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我那四处漏风的破窝棚。
我瘫在冰冷的草席上。
浑身骨头都在疼。
不是摔的。
是吓的。
云隐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
还在我脑子里晃。
他最后那句话。
绝对不是开玩笑。
这条路。
彻底堵死了。
两次碰瓷。
一次比一次惨。
还彻底得罪了宗门里最不能得罪的人。
屠胖子那边。
任务翻倍。
只剩两天。
怎么办?
我盯着漏风的屋顶。
愁得肠子打结。
难道真要滚下山?
去凡俗界当个乞丐?
我不甘心。
真的不甘心。
第二天。
我顶着两个黑眼圈。
拖着沉重的步子去灵田浇水。
这是杂役最基础的活。
给内门弟子照看的低级灵田。
灵气稀薄。
种点不值钱的黄芽草。
工钱少得可怜。
刚走到田边。
就看见几个衣着光鲜的外门弟子围在那里。
为首一个。
叫屠娇娇。
屠胖子的亲侄女。
仗着她叔叔。
在外门杂役区横行霸道。
她正指挥着两个跟班。
把我负责的那片长势最好的黄芽草。
连根拔起。
扔在地上。
用脚踩烂。
“住手!”我血往头上涌,冲过去。
那些草。
是我起早贪黑伺候的。
还指望着靠它们换点铜板。
买下个月的辟谷丹。
“哟,废柴来了?”屠娇娇抱着胳膊,斜眼看我,“怎么?你的草?”
“这是我的田!”我指着被践踏的灵草,气得发抖。
“你的?”屠娇娇嗤笑,“现在不是了。这片地,娇娇姐我看上了,种我的胭脂花。”
她指了指旁边几株蔫头耷脑、开着俗艳红花的小苗。
“凭什么?”我怒视她。
“凭我叔叔是屠管事!”屠娇娇趾高气扬,“凭你是个没用的五灵根!废物就该滚去掏粪坑!种什么灵草?糟蹋地方!”
她身后的跟班哄笑起来。
“就是!废柴赶紧滚!”
“娇娇姐的胭脂花,可是要送给内门柳师姐的!”
“你算个什么东西!”
屈辱像毒蛇。
啃噬着我的心。
我死死攥着拳头。
指甲嵌进肉里。
不能动手。
动手我就完了。
屠胖子正愁没借口整死我。
“怎么?不服气?”屠娇娇上前一步,伸手用力推搡我,“瞪什么瞪?再瞪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我一个趔趄。
差点摔倒。
看着满地狼藉的灵草。
看着屠娇娇嚣张得意的脸。
一个疯狂的念头。
突然冒了出来。
像野草。
瞬间燎原。
云隐长老。
落霞峰顶。
剑意草。
屠娇娇的胭脂花。
屠胖子翻倍的任务……
所有碎片。
猛地拼凑在一起。
一个更大胆。
更冒险。
也更可能“一箭双雕”的计划。
在我脑子里成型。
我低下头。
掩去眼底的狠色。
“娇娇姐喜欢……就拿去好了。”我声音放得很低,带着点抖。
“哼,算你识相!”屠娇娇哼了一声。
“不过……”我抬起头,挤出一点讨好的笑,“娇娇姐,这胭脂花娇贵,种在这普通灵田,怕是长不好。我知道一个地方,灵气特别足,保准您的花开得又大又艳!”
“哦?”屠娇娇狐疑地看着我,“哪儿?”
我左右看看。
凑近一步。
压低声音。
“落霞峰……后崖。”
屠娇娇脸色一变。
“你耍我?那是禁地!云隐长老的地方!”
“嘘——”我做出紧张的样子,“小声点!正因为是禁地,没人敢去,灵气才足啊!而且,就后崖边上,一小块地,隐蔽得很!长老在峰顶练剑,根本注意不到下面!”
我继续蛊惑。
“娇娇姐,您想啊,要是您的胭脂花,吸收了落霞峰顶溢散的灵气,开得比内门灵药园里的还好!柳师姐见了,得多高兴?到时候,说不定一高兴,就把您调去内门了!”
内门。
是屠娇娇最大的渴望。
她动摇了。
眼神闪烁。
“真……真有那么好的地方?你没骗我?”
