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一:风雪故人归朔风卷着雪沫子,狠狠砸在破旧的窗棂纸上,发出噗噗的响声,
像是有个不耐烦的债主在不停叩门。这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野店,
此刻活像被遗弃在雪白荒漠里的孤舟,随时可能被夜色与寒冷吞没。店堂里拢共也没几个人。
灶上的大锅里滚着些浑浊的汤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算是这鬼地方唯一能证明自己还在“营业”的证据。伙计缩在柜台后,
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口水险些滴落在算盘上。角落裏,
少年沈溯独自占着一张掉漆的方桌。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劲装,身姿挺拔,
但眉眼低垂,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熟人也别来”的冷冽气场。
他面前只摆着一壶烈酒,酒味辛辣冲鼻,与他这个人倒是相得益彰。“啧,
这酒……”沈溯抿了一口,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兑了多少水?
怕是连隔壁王婆婆腌酸菜的劲儿都比它足。”他心中那个沉睡已久的声音——或者说,
是他前世遗留的某种意识——此刻也懒洋洋地嘀咕起来:「小子,挑剔什么?这荒山野岭,
有口热的就不错了。想当年本座纵横江湖之时,喝的都是三十年陈的‘烧刀子’,
那才叫一个够味!」沈溯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回了一句:“闭嘴。再啰嗦,
下次找坛醋给你灌下去。”那声音,姑且称之为“凌煞”吧,哼了一声,果然不再言语。
自从三年前这玩意儿在自己脑子里苏醒,沈溯就觉得自己的生活质量急剧下降。
不仅时不时要忍受一些陈年老梗的骚扰,还得像个随身携带危险品的逃犯一样,
时刻提防这家伙暴走。他下意识摸了摸怀里那半块触手温凉的玉佩。这是“凌煞”的遗物,
据说是他前世那位名叫“月儿”的未婚妻的。玉佩质地普通,雕工也粗糙,
边缘甚至有些磕碰的痕迹,可见主人生前并非大富大贵之家。就是这玩意儿,
成了“凌煞”怨念的载体,也成了他沈溯今生不得安宁的根源。
“北辰世家……”沈溯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眼神愈发冰冷。
按照“凌煞”破碎的记忆拼图,百年前,正是这个如今号称武林泰斗的家族,
为了一件莫须有的宝物,血洗了“凌煞”所在的宗门,月儿也惨死于那场屠杀。这笔烂账,
跨越了轮回,最终落在了他沈溯的头上。「对!就是他们!」凌煞的声音陡然激动起来,
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感,「杀上去!用他们的血,祭奠我宗门上下三百七十一口亡魂!
还有月儿……我的月儿……」沈溯感到一股灼热的戾气从小腹升起,直冲头顶,
眼前甚至闪过几帧模糊而血腥的画面。他猛地又灌了一口烈酒,强行将这股冲动压了下去。
“知道了。吵得我头疼。”他正努力与体内的“房客”进行友好磋商,
店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更凛冽的寒风裹着几个人影闯了进来。
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腰挎鬼头刀,身后跟着几个喽啰,
一看便知是常年在这条道上“做生意”的。那汉子目光在店堂里扫了一圈,
最后落在了沈溯……旁边的桌子上。他大马金刀地坐下,把刀往桌上一拍,
震得碗筷乱跳:“伙计!死哪儿去了?好酒好肉给爷端上来!”伙计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连声应着跑去后厨张罗。沈溯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这种角色,在他即将要做的事情面前,
连开胃小菜都算不上。他继续慢条斯理地喝着兑水的酒,盘算着明天的路线。然而,
麻烦这东西,你不找它,它有时候偏要来惹你。那几个汉子几碗黄汤下肚,
话便开始多了起来,声音也愈发响亮。内容无非是吹嘘自己又劫了哪趟镖,
睡了哪个山头寨主的压寨夫人之类的俗套桥段。许是觉得店堂里太过安静,缺乏听众的互动,
那为首汉子的目光再次游移,最终定格在沈溯身上。“喂!那小子!”汉子打着酒嗝,
用刀鞘指了指沈溯,“一个人喝闷酒多没意思?过来陪爷几个喝两杯!”沈溯恍若未闻。
汉子脸上挂不住了,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喽啰立刻会意,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沈溯桌前,
伸手就要去拍他的肩膀:“我大哥跟你说话呢,聋了是吧?
