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夜惊魂萧景珩定是出事了!这个念头如惊雷般在阮璃心头炸开,震得她指尖发凉。
药铺对面那个卖糖人的老翁,皱纹堆里藏着的哪是寻常摊贩的温和,
分明是不动声色的窥伺;巷口那几道游移的目光,像粘在窗纸上的蛛网,
黏腻得让人心头发紧;就连药柜最上层那册爷爷手抄的《青囊书》,
竟也悄无声息不知被谁挪了半寸......连着几日的异状,像雨后疯长的藤蔓,
缠得阮璃心口日渐发闷,连呼吸都带着滞涩。阮璃抬手,指尖抚过插在发髻上的素银簪,
那是一年前萧景珩临走时,亲手为她簪上的。他指尖的温度似乎还留在鬓边,阮璃的心,
却一点点沉了下去。他说过会回来的,可如今这些窥伺与异动,
分明都指向一个让她不敢深想的可能。
“梆——梆——梆——”三更的梆子声拖着尾音钻进窗棂,夜深得像泼翻了的墨,
连月光都浸得发沉。忽然,一声脆响炸开——是瓷器碎裂的声音,尖锐得像冰棱刺破耳膜,
在死寂的夜里荡开层层涟漪。后来阮璃才知道,这一夜碎的不止是瓷,
还有三条人命、十年冤案、一生姻缘。阮璃几乎是从床榻上弹起来,
来不及细想便连滚带爬地翻下去。赤足落在冰凉的青砖上,寒气顺着脚底往上窜,
她却浑然不觉,连鞋都忘了穿,只踩着一地月光踉跄扑向隔壁爷爷的房间。
窗缝里漏出的月光,恰好在廊下织成一道惨白的网。两个黑衣人如两尊铁塔守在门前,
玄色衣袍融在暗影里,唯有腰间弯刀骤然出鞘时,一道寒光猛地劈开夜色——那瞬间的冷冽,
让阮璃头皮阵阵发麻。她下意识地矮身,刀锋擦着发髻削过,几缕青丝应声而落,
在空中打着旋儿飘坠,像被碾碎的雪。“老东西!萧景珩留下的物件,藏到哪去了?!
”房内传来粗嘎的喝骂,混着爷爷撕心裂肺的咳嗽,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沉重,
每一下都像钝锤子狠狠砸在阮璃心上,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爷爷!”她嘶声哭喊,
疯了似的往门板扑去,身后再度扬起的刀锋,此刻在她眼里竟成了无关紧要的虚影。
刀锋带起的冷风已扫过颈侧,寒意刺骨——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无形的劲风骤然卷来,
快得像掠过水面的惊鸿。那黑衣人手腕猛地一颤,弯刀“当啷”落地,
在青砖上撞出一串火星,旋即发出几声哀鸣般的轻响。月色如练,廊下立着一道玄色身影。
广陵王!阮璃喉间的惊呼被死死咬住,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广陵王,
平日里那看起来有些羸弱的身躯,此时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锋芒。王府侍卫如骤雨般涌来,
箭矢破空的锐响撕裂夜的寂静。两声闷哼坠地,两名黑衣人已倒在血泊中,
温热的血珠溅在青石板上,晕开暗紫的花。另一个从后窗窜逃的黑影,
刚跃出墙头便被铁链锁住脚踝,重重掼在地上,镣铐拖拽的哗啦声在巷弄里格外刺耳。
阮璃浑然不顾周遭的兵荒马乱,赤着脚跌撞进爷爷的卧房。烛火在案头剧烈摇曳,
映得床榻上蜷缩的身影愈发单薄——爷爷脸色惨白如宣纸,嘴角凝着暗红的血痕,
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她扑过去攥住那双枯瘦如柴的手,指尖触到的冰凉瞬间窜遍全身,
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爷爷!您撑住!”她的声音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阿璃……”老人咳着气,浑浊的眼珠艰难地转向她,枯唇翕动,
“无妨……莫怕……”房门外,广陵王静立在月光里。玄色锦袍的下摆沾着夜露,
泛着冷润的光。他望着窗纸上阮璃的剪影:赤着的双脚在地上拖出细碎血痕,
脚踝处几道划伤正渗着血珠;她为爷爷把脉的手微微发颤,指节却绷得发白。
烛火从窗棂漏出,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柔和的侧脸线条裹着倔强,
脆弱得像风中欲折的玉兰,偏又不肯低头。广陵王喉结滚了滚,
漆黑的眸子里翻涌的情绪渐渐沉淀,化作一汪深潭,藏着某种愈发清晰的坚定。“殿下,
人犯已收押。”侍卫的禀报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什么。他漫应了一声,
目光仍胶着在那扇窗上。直到里面传来药碾转动的吱呀声,混着阮璃压抑的哽咽,
才终于转身,玄色袍角扫过石阶上的夜露,带着侍卫们隐入浓夜。巷尾的风卷着寒意掠过,
将他几声压抑的咳嗽撕得粉碎,散在浓稠如墨的夜色里,没留下半点痕迹。
2挟恩谋婚更深露重,药铺后院的灯却彻夜未熄。药碾子在青石案上转得飞快,