“我哪敢骗您啊!”我指天发誓,“我亲眼所见!那儿的草,绿得都发亮!您去看看就知道!要是假的,您让屠管事打死我都行!”
屠娇娇犹豫片刻。
贪婪终究占了上风。
“行!带路!要是敢耍花样……”她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不敢不敢!”
落霞峰后崖。
陡峭嶙峋。
往下看。
云雾缭绕。
深不见底。
崖壁缝隙里。
顽强地生长着几丛不起眼的杂草。
其中一丛。
叶子细长如剑。
边缘泛着淡淡的银芒。
正是云隐长老视若珍宝的剑意草。
混在其他杂草里。
毫不起眼。
我指着那块地方。
“娇娇姐,您看!就是那儿!”
屠娇娇伸着脖子往下看。
“哪呢?就几根破草?”
“在下面点!”我指着剑意草旁边,“那块稍微平点的石头缝!把您那胭脂花移栽过去,保准一天一个样!”
屠娇娇仔细看了看。
那块石缝确实有点土。
位置也够隐蔽。
“行吧。”她指挥两个跟班,“你们俩,下去!把我的花种那儿!”
两个跟班看着陡峭的崖壁。
有点发怵。
“娇娇姐……这太陡了……”
“废物!”屠娇娇骂道,“要你们有什么用!我自己来!”
她仗着自己练气三层。
胆子也大。
小心翼翼扒着岩石往下爬。
我站在崖边。
心跳如擂鼓。
手心全是汗。
计划最关键的一步。
开始了。
屠娇娇笨拙地爬到那块石缝边。
掏出她宝贝的胭脂花苗。
正要往土里栽。
突然。
一道细微的、几乎不可闻的破空声。
从我身后极远处传来。
来了!
是云隐长老每日固定的练剑时辰!
那道凌厉无匹的剑气!
如同银色闪电!
撕裂长空!
直劈峰顶!
但!
按照惯例。
会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余波。
如同微风。
扫过后崖!
平时。
这缕微风连片叶子都吹不动。
但今天。
我提前“精心”准备过。
在屠娇娇落脚的那块岩石下方。
极其隐蔽的地方。
我用最后一点灵力。
松动了几块本就摇摇欲坠的小石头。
那缕剑气余波扫过。
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哗啦——!”
几块碎石。
毫无征兆地崩落!
“啊——!”
屠娇娇正全神贯注栽花。
脚下突然一空!
整个人尖叫着。
失去平衡!
直直朝旁边栽倒!
而她倒下去的方向。
正是那丛!
混在杂草里的!
剑意草!
“噗嗤!”
“咔嚓!”
令人牙酸的脆响。
屠娇娇的胖手。
慌乱中抓向旁边支撑。
好死不死。
正好按在了那丛剑意草上!
她沉重的身躯。
加上下坠的力道。
结结实实。
压了下去!
几株挺秀的剑意草。
瞬间被压扁、折断!
翠绿的汁液。
溅在冰冷的岩石上。
格外刺眼。
时间仿佛凝固了。
屠娇娇趴在石缝里。
惊魂未定。
看着手下被压烂的、泛着银芒的草叶。
又抬头。
看看崖顶脸色惨白、目瞪口呆的我。
再看看自己满手的绿色汁液。
她的脸。
由白转红。
由红转青。
最后变成猪肝色。
“啊——!!!”
比刚才坠崖更凄厉十倍的尖叫。
划破后崖的寂静。
“我的花!我的胭脂花!”
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
看着那株被她自己慌乱中压得稀烂的胭脂花苗。
捶胸顿足。
哭嚎起来。
“弦玥!你这个**!你害我!你故意害我!”
她像疯了一样往上爬。
“我饶不了你!我要告诉我叔叔!让他扒了你的皮!”
