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坦克在库尔斯克战役中被打成筛子,战友的血浸透了操作台。
修复后它又参加了柏林巷战,被击毁时炮管上刻着七个阵亡战友的名字。
如今它崭新地陈列在军事博物馆,解说员激昂地讲述着它的赫赫战功。
我悄悄摸到炮塔右侧一块被反复刮过的装甲板——那是小四川牺牲的位置。当所有人欢呼时,
我听见油漆深处传来稚嫩的声音:“班长,
这漆刷得真厚……俺流的血……一点都看不出来了。”---聚光灯太亮了,白得发烫,
像库尔斯克战役时正午直射的太阳,刺得人眼睛发酸。那光柱直直地打在“铁拳”号身上,
罩着它,烘烤着它,把它每一寸钢铁都照得锃亮,晃得人晕眩。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陌生的味道——新油漆的刺鼻气味,混合着抛光蜡的甜腻,
还有博物馆里那种特有的、死气沉沉的干燥尘埃的气息。这股味儿霸道地钻进来,
蛮横地搅动着陈大河脑子里沉淀了四十年的记忆。硝烟味,浓得化不开的硝烟味,
混杂着机油蒸腾的焦糊味,还有……血。那铁锈般的腥甜,黏糊糊地糊在鼻腔深处,
永远也洗不掉的血腥味。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味在他脑子里猛烈地碰撞、撕扯。
陈大河眯缝着昏花的眼,站在人群后面,像个误入此地的孤魂。他的背习惯性地微微佝偻着,
那是长年累月蜷缩在狭窄坦克驾驶舱里留下的印记,岁月也没能把它熨平。
眼前这辆T-34/85,刷着崭新得刺眼的绿漆,履带一尘不染,炮管笔直地指向虚空,
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在聚光灯下闪闪发亮,像个刚从兵工厂生产线上走下来的新兵,
雄赳赳、气昂昂。“铁拳”号?不,这不是他的“铁拳”。他的“铁拳”号,
浑身布满了弹坑,
像一张麻子脸;履带沾满了库尔斯克的黑泥和柏林瓦砾堆里的灰白粉末;炮塔上刻着名字,
歪歪扭扭的名字,是用刺刀尖或者炮弹破片硬生生划上去的,那是他们七个的名字,
七个再也回不来的人的名字。油漆?这新刷的油漆,厚得像一层裹尸布,
把所有的伤疤、所有的血、所有的呼喊,都严严实实地盖住了。解说员是个年轻的姑娘,
穿着笔挺的军装式制服,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声音清脆嘹亮,
通过麦克风在巨大的穹顶下回荡,
带着一种排练过千百遍的、不容置疑的**:“……这辆功勋卓著的T-34坦克,
‘铁拳’号!它诞生于乌拉尔山脉的钢铁洪流,在伟大的卫国战争烽火中淬炼成钢!
它经历了库尔斯克钢铁熔炉的考验,在柏林巷战的烈火中冲锋陷阵!历史记载,
它曾单骑突入敌阵,摧毁敌军坦克、装甲车十八辆!是当之无愧的钢铁英雄!”十八辆?