”就在那只脏手即将触碰到沈溯衣衫的前一刻,沈溯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动,
一滴酒液如同有了生命般弹出,精准地打在了那喽啰手腕的穴道上。“哎哟!
”喽啰只觉得整条手臂瞬间酸麻难当,像是被电击了一般,惨叫着缩了回去。
为首汉子“腾”地站了起来,脸色阴沉:“好小子,还是个练家子!敢动我黑风寨的人,
活腻歪了!”沈溯终于抬起了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那汉子。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轻蔑,
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冷,比门外的风雪更甚。被这样的目光盯着,
那横行惯了的山寨头子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气势瞬间弱了三分。但他仗着人多,
还是硬着头皮吼道:“看什么看!弟兄们,给我……”“剁了他”三个字还没出口,
店门又一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一个女子。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棉袍,
外面罩着件半旧的斗篷,风帽边缘露出一缕乌黑的发丝。最引人注目的是,
她手中握着一根细长的竹杖,点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她微微侧着头,
似乎在用耳朵感知周围的环境。是个盲女。她似乎没料到店里有如此剑拔弩张的气氛,
脚步顿了顿,轻声开口,嗓音如同山涧清泉,瞬间冲淡了店内的戾气:“请问……店家在吗?
我想买些干粮,再讨碗热水。”那伙计早已吓得缩回柜台后面,哪里敢答话。盲女等了一下,
没有回应,便微微蹙起了秀气的眉毛。那黑风寨的汉子见来了个更弱的,
立刻将沈溯带来的那点不快抛诸脑后,淫笑一声,转移了目标:“哟!哪来的小娘子?
眼睛不好使,模样倒是挺标致!来来来,哥哥这儿有热酒,比热水带劲儿!”说着,
他便伸手要去拉那盲女。盲女似乎察觉到了不善的靠近,握着竹杖的手紧了紧,
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恰好退到了沈溯的桌边。或许是出于对弱者的本能,
或许是那盲女身上某种干净的气质与这污浊的环境格格不入,
又或许……只是沈溯体内的“凌煞”短暂地打了个盹。总之,
在那汉子的手即将碰到盲女衣袖的瞬间,沈溯动了。他甚至没有起身,
只是拿起桌上的一根竹筷,手腕一抖。“咻——”竹筷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
精准无比地钉在了那汉子脚前寸许的地面上,入木三分,尾端兀自嗡嗡颤动。
汉子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淫笑也凝固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根还在颤动的竹筷,
又看了看依旧端坐、仿佛什么都没做的沈溯,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手暗器功夫,
要取他性命易如反掌!“滚。”沈溯只吐出一个字。那汉子脸色煞白,再不敢多言半句,
连地上的刀都忘了捡,带着几个同样面如土色的手下,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店门,
瞬间消失在风雪中。店堂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灶台上汤水的咕嘟声。盲女静静地站着,
侧耳倾听着匪徒逃离的动静,然后,她转向沈溯的方向,微微欠身:“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沈溯没有回应,重新拿起酒杯。他并不想与任何人有瓜葛,
尤其是这种看起来就很“麻烦”的人。然而,那盲女却并未立刻离开。她沉默了片刻,
忽然轻声说道:“公子,你身上……有好重的雪与月光的气息。”沈溯端着酒杯的手,
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雪?月光?这算什么形容?他只觉得身上有血腥味和烈酒味。
他体内的凌煞却像是被这句话触动了什么,喃喃道:「雪……月光……像,
太像了……月儿也总喜欢在雪夜里,坐在庭院中看月亮,她说雪光映月,
是世间最干净的景色……」沈溯皱了皱眉,压下凌煞的絮叨,依旧沉默。
盲女似乎也并不期待他的回答,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后,便用竹杖点地,
摸索着走到柜台前,放下几枚铜钱,
从战战兢兢的伙计手里接过一小包干粮和一个装满热水的葫芦,再次向沈溯的方向微微颔首,
随即也转身融入了门外的风雪之中。仿佛她的出现,只是为了说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伙计长舒了一口气,赶紧跑去把店门关上,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沈溯看着那扇紧闭的店门,窗外是呼啸的风雪,
脑海中却反复回响着那句“雪与月光的气息”。“莫名其妙。”他低声自语,
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那辛辣的液体滚过喉咙,
却仿佛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晚香玉的清淡香气。是他的错觉吗?