她爬上来。
张牙舞爪地扑向我。
我站在原地。
没动。
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恐和茫然。
“娇娇姐……不、不关我的事啊……是石头……是石头自己掉的……”
“你还狡辩!”屠娇娇一巴掌扇过来。
我“吓得”闭上眼。
预期中的疼痛没来。
一股冰冷刺骨的威压。
如同万丈冰渊骤然降临。
瞬间笼罩了整个后崖。
空气凝滞。
风停了。
连屠娇娇的哭嚎都卡在了喉咙里。
所有人。
如同被冻僵的鹌鹑。
瑟瑟发抖。
一道身影。
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崖边。
月白长袍。
纤尘不染。
正是云隐长老。
他脸色比万年玄冰还冷。
目光。
先扫过地上哭花了妆、满手污泥草汁的屠娇娇。
然后。
落在那被压烂的胭脂花苗上。
最后。
定格在屠娇娇刚才摔倒的地方。
那几株被彻底碾碎、汁液横流的剑意草上。
他周身的气息。
骤然降至冰点。
周围的温度。
仿佛瞬间低了十几度。
“谁干的?”
三个字。
像冰锥砸在地上。
屠娇娇浑身一抖。
吓得魂飞魄散。
“长、长老!不关我的事!是她!”她猛地指向我,尖叫道,“是弦玥这个**!她骗我下来!是她害我摔跤!是她弄坏了您的草!都是她!”
云隐的目光。
移到我身上。
冰冷。
审视。
带着洞穿一切的力量。
我扑通一声跪下。
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眼泪说来就来。
“长老明鉴!”我声音带着哭腔,抖得不成样子,“弟子……弟子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靠近您的宝地啊!”
“是屠师姐!她……她非说这里的土好,灵气足!要种她的胭脂花!弟子劝过了!弟子说这里是禁地!不能来!可屠师姐说……说……”
我故意顿住。
“说什么?”云隐声音毫无波澜。
“说……说整个外门都是她叔叔说了算!她想种哪就种哪!云隐长老……云隐长老也不能拿她怎么样!”我飞快地说完,头磕在地上,“弟子句句属实!求长老明察!”
“你放屁!”屠娇娇气得跳脚,“弦玥!你血口喷人!明明是你……”
“够了。”
云隐淡淡吐出两个字。
打断了屠娇娇的尖叫。
他看都没再看她一眼。
目光落在那几株被彻底毁掉的剑意草上。
眼底深处。
掠过一丝极淡的……心疼?
“戒律堂,屠罡?”他问。
“是、是!长老!我叔叔是屠管事!”屠娇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自报家门。
云隐没理她。
他抬了抬手。
一道微不可察的剑光闪过。
旁边一块凸起的岩石。
无声无息地。
被削掉了一角。
断面光滑如镜。
“本座的剑意草。”
他声音平静。
却蕴含着恐怖的威压。
“一株。”
“抵你屠家全族十年供奉。”
他目光扫过地上那滩烂泥般的胭脂花。
“至于这个……”
他指尖一弹。
一点火星落下。
那株被压烂的胭脂花。
连同屠娇娇掉在旁边的手帕。
瞬间烧成灰烬。
连烟都没冒。
“垃圾。”
“脏了本座的地方。”
屠娇娇面如死灰。
瘫软在地。
云隐的目光。
终于落回我身上。
我伏在地上。
抖得更厉害了。
“你。”
我心脏骤停。
“知情不报。”
“擅闯禁地。”
“惊扰本座清修。”
“数罪并罚。”
完了。
我眼前一黑。
这次真的完了。
碰瓷碰到把自己搭进去。
“自去戒律堂。”
“领三十鞭。”
“滚出青云宗。”
冰冷的宣判。
砸在我头上。
我浑身冰凉。
血液都冻住了。
三十鞭?
戒律堂的鞭子沾过盐水。
别说三十鞭。
十鞭就能要了我这种炼气一层废物的半条命。
滚出宗门?
更是死路一条。
不行!
不能就这么完了!
我猛地抬起头。
脸上糊满泪水和尘土。
狼狈不堪。
眼神却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劲。
“长老!”我嘶声喊道,“弟子认罚!但弟子……弟子知道哪里还有剑意草!”
云隐转身的动作。
停住了。
他侧过头。
眼神如寒潭。
“说。”
“在……在万毒沼泽!最深处!黑水潭边!”我语速飞快,生怕他走了,“弟子……弟子以前误入过!见过!比您这里的……长得还好!只是……只是那里毒瘴太浓!还有毒虫守护!”