陈大河浑浊的眼珠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嚅动了一下。那数字像一块烧红的铁,
烫得他心口发疼。多少个?他记不清了。他只记得库尔斯克那个燃烧的下午,
那辆四号坦克黑洞洞的炮口喷出的火焰,像死神的狞笑,
只记得小四川——那个脸上还带着绒毛的小兵——在耳机里尖利到变形的惨叫,只记得血,
滚烫粘稠的血,猛地喷溅到他握着操纵杆的手背上,
烫得他几乎要跳起来……解说员的声音还在继续,亢奋地拔高:“今天,
我们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迎接这位身经百战的英雄荣归故里!它的钢铁之躯,
铭刻着胜利的荣光!它的每一道痕迹,都是不朽的勋章!”“勋章?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在陈大河心底冷笑。他艰难地挪动脚步,
皮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人群簇拥着解说员,
目光热切地追随着她的手指。没人注意这个角落,
没人注意这个穿着旧夹克、与这辉煌殿堂格格不入的老头。他像一片沉默的影子,
悄然滑到了“铁拳”号炮塔的右侧。就是这里。他的手,
粗糙、布满老年斑、关节粗大变形的手,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
轻轻地、轻轻地触碰到了那块冰冷的装甲板。新刷的油漆光滑细腻,像一层凝固的油脂。
解说员口中“不朽的勋章”被这层油漆完美地覆盖了。但他知道,就在这层油漆下面,
就在这个地方。他的指尖,带着几十年岁月磨砺出的钝感,
在那光滑得没有一丝瑕疵的装甲板上,细细地、一遍又一遍地摸索着。油漆下面,
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凹陷。那感觉极其微弱,若有若无,
像是皮肤下愈合了四十年的旧疤,只有自己才能感知到那底下曾经有过的创痛。是这里了。
就是这里。小四川……小四川最后就在这个位置,就在他眼前……---1943年,夏。
乌拉尔山脉的褶皱深处,巨大的坦克装配厂昼夜轰鸣,仿佛大地的心脏在搏动。
巨大的天车吊着沉重的炮塔,像巨人的手臂在昏暗的车间里笨拙地移动。
空气里充斥着刺鼻的焊锡味、机油味和钢铁被切割时发出的焦糊味。
震耳欲聋的噪音无处不在——铆钉枪单调而暴烈的“突突”声,钢铁被锻压时沉闷的巨响,
还有工人们嘶哑的号子声,汇成一股永不停歇的、令人窒息的钢铁洪流。陈大河,
那时还只是个面庞带着青涩、眼神里藏着对未知战场巨大恐惧的新兵,站在队列里,
感觉脚下的水泥地都在微微震颤。他穿着不合身的粗布军装,袖口磨得发白,
领口粗糙得蹭着脖子生疼。他和其他几十个同样年轻、同样惶恐的新兵一起,
被一个面色黝黑、额头上有道醒目刀疤的老兵带着,像一群被驱赶的羔羊,
穿过弥漫着浓重烟雾和金属粉尘的通道。“看清楚了,小子们!”刀疤老兵吼着,
声音压过车间的喧嚣,他的手指戳向一辆刚刚完成喷漆的T-34/85。
那坦克静静地趴伏在巨大的阴影里,通体覆盖着崭新的草绿色油漆,履带崭新,
炮管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幽光,像一头尚未苏醒的钢铁巨兽,
散发着冰冷而沉默的力量。“从今儿起,它就是你们的命!它叫‘铁拳’!你们得伺候好它,
像伺候你们老娘!它活,你们活!它死,你们……”老兵的话没说完,
只是用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扫过每一张年轻而茫然的脸,那未尽的含义像冰冷的铁钳,
瞬间扼住了陈大河和他的同伴们的呼吸。
一个矮小精悍、眼神像钉子一样锐利的中年军官大步走了过来,
他的肩章显示着坦克连连长的身份。“赵大勇!”连长点名。“到!
”刀疤老兵啪地一个立正,腰杆挺得像炮管一样直。他就是班长赵大勇。“这车交给你了!
”连长指着“铁拳”号,声音斩钉截铁,“炮长,陈大河!”陈大河浑身一激灵,
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猛地挺直胸膛,用尽全力吼出:“到!”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装填手,王二柱!”一个身材敦实、脸庞红扑扑像熟透苹果的新兵应声出列,
憨厚地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机电员兼副驾驶,李卫国!
