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元年,皇后生辰宴。
大殿内余音未绕,陆娇娇指尖才从琴弦上抬起,满堂的喝彩便如潮水般涌来。
她垂首敛目,姿态恭顺,心里却飞快盘算着何时能退回座位,这身繁复的宫装和头顶沉重的珠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她一个武将世家出身,琴却弹的这般好,在京城里都是能叫得上名的。
就在她准备悄悄挪步时,凤座之上,皇后娘娘含笑的声音清晰地传了下来,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
“本宫瞧着娇娇这闺女出落得越发好了,也到了年纪,永宁侯,家中可为她定了婚配人选?”
陆娇娇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凭借本能倏地俯下身去,宽大的袖口掩住了瞬间攥紧的拳头。
怎么回事?皇后娘娘怎会突然关心起她的婚事?
坐在下首的永宁侯陆盛显然也是一怔,随即立刻起身,恭敬回话:
“回皇后娘娘的话,小女…尚未…尚未许配人家。”
龙椅上一直静观的皇帝此时抚须笑了起来,声若洪钟,带着几分了然的意味,目光转向席间另一侧:
“霍爱卿,朕记得你的小儿子霍时然,年岁与陆家丫头相仿,同样未曾婚配吧?”
被点名的武安侯霍霆渊连忙出席,躬身道:“陛下圣明,犬子…确实还未成家。”
刹那间,陆娇娇感觉整个大殿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和斜对面那个同样僵住的身影上。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霍时然投来的视线,如同实质的针,刺得她背脊发凉。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永宁侯府的陆三**和武安侯府的霍小将军是八字子不合的冤家。
从穿开裆裤时在军营里为了争一把小木剑打得灰头土脸,到去年宫宴为了争一碟如意糕当众互讽,十几年来,两人见面不吵不闹那才是稀奇事。
皇帝仿佛完全不知晓这些“光辉事迹”,朗声笑道:“好!甚好!如今边疆安定,霍卿与陆卿皆是肱股之臣,劳苦功高。朕看这两个孩子,年纪相当,家世相匹,又是自幼相识,这份情谊实在难得。今日便借着皇后生辰的喜气,朕来做主,为陆家娇娇与霍家时然赐婚,成就一段良缘,也算朕与皇后,慰抚二位功臣之心!”
“情谊”?“良缘”?
陆娇娇只觉得一道惊雷直直劈在天灵盖上,炸得她耳鸣眼花,几乎站立不稳。
她下意识抬眼,正好撞上霍时然同样震惊失措的目光。他那张惯常带着桀骜不驯神情的脸上,此刻只剩下荒谬和难以置信。
他二人哪里是有什么“难得的情谊”,分明是积攒了十几年的“血海深仇”!皇帝皇后这是从哪儿看出的“互相爱慕”?
殿内寂静一瞬,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恭贺之声,所有人都面带笑容,仿佛这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陆娇娇浑浑噩噩地随着父亲和霍家众人谢恩,膝盖磕在冰冷的地面上都毫无知觉。
她能感觉到霍时然就在不远处,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
回到座位,陆娇娇强撑着维持表情,指尖却在袖中微微颤抖,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抬眼望去,只见霍时然也正被同僚围着道喜,他脸色铁青,嘴唇紧抿,那副样子活像是生吞了一只苍蝇。
感受到她这边投去的视线,他猛地回头。
四目相对,没有半分即将成为夫妻的旖旎,只有同样的震惊、愤怒,以及一种被命运强行捏合在一起的屈辱和无奈。
殿内暖融的空气仿佛在他们之间冻结了。
但就在下一瞬,霍时然眼底的错愕和怒火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陆娇娇脊背发凉的恍然和…戏谑。
他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紧抿的嘴唇缓缓松开,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最终勾勒出一个极其恶劣、充满挑衅意味的弧度。
他甚至微微挑了挑眉,眼神明明白白地传递着一个信息——‘陆娇娇,你完了。’
“该死的霍铁头!!!”
陆娇娇心里猛地炸开一声怒骂,气血翻涌,差点当场失态。
这绰号还是她多年前给他起的,只因这家伙小时候练铁头功,撞碎过她最喜欢的瓷娃娃,那脑袋硬得跟铁疙瘩一样!他此刻露出这种表情,分明是想到了未来可以名正言顺地、变着法儿地给她添堵!
丝竹管弦之声再度悠扬响起,宴席依旧推杯换盏,热闹非凡。
唯有他们二人,仿佛被隔绝在一片无声的、只有彼此能感知到的硝烟战场里。
完了。
陆娇娇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剩下这两个字在疯狂盘旋。
她和霍时然,这辈子,算是彻底……至死方休地杠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