二:草庐药香浓沈溯最终还是倒在了进山的路上。倒不是那帮黑风寨的喽啰有多厉害,
而是他体内那位“房客”凌煞,在经历了野店那场算不上风波的风波后,
似乎被勾起了某些不愉快的回忆,开始在他识海里翻江倒海。怨气与戾气如同失控的野火,
灼烧着他的经脉,加上旧伤未愈,新愁又添,内外交攻之下,铁打的人也撑不住。
失去意识前,
他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是:“这兑水的酒……后劲儿还真大……”不知过了多久,
他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浓郁的草药味中醒来。睁眼是一片模糊的昏暗,适应了片刻,
才看清自己正躺在一张简陋但干净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打着补丁却浆洗得清爽的薄被。
屋顶是茅草铺就,墙壁是泥土夯成,屋内陈设简单,一桌一椅,靠墙立着几个药柜,
空气中弥漫着甘苦的草药气息。这是一间……草庐?他试图坐起,却牵动了内息,
一阵气血翻涌,忍不住咳嗽起来。“你醒了?”那个清泉般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沈溯猛地转头,只见那野店中有一面之缘的盲女,正端着个粗陶碗,倚门而立。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色棉袍,眼上蒙着一条淡青色的布带,遮住了双眼,却更显得鼻梁秀挺,
唇色淡樱。“这里是……”沈溯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家。”盲女摸索着走进来,
将陶碗放在床头的小几上,“你在山里晕倒了,我采药回来时恰好碰到。你内息极乱,
旧伤郁结,还有……嗯,一种很奇怪的‘热毒’。”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先把这碗药喝了吧,安神固元。”沈溯警惕地看着那碗黑黢黢的药汁,没有动。江湖险恶,
他习惯了不信任任何突如其来的善意。盲女仿佛能“看”到他的迟疑,也不催促,
只是自顾自地走到桌边坐下,拿起一个石制药杵,开始不紧不慢地捣着臼里的药材,
发出“咚咚”的沉闷声响。「小子,疑心病别那么重。」凌煞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响起,
「这女娃身上气息纯净,不像恶人。再说了,她要害你,在你昏迷时下手不是更方便?