”一个戴着厚厚眼镜、显得有些文弱的青年扶了扶镜框,紧张地应道。大家都叫他“书生”。
“驾驶员,刘铁根!”这是个沉默寡言、手掌骨节粗大的汉子,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最后,
目光落在一个个头最小、脸上稚气未脱、一双眼睛却滴溜溜转得飞快的新兵身上:“机**,
张川娃!川娃子,别给老子丢脸!”“是!连长!保证完成任务!”小四川——张川娃,
猛地一个立正,声音清脆响亮,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儿,脸颊因为激动而泛红。
班长赵大勇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他的新班底,眉头习惯性地拧成一个疙瘩。
他走到崭新的“铁拳”号旁边,布满老茧的手掌重重地拍在冰冷的车体装甲上,
发出沉闷的“哐当”一声。“都他娘的愣着干什么?爬进去!熟悉你们的窝!”他吼着,
“陈大河!你小子给我记住了,炮镜就是你的眼!手抖一下,打歪一发炮弹,
丢的是全车人的命!”陈大河手脚并用地爬上炮塔,钻进狭窄的炮塔座圈。
一股浓烈的金属、机油和新鲜油漆混合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瞬间填满了狭小的空间。
炮塔内部拥挤得令人窒息,各种仪表盘、操纵杆、弹药架塞满了每一个角落。
他笨拙地摸索到自己的炮长位置,狭小的空间让他不得不蜷缩着身体。炮镜的目镜冰凉,
他凑上去,视野里一片模糊的昏暗。“班长,这……这炮镜……”陈大河有些无措。
“没调校!猪脑子!”赵大勇粗鲁地骂着,人已经挤了进来,魁梧的身材让空间更加局促。
他一把推开陈大河,动作粗暴却异常精准地拧动几个旋钮,
又用力拍了拍炮闩旁边的某个部件。“还有这儿!击发机!新家伙都紧!遇上卡壳,
别他娘的傻等,用脚踹!踹不开,老子踹你!”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手脚麻利地示范着,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战场磨砺出的狠劲儿和效率。
小四川张川娃钻进了他车体前部的机**位置,兴奋地摸着那挺崭新的DT机枪,
嘴里啧啧有声:“嘿!真带劲儿!班长,这大家伙比俺老家打兔子的土铳可强多咧!
”“兔崽子!”赵大勇隔着狭窄的内部通话器骂道,声音在金属舱壁里嗡嗡回响,
“你当打兔子呢?对面来的可是德国佬的铁王八!机枪是挠痒痒的?是给老子压住步兵,
别让他们靠近放**包!眼睛放亮点!耳朵竖起来!”“是!班长!
”小四川的声音依旧响亮,带着点被训斥后的讪讪。驾驶员刘铁根坐在最前面,
沉默地摸索着复杂的操纵杆和踏板,粗大的手指在冰冷的金属上划过。装填手王二柱,
那个外号“大个”的壮实青年,则在狭小的空间里费力地转身,
试着搬动沉重的85毫米炮弹模拟装填,额头上很快沁出了汗珠。
书生李卫国蜷在副驾驶位置,借着昏暗的光线,在一本卷了边的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什么,
大概是各种仪表的位置和功能。狭小的空间里,
五个男人的呼吸声、摸索声、赵大勇粗声粗气的训斥声交织在一起,闷热而嘈杂。
“都给我听好了!”赵大勇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话器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带着金属的质感,“咱这‘铁拳’号,就是咱的家!咱的命!上了战场,谁他娘的拉稀摆带,
害了大家,老子第一个毙了他!明白了没?”“明白!”陈大河和其他人一起嘶吼着回应,
声音在钢铁的囚笼里碰撞、回荡,带着新兵特有的、混杂着恐惧和亢奋的颤音。
狭小的空间里,汗味、机油味、新兵身上的泥土味,
还有一股莫名的、对即将到来的巨大未知的恐慌,开始悄然弥漫。崭新的油漆光滑冰冷,
映着几张年轻而紧绷的脸庞。这钢铁巨兽的腹腔,第一次被活人的气息所填满。
---库尔斯克,1943年7月。大地在持续不断的炮击下**、颤抖,
仿佛一个垂死的巨人。天空不再是蓝色,
而是被硝烟、燃烧的油料和遮天蔽日的尘土染成一种肮脏的、令人绝望的铅灰色。
空气灼热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沙砾,
浓得化不开的硝烟味和尸体焚烧的恶臭死死地扼住人的喉咙。
“铁拳”号不再是乌拉尔工厂里那台崭新的机器。它浑身覆盖着库尔斯克特有的黑褐色泥浆,
像一层丑陋的痂壳。车体上遍布着弹片刮擦留下的白痕,
狰狞地斜贯在炮塔左侧装甲上——那是一发75毫米穿甲弹在极限距离擦过留下的死亡印记。
履带沾满了泥泞和某种可疑的深褐色污迹,每一次转动都发出沉重而痛苦的**。
它潜伏在一片被炮火反复耕耘过的洼地边缘,
周围是烧焦的坦克残骸、扭曲的金属支架和散落一地的弹药箱。不远处,
一辆被彻底摧毁的KV-1重型坦克像座燃烧的钢铁坟墓,浓烟滚滚,
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焦糊味。“保持阵位!稳住!稳住!
