后,老刘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睛瞪得溜圆,
目光在彩票和童鑫之间来回扫,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他张了张嘴,想惊呼,又硬生生刹住,
警惕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彩民,然后一把抓住童鑫的胳膊,用力拉近,用手半捂着嘴,
气息急促地用气声道:“大奖!”“嗡——”童鑫感觉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
耳朵里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他愣愣地转过头,看向依旧在假装认真研究走势图的妻子。
老刘后面叮嘱的去省城、带证件的话,童鑫听得断断续续,全部心神都系在妻子身上。
他几乎是凭借本能,手忙脚乱地、哆嗦着将那张滚烫的彩票重新包好,塞回贴近心口的口袋。
走出彩票站,傍晚的风一吹,童鑫猛地站住,紧紧抓住唐薇的手,
“老婆...”唐薇笑道:“老刘不认账?”“不是...要带上证件,
去省城的彩票中心领。”“噢,倒是忘了这茬。那就去呗,反正厂里的活儿也不多,
请假不成问题。”“不是...”唐薇知道丈夫想说什么,不过她不打算将真相告诉丈夫,
道:“先回家吧?要不,咱们下馆子搓一顿?”“好...”“走咯,吃好吃的去!
”唐薇快步走向自家的二八大杠,愉快唱歌,“骑着我心爱的大单车,
它永远不会堵车...”3花生瓜子矿泉水周六的黎明,夫妻俩去赶车。
从县城到省城需要坐大约八个小时的火车,为了买到坐票,夫妻俩决定去始发站南站,
而不是更靠近厂区的北站。月台上挤满了人,挑着担子、用麻绳捆着活鸡活鸭的农民,
背着巨大编织袋、面色疲惫的工人,
抱着哭闹孩子的妇女...各种呼喝与列车员的哨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喧闹的海洋。
童鑫一手提着行李,另一只手牢牢护在唐薇身后,顺着人流往前挪动。车厢门口拥堵不堪,
他几乎是半推半抱地将唐薇送上了车。车厢内的过道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编织袋、行李箱,
甚至还有绑着腿的活鸡。他们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硬座,唐薇靠窗坐下,轻轻舒了一口气,
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童鑫将帆布包塞到头顶的行李架上,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
“呜——”,火车启动。窗外的景物由慢到快地后退。低矮的、带着小院的红砖平房,
阳台上晾晒着的五颜六色的衣服,冒着袅袅青色炊烟的烟囱,
慢慢变成了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稻田。早起的农民戴着草帽,正弯腰在田里劳作,
偶尔会直起身子,用手搭个凉棚,望一眼这列飞驰而过的绿色长龙。唐薇心情大好,
望向窗外的双眼充满贪婪与享受,“哎,给你说个笑话。”童鑫也假装面向窗外,
其实是痴迷地看着妻子,“好。”“语文课上,老师让学生用‘况且’一词造句。
小明迫不及待举手,‘老师,我会!’。老师让小明站起来,
小明道:‘一列火车从我家门前经过,
况且、况且、况且...呜....’”“哈哈...”童鑫算得战术后仰。
坐在夫妻俩对面的中学生乐不可支,不禁搭话道:“姐姐,这小明不会是你吧?”“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