何必浪费药材。」沈溯在心中冷哼一声:“你倒是会替别人说话。”话虽如此,
他还是端起了药碗。药汁温热,气味虽苦,却带着一股奇异的草木清香。他仰头一饮而尽,
苦涩的味道瞬间霸占了整个口腔,让他五官都皱成了一团。“噗……”盲女似乎轻笑了一声,
虽然很快忍住,但嘴角那抹浅浅的弧度还是没逃过沈溯的眼睛。她摸索着推过来一个小碟子,
上面放着几颗蜜饯,“吃点这个,去去苦味。”沈溯看着那几颗晶莹的果子,表情有些僵硬。
他行走江湖多年,刀光剑影是家常便饭,被人递蜜饯……这体验着实新鲜。「啧,
小丫头还挺贴心。」凌煞啧啧有声。沈溯最终还是拈起一颗放入口中,
甜腻的滋味果然冲淡了苦涩。他清了清嗓子,
试图找回一点冷面侠客的尊严:“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沈溯,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叫苏卿卿。”盲女,不,苏卿卿答道,手下捣药的动作未停,“救命之恩谈不上,
不过是医者本分。沈公子,你体内的‘热毒’很是蹊跷,时如沸汤,时如寒冰,
郁结于心脉附近,若不疏导,恐成大患。”沈溯心中一动。她说的“热毒”,
恐怕就是凌煞的怨念戾气。这盲女眼不能视,感知却如此敏锐?“陈年旧疾,不劳姑娘费心。
”沈溯语气淡漠。苏卿卿也不坚持,只是换了个话题:“沈公子是江湖人?”“算是。
”“那一定去过很多地方吧?”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我眼睛不方便,
从小到大,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山那边的镇子。听说江南的桃花开起来像云霞,
塞北的沙漠一眼望不到边,是真的吗?”沈溯看着她“望”向窗外的空洞眼神,
心中某处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他干巴巴地回答:“江南桃花……也就那样。塞北风沙大,
吹得人睁不开眼。”「朽木不可雕也!」凌煞在他脑中痛心疾首,「小姑娘想听的是这个吗?
你该说说西湖的潋滟,断桥的残雪,大漠的孤烟,长河的落日!
想当年本座带月儿游历天下……」沈溯直接屏蔽了凌煞的聒噪。苏卿卿却并不觉得他敷衍,
反而笑了笑:“听起来就很广阔。不像我这里,只有这一山的风雪和草药。
”她停下捣药的动作,侧耳倾听了一下窗外,“雪好像快停了。”屋内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
只有药杵与石臼碰撞的咚咚声,规律而安宁。沈溯很不习惯这种氛围,
他习惯的是刀剑相交的铿锵,或是暗夜奔袭的寂静,
而不是这种……带着药香和蜜饯甜味的寻常人家的平静。他挣扎着想下床:“叨扰姑娘已久,
在下该告辞了。”“不行。”苏卿卿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你内息未平,现在出去,走不出三里地就得再倒下一次。到时候,我可未必能再捡你一次。
”沈溯:“……”他竟被一个盲女给噎得说不出话。「哈哈哈!」凌煞毫无同情心地大笑,
「小子,认栽吧!这丫头看着温婉,骨子里倔着呢!」最终,
沈溯还是没能拗过这位看似柔弱实则强硬的苏大夫,
被迫在这间弥漫着药香的草庐里暂住下来养伤。理由是:“你倒了不要紧,
砸坏了我种的草药,我可要跟你算账的。”沈溯这才注意到,草庐外的小院里,即便在寒冬,
也用草席细心搭着棚子,下面种着些耐寒的植株,想必就是她口中的草药。他忽然觉得,
这位苏姑娘,可能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不食人间烟火。
三:月下歌谣疑在草庐住下后,沈溯才发现,苏卿卿一个人生活,
却将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她眼睛虽盲,但耳力惊人,手指触感更是敏锐得超乎寻常。
分拣药材、生火做饭、甚至穿针引线缝补衣物,都做得比许多明眼人还要利落。
沈溯有时会靠在门框上,看着她在院子里摸索着给草药浇水,或是坐在屋檐下,
借着雪光仔细辨认药材的形状。她的动作从容不迫,脸上总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平静。
这让他感到一种陌生的……安宁。仿佛他体内那些躁动不安的戾气,
都被这草庐的静谧和草药的甘苦味道悄悄抚平了一些。当然,凌煞并不这么认为。「无聊!
太无聊了!」凌煞在他脑子里抱怨,「整天不是吃药就是发呆!小子,
我们的目标是踏平北辰世家,不是在这里陪一个盲女种花种草!」“闭嘴。
”沈溯在心里呵斥,“养好伤才能杀人。”「哼,借口!」这晚,月华如水,
透过窗棂洒进屋内。雪后初晴,月色格外皎洁。沈溯内息运行一周天,感觉伤势好了大半,
便起身走到院中。苏卿卿正坐在院角的石凳上,身边放着她那根竹杖。她微微仰着头,
面朝月光,似乎在感受那清辉的沐浴。月光洒在她素净的脸上和淡青色的布带上,
晕开一层柔和的光晕。忽然,她轻轻地哼唱起来。那调子很古老,
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哀婉与温柔,歌词模糊不清,像是某种失传已久的方言。起初,
沈溯并未在意。但听着听着,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这旋律……这旋律……他识海中的凌煞,如同被惊雷劈中,发出了无声的嘶吼!