”班长赵大勇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话器传来,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带着强烈压抑的喘息。
炮塔内闷热如同蒸笼,汗水早已浸透陈大河的内衣,黏糊糊地贴在身上。他紧贴在炮镜上,
脸颊被冰冷的金属硌得生疼。视野里一片模糊晃动的景象:翻滚的浓烟,
炮弹炸起的冲天泥柱,
远处地平线上影影绰绰、如同地狱爬虫般缓缓移动的德军坦克集群——那标志性的轮廓,
是四号坦克,还有更令人心悸的、体型庞大的虎式坦克。恐惧,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恐惧,
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是铁锤在敲打。
握着方向机和高低机的手心里全是滑腻腻的冷汗,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能听到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呼吸声,
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耳机里,除了赵大勇嘶哑的指令,
还有炮弹尖啸着划过头顶的厉啸,以及近在咫尺爆炸时震耳欲聋的巨响,
每一次爆炸都让“铁拳”号整个车身剧烈地跳动,金属舱壁发出痛苦的**。“装填穿甲弹!
快!”赵大勇的吼声猛地炸响,几乎刺破耳膜。“穿甲弹!明白!”大个王二柱嘶吼着回应,
声音因为紧张而扭曲。他像一头蛮牛,在剧烈颠簸、空间极其有限的炮塔里猛地转身,
沉重的身躯撞在弹药架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低吼着,肌肉贲张,
用尽全身力气从弹药架上抱起一枚沉甸甸的85毫米穿甲弹,金属弹体冰冷滑腻。
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咬着牙,凭着感觉和无数次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
将弹头猛地对准炮膛口,用力一推!咔哒一声脆响,炮弹入膛!紧接着,他抄起推弹杆,
用肩膀死死顶住,全身的力量压了上去,伴随着一声低沉的闷哼,
将炮弹死死地顶进炮膛深处!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一种近乎狂暴的力量感。“装填完毕!
”大个的声音带着粗重的喘息,像刚跑完一场生死冲刺。“距离一千二!四号!瞄准!
”赵大勇的命令简洁、冰冷,如同射出的子弹。陈大河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拼命地眨着眼睛,试图驱散炮镜视野里弥漫的硝烟和汗水带来的模糊。
那个模糊的十字标线,在视野里疯狂地跳跃、晃动。他强迫自己深呼吸,
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烈的硝烟和血腥味。右手死死攥住高低机的手轮,
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一格格地转动,
努力地对抗着炮塔的震动和身体的颤抖。视野里,
那个代表死亡的四号坦克轮廓终于被十字线艰难地套住,但依旧在晃动,像一个狰狞的幽灵。
“稳住……稳住……”陈大河牙关紧咬,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像是在给自己下达命令。
汗水流进他的眼睛,带来一阵刺痛和更加模糊的视野。他猛地甩了一下头,
汗水飞溅在炮镜的目镜上。“开炮!”赵大勇的吼声如同惊雷炸响。几乎是同时,
陈大河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踩下了击发踏板!轰——!!!炮弹出膛的瞬间,
巨大的后坐力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整辆坦克上!