万毒沼泽。
青云宗有名的凶地。
毒虫遍地。
瘴气弥漫。
筑基期进去都九死一生。
更别说深处。
但我没说谎。
我五灵根废柴。
唯一的好处。
就是对各种属性的灵气、毒气。
耐受力莫名其妙地强一点。
小时候误入过沼泽边缘。
远远瞥见过黑水潭边。
一片银光闪闪的草。
后来在宗门典籍里看到剑意草的图样。
才认出来。
云隐盯着我。
眼神锐利得似乎要把我看穿。
“你如何进去的?”
“弟子……弟子也不知道。”我装傻充愣,“就……走着走着就迷路了……可能……可能弟子这废物体质……那些毒虫不爱吃?”
这理由我自己都不信。
但死马当活马医。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山风呜咽。
过了好一会儿。
久到我以为他要把我直接扔下悬崖。
他才缓缓开口。
“带路。”
“若你所言属实。”
“鞭刑可免。”
“若敢欺瞒……”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
但比说了更可怕。
我如蒙大赦。
“弟子不敢!弟子这就带路!”
我赶紧爬起来。
腿还在发软。
“等等!”瘫在地上的屠娇娇突然尖叫,“长老!她撒谎!她就是想逃跑!她……”
云隐衣袖微拂。
一股无形的力量封住了她的嘴。
她只能瞪大眼睛。
发出呜呜的声音。
“聒噪。”
云隐看都没看她。
“你。”他指了指屠娇娇一个吓傻的跟班,“去戒律堂,告诉屠罡。”
“他侄女毁我灵植。”
“三日内。”
“拿三百中品灵石,或等值之物,来落霞峰赔罪。”
“逾期……”
他瞥了一眼地上那堆胭脂花的灰烬。
“后果自负。”
那跟班吓得屁滚尿流。
连滚爬爬地跑了。
屠娇娇眼一翻。
直接吓晕过去。
云隐这才看向我。
“带路。”
万毒沼泽。
名副其实。
空气是黏腻的绿色。
弥漫着腐叶和剧毒混合的腥甜气味。
脚下是厚厚的、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腐殖层。
踩上去软绵绵的。
随时可能陷进致命的泥潭。
各种色彩斑斓、一看就剧毒无比的虫子。
在枯枝败叶间窸窣爬行。
瘴气如同实质的薄纱。
遮蔽视线。
吸入一口。
喉咙就像火烧。
**着那点微弱的、对毒气的特殊耐受力。
勉强支撑。
小心翼翼地辨认着记忆中模糊的方向。
云隐跟在我身后。
闲庭信步。
月白的长袍纤尘不染。
周身三尺内。
所有靠近的毒虫瘴气。
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
他像一尊移动的杀神。
沼泽里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毒物。
连靠近的勇气都没有。
我走得心惊胆战。
一方面是环境凶险。
另一方面。
是怕带错路。
万一找不到那片剑意草……
我打了个寒颤。
不敢想。
“还有多远?”云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冷冰冰的。
听不出情绪。
“就……就快到了!穿过前面那片毒藤林!”我指着前方一片笼罩在浓重紫黑色雾气中的扭曲藤蔓。
那片藤蔓。
剧毒。
藤条上布满倒刺。
分泌的汁液沾上一点就能烂掉皮肉。
上次我就是被它们追得慌不择路。
才误打误撞跑到了黑水潭边。
我硬着头皮往里走。
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张牙舞爪的藤条。
突然。
脚下猛地一陷!
糟了!
是流沙坑!
我半个身子瞬间陷了下去!
腐臭的泥浆没到胸口!
“长老救命!”我惊恐大叫。
一股柔和却强大的力量。
裹住我的腰。
轻轻一提。
把我从泥坑里拔了出来。
扔在旁边的硬地上。
摔得我七荤八素。
“废物。”云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
我顾不得疼。
赶紧爬起来。
“谢谢长老!就……就在前面了!”
穿过毒藤林。
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不大的黑色水潭。
潭水黑得发亮。
死寂无波。
潭边。
一片湿润的黑色泥土上。
点点银光。
如同星辰洒落。
十几株剑意草!
比落霞峰顶那些更粗壮!
叶片更宽厚!
边缘的银芒几乎凝成实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