画面疯狂涌现——月夜、山门、纷飞的血花、一个女子模糊的容颜、还有……就是这段旋律!
这是他梦中反复出现,却始终无法记全的旋律!是凌煞记忆深处,属于月儿的旋律!
苏卿卿怎么会唱?!沈溯猛地冲到苏卿卿面前,
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这歌……你从哪里学来的?”苏卿卿被他吓了一跳,
歌声戛然而止。她“看”向沈溯的方向,有些疑惑:“沈公子?”“告诉我!这歌谣,
是谁教你的?”沈溯几乎是低吼出来,他抓住苏卿卿的肩膀,力道之大,让她痛哼了一声。
沈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猛地松开手,后退一步,
但眼神依旧死死地“钉”在苏卿卿脸上。苏卿卿揉了揉被他抓痛的肩膀,沉默了片刻,
才轻声道:“我也不知道。好像……从小就记得。奶奶说,我小时候睡不着,就会哼这个,
没人教过我。”没人教过……从小就记得……沈溯如遭雷击,呆立当场。轮回?转世?
不可能!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荒诞离奇的事情!可那独一无二的歌谣又作何解释?
凌煞那几乎要冲破他识海的剧烈反应又作何解释?苏卿卿似乎被他吓到了,摸索着拿起竹杖,
站起身:“夜……夜深了,沈公子早些休息吧。”说完,便匆匆转身回了屋内。院中,
只剩下沈溯一人,对着清冷的月光,心乱如麻。他看着苏卿卿紧闭的房门,
又抬头望向那轮仿佛亘古不变的明月。
雪与月光的气息……无人教授的歌谣……这个叫苏卿卿的盲女,身上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而他即将踏上的那条血腥的复仇之路,是否会因为这场意外的邂逅,而偏离原本的轨迹?
「是她……一定是她……月儿……」凌煞在他脑中反复念叨着,声音哽咽,
带着百年的思念与痛苦。沈溯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复仇,
似乎变得不再那么纯粹了。第二幕月色沁凉,沈溯独立院中,仿佛一尊被冻住的石像。
苏卿卿早已回屋,木门隔绝了外界,也隔绝了那段搅动了他两世记忆的歌谣。
他体内的凌煞却如同沸腾的油锅,再难平静。「是她!一定是月儿!她的转世!」
凌煞的声音不再是平日的狂躁或戏谑,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哭泣的颤抖,
「那歌谣……那是她家乡的小调,是她小时候睡不着,她娘亲哄她时唱的!除了她,
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会唱!」沈溯眉头紧锁,在心中冷硬地回应:“轮回转世,虚无缥缈。
或许只是巧合,她从哪里听来的残曲。”「巧合?」凌煞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讽刺,
「小子,你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那‘雪与月光的气息’又如何解释?
月儿最爱雪夜赏月,她说那是天地间最干净的灵气!这盲女感知到的,
分明是残留在你我魂魄里、属于月儿的印记!」沈溯沉默。他无法解释。苏卿卿的感知,
那直指灵魂本源的目光,让他无所遁形。他惯于用冷漠和杀戮构筑的心防,
在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盲女面前,竟显得如此不堪一击。「去找她问清楚!」凌煞催促着,
怨灵的力量在识海中冲撞,引得沈溯刚刚平复的内息又是一阵紊乱。“问什么?
”沈溯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烦躁,“问她是不是你死了一百年的未婚妻?然后呢?