陈大河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移位,耳朵里瞬间被尖利的嗡鸣声彻底灌满,
外界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炮塔内霎时间被刺鼻的发射药浓烟充满,辛辣呛人,
几乎令人窒息。炮口喷出的长长火舌瞬间照亮了昏暗的炮塔内部,
映出几张被硝烟熏黑、被汗水浸透、写满紧张和瞬间释放的脸。“命中!好样的!
”赵大勇的声音在浓烟中响起,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嘶哑。陈大河透过炮镜的观察窗,
看到远处那辆四号坦克的炮塔根部猛地腾起一团橘红色的火球,紧接着浓烟滚滚而起,
炮塔像喝醉了酒一样歪向一边。一股强烈的、近乎虚脱的眩晕感猛地攫住了他,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还没等他喘口气,耳机里猛地传来小四川张川娃惊恐到变调的尖叫,
那声音尖利得如同钢针,瞬间刺穿了炮塔内所有的噪音和耳鸣:“班长!右边!右边!步兵!
反坦克——”“高爆弹!快!压制步兵!”赵大勇的吼声瞬间变得狂暴。“高爆弹!
”大个的吼声紧随其后。就在大个转身扑向弹药架的瞬间,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巨响猛地从车体右前方传来!轰!!!
整个“铁拳”号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从侧面狠狠抡了一锤!
车身剧烈地、几乎要散架般地横向跳动、倾斜!巨大的金属撕裂声、扭曲声刺耳欲聋!
一股灼热的气浪夹杂着金属碎片和浓烟猛地从车体前部机**的位置狂涌进来!
间被呛人的烟雾、飞溅的灼热金属碎屑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甜腻而浓烈的血腥气味彻底淹没!
“呃啊——!”一声短促而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从机**位置爆发出来,
随即戛然而止!那是小四川的声音!“小四川!”陈大河下意识地嘶吼出声,
眼睛瞬间被浓烟和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他本能地想要扭头去看,
但身体被安全带死死地勒在座位上。浓烟稍散,
借着爆炸瞬间闪过的火光和车体观察窗透进的混乱光线,
陈大河看到了他此生都无法磨灭的景象:车体右前方,小四川张川娃的位置,
那挺DT机枪的护盾被彻底炸开了一个不规则的、狰狞的大洞!
扭曲的金属边缘像犬牙般外翻着,还冒着丝丝青烟。透过那个破洞,
能看到外面翻滚的硝烟和燃烧的大地。小四川的身体……不,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完整的身体了。他整个人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瘫在座位上,
半边身体几乎被撕裂,暗红色的液体正从巨大的伤口处汩汩涌出,
瞬间染红了座椅、染红了操纵杆,像决堤的洪水般顺着倾斜的地板,
粘稠地、无声地流淌开来,一直流到陈大河脚边。
那双曾经滴溜溜转得飞快、充满好奇和活力的眼睛,此刻空洞地睁着,
凝固着最后一丝无法置信的惊恐,直直地望着炮塔顶部的舱盖,
脸上的稚直被血污和烟灰彻底覆盖。他张着嘴,似乎还想喊出那句没喊完的警告。
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合着硝烟、燃烧的皮肉和内脏的焦糊味,
像一只无形的、冰冷粘腻的手,猛地攥住了陈大河的整个头颅,狠狠挤压!
胃里翻腾的东西再也抑制不住,他猛地侧过头,“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秽物混杂着胃酸喷溅在冰冷的装甲壁上。眼前阵阵发黑,视野的边缘开始剧烈地晃动、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