带着她去北辰世家,让她看你我如何杀人,如何被血染红双手吗?”凌煞噎住了。
复仇是他的执念,是他存在百年的意义。可若月儿真的转世,他怎能让她再沾染一丝血腥?
那纯净如月光的气息,与他这满身戾气的恶鬼,本就是云泥之别。这一刻,沈溯与凌煞,
今生的少年与前世的厉鬼,在对待苏卿卿(或许是月儿)的问题上,
竟产生了微妙的一致——远离她,保护那一点来之不易的纯净。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次日清晨,天光未亮,沈溯已收拾妥当。他决定不告而别。将几块碎银子悄悄放在药柜上,
算是药资与答谢。他推开草庐的木门,寒风裹着雪粒扑面而来。就在这时,
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山间的宁静。听动静,至少有十余骑,
直奔草庐而来,带着一股不加掩饰的凶煞之气。沈溯眼神一凛,手已按上了腰间的短刃。
是黑风寨的人来报复?还是……他闪身隐在门后,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只见十余骑劲装大汉簇拥着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停在了草庐外的篱笆门前。
这些骑士眼神精悍,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都是内家好手,
与昨日黑风寨那帮乌合之众不可同日而语。
他们身上带着一股官家与江湖混合的、训练有素的肃杀之气。马车帘子掀开,
下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面色白净,眼神却如鹰隼。他整理了一下衣袍,走到篱笆门前,
并未强行闯入,而是提高了声音,语气看似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苏姑娘在吗?
敝上忽染恶疾,群医束手。听闻姑娘医术通神,特备薄礼,恳请姑娘移驾,前往诊治。
”屋内的苏卿卿显然也被惊动了。她摸索着走到窗边,侧耳倾听,秀眉微蹙:“阁下是?
”那管家微微一笑,笑容里却没什么温度:“姑娘不必多问,只需知道,若能治好敝上,
荣华富贵,唾手可得。若是不愿……”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简陋的草庐,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这山间风雪大,姑娘孤身一人,万一这草庐走了水,或是遇上什么山野猛兽,可就不好了。
”**裸的威胁!沈溯眼中寒光一闪。他虽决定离开,却也无法坐视这伙人强行带走苏卿卿。
这管家的做派,他瞧着有几分眼熟,
像极了某些豪门大族里养着的、专门处理“湿活”的清客。「是北辰家的人!」
凌煞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响起,「这走狗的气息,我认得!化成灰我也认得!
他们竟找到了这里?!是冲我来的?还是巧合?」是巧合,还是北辰家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沈溯心中念头飞转。若此刻出手,必然暴露行踪,打草惊蛇,
他潜入北辰家的计划将彻底破产。
若不出手……他看着窗边那个扶着窗棂、面色微微发白的盲女,她紧抿着嘴唇,
显示出内心的抗拒与一丝恐惧。“我……我只会医治寻常百姓,阁下贵人的病,
恐怕……”苏卿卿试图婉拒。那管家脸色一沉:“苏姑娘,这恐怕由不得你。来人,
请苏姑娘上车!”两名劲装大汉应声下马,就要推开篱笆门。就在沈溯准备现身,
血溅五步的瞬间——“且慢。”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只见山道另一头,
缓步走来一个背着药箱、须发皆白的老者。老者穿着朴素的葛布长袍,目光清亮,步履沉稳。
那管家见到老者,脸色微微一变,竟收敛了几分嚣张气焰,
拱手道:“原来是‘回春手’薛神医。您老怎么在此?”薛神医?沈溯心中一动,
听说过这位的名头,是江湖上颇有盛名的医道圣手,据说与各大门派都有些交情。
薛神医走到近前,看了一眼那伙骑士,又看了看草庐内的苏卿卿,淡淡道:“老夫云游至此,
与苏姑娘探讨些药理。不知贵上是哪位?有何贵干?”那管家显然对薛神医颇为忌惮,
支吾道:“这个……敝上身份不便透露。只是听闻苏姑娘医术高明,特来相请。
”薛神医冷哼一声:“治病救人,讲究你情我愿。如此强请,非是医道,更非正道所为吧?
回去告诉你家主人,苏姑娘是老夫的晚辈,若要请医,让他按规矩,递帖子到老夫的药王谷!
”那管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显然没料到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看了看薛神医,
又狠狠瞪了草庐一眼,最终咬牙道:“既然薛神医在此,那……我等改日再来拜访!走!
”一行人来得快,去得也快,马蹄声迅速消失在风雪中。薛神医走到草庐前,
苏卿卿已打开门,对他深深一礼:“多谢薛前辈解围。”薛神医摆摆手,叹了口气:“丫头,
你怕是惹上麻烦了。那伙人……来头不小。”他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沈溯藏身的方向,
并未点破,只是对苏卿卿道:“此地不宜久留,你早作打算。”说完,薛神医便背着药箱,
飘然而去。草庐前,再次恢复了寂静。沈溯从门后走出,看着惊魂未定的苏卿卿,心情复杂。
薛神医的出现是巧合吗?他那一眼,是否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存在?苏卿卿转向他的方向,
轻声道:“沈公子,你……还没走?”沈溯沉默了一下,开口道:“那伙人,可能与我有关。
”他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北辰家的人找到这里,无论是因为追踪他,还是别的缘故,
苏卿卿都被卷入了这场是非。苏卿卿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
露出一抹淡淡的、带着些许苦涩的笑容:“与公子无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就像那首歌谣,该想起来的时候,自然就想起来了。”她这话,
像是对沈溯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沈溯看着她平静中带着认命的侧脸,
心中那根名为“复仇”的弦,第一次产生了剧烈的动摇。他原本清晰无比的前路,
此刻被迷雾笼罩。前有虎视眈眈的北辰世家,后有身份成谜、可能关乎凌煞执念的苏卿卿。
他该何去何从?是继续执行那血腥的复仇计划,将可能存在的“月儿”转世彻底推开,
甚至置于险境?还是……命运的岔路口,已横亘在少年眼前。院中积雪未消,寒意刺骨,
但比不过这骤然降临的沉默更让人心冷。苏卿卿那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像一枚投入冰湖的石子,在沈溯心中漾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与她无关?怎么可能无关!
北辰家的鹰犬嗅觉何其灵敏?他们出现在这僻静山野,目标直指苏卿卿,绝非偶然。
若非自己体内带着凌煞这百年怨灵,如同黑夜中的灯塔,
北辰家何以能找到这隐于尘世的草庐?是自己,将这潜在的灾祸引到了她的门前。
薛神医那意味深长的一瞥,更是证实了沈溯的猜测。那位老人精分明已察觉他的存在,
甚至可能窥见了他身上缠绕的不祥。那句“早作打算”,是说给苏卿卿听的,
又何尝不是说给他沈溯听的?「小子,你还犹豫什么?」
凌煞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躁与一种近乎恐慌的情绪,「他们找到这里了!
这次是威逼利诱,下次呢?若是他们察觉卿卿可能与月儿有关……北辰家那些杂碎,
什么事做不出来!我们必须带她走!」“带她走?”沈溯在心中冷笑,带着一丝自嘲,
“带去何处?带去北辰世家,让她亲眼看着你我化身修罗,血洗她的‘可能仇人’?
还是带着她亡命天涯,让她一个盲女,陪你我这等满身罪孽之人,承受永无止境的追杀?
”凌煞沉默了。百年的仇恨支撑着他,可当这份仇恨可能波及到“月儿”的转世时,
那熊熊燃烧的复仇之火,第一次被浇上了一盆名为“恐惧”的冰水。
沈溯看着面前孑然而立的苏卿卿。风雪拂动她的发丝和衣袂,她站在那里,
像一株随时可能被折断的芦苇,却又奇异地透着一股柔韧。她看不见眼前的危机,
却能感知到命运的无奈。他想起她素手捣药时的专注,
想起她递来蜜饯时嘴角微不可察的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