铁轮碾过药材的细碎声响里,裹着阮璃抑制不住的颤抖。她指尖捏着药方,
反复核对那味“百年人参”,指腹几乎要将宣纸戳破——这味药是爷爷心脉受损的对症药引,
可府中仅存的几支老参年头不足,药效远不及所需。烛火燃尽最后一寸,天边泛起鱼肚白时,
阮璃终于将配好的药汁倒进粗瓷碗。望着碗里清浅的药色,
她心口的焦灼像被晨露催醒的野草,顺着五脏六腑疯缠而上,勒得人喘不过气。
爷爷呼吸依旧微弱,每一次起伏都轻得像羽毛,若是缺了这味主药……她不敢深想,
只觉眼眶一阵发紧,脚下的软缎绣鞋不知何时已被冷汗浸得发潮,
昨夜被碎石硌出的伤口藏在鞋里,此刻正随着她微微发颤的动作,透出细密的疼来。
院门外传来轻微的叩门声。晨光里,门外立着两名王府侍卫,手捧一个雕花锦盒,
见了她便躬身行礼:“阮姑娘,我家殿下命属下送来此物。”锦盒打开的瞬间,
一股醇厚的药香扑面而来。两株百年老参静静卧在丝绒垫上,参须繁茂如银,
断面泛着琥珀色的光泽,一看便知是极难得的珍品。阮璃愣住了,指尖悬在半空,
竟忘了去接。“殿下说,”侍卫垂眸禀道,“老先生身子要紧,这些或许用得上。
”阮璃的指尖终于落在锦盒边缘,微凉的木触感让她恍惚回神。“这……”她张了张嘴,
声音干涩得厉害,“殿下怎会……”侍卫只低头重复:“殿下说,救人要紧。
”她抱着锦盒转身时,晨光已漫过药炉的铜沿,将炉上袅袅升起的药雾染成淡金。
爷爷的呼吸似乎比方才匀了些,她深吸一口气,取过最粗壮的那支参,
指尖利落切片——刀落下时,方才的颤抖竟不知何时平息了。药熬好时,天边已彻底亮透。
她舀出浓黑的药汁,吹凉了喂给爷爷,看着那微弱的呼吸渐渐沉稳,
心口那块被焦灼揪紧的地方,终于慢慢松了。药炉上的余温还未散尽,阮璃替爷爷掖好被角,
院外忽然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她抬头望去,晨光里,广陵王谢无咎玄色的身影立在月洞门边,
衣袍上还沾着未干的晨露,昨夜那乍然泄露的锋芒,似乎只是错觉,此刻的他,
又恢复了平日里温煦又有些不足的状态。“老先生好些了?”他开口,
声音比昨夜的月色更沉些。阮璃起身福了福身,指尖还残留着药汁的苦涩:“劳殿下挂心,
爷爷刚睡稳些。”她顿了顿,终是抬眼望向他,“那两株参……”“王府旧藏,
本是先帝赐给太妃的,放着也是白放着。”广陵王打断她,目光掠过案上那碗残药,
“昨夜抓到的活口,审出些东西。”阮璃的心猛地一提,捏着袖口的手指骤然收紧。
“萧景珩在寒琅关待了一年,”他缓缓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查到些十年前赵奎构陷萧总兵的实证,可惜行迹露了。如今他被赵奎扣着,活不成,
也死不了——赵奎在等一样东西。”“什么东西?”阮璃的声音发颤,
鬓边的银簪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萧总兵当年留下的**。
”广陵王的目光落在那支银簪上,眸色深不见底,“那**是赵奎最后的把柄,
也是萧景珩的催命符。找到**之日,就是他身死之时。”“**……”阮璃喃喃着,
指尖不自觉抚上发髻间的银簪。那缠枝莲纹的凸起蹭过指腹,恍惚间又听见萧景珩的声音,
低哑得像浸了春露的棉絮:“阿璃,我不在时,让它替我陪着你。它在,
我就在.....”指尖猛地像被火烫了般缩回,银簪的凉意却已顺着发丝钻进头皮。
“赵奎的人早就在查了。”谢无咎向前一步,身影投下的阴影覆住她,“你护不住那东西。
”阮璃猛地抬头,眼里的慌乱像被惊起的蝶,翅尖扑棱棱扫过谢无咎的眼底。
“我能保他不死。”他的声音忽然压得很低,目光像淬了墨的网,牢牢兜住她,
“也能保你和老先生从此安宁,赵奎的人再不敢踏进这药铺半步。”阮璃的呼吸骤然停住,
望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那里面沉着山一般的笃定,让她慌乱的心尖竟微微发颤。“只是,
”他顿了顿,喉结轻轻滚过,目光仍胶着在她发间的银簪上,像要透过那冰凉的金属,
看穿藏在底下的心事,“本王有个条件。”晨风吹过院角的竹丛,沙沙声里,
阮璃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阮璃,”他终于移开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一字一顿,
清晰得像刻在石上,“做我的王妃。”阮璃僵在原地,
看着眼前这个救了爷爷、又许给她一线生机的男人,忽然觉得那缠枝莲纹硌得头皮生疼。
犹记得萧景珩轻轻的拥着她,在她耳边呢喃:“等我,我回来娶你”。可此刻,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正将那句承诺碾进尘埃里。3洞房心事婚期定得仓促,
排场却铺得极大。红绸从药铺门口一路缠到广陵王府,沿街商铺都挂起红灯笼,
连檐角的冰棱都像染了胭脂色。王府送来的凤冠霞帔熨帖得没有半分褶皱,阮璃站在镜前,
指尖拂过苏绣的鸾鸟纹样,竟像是穿了多年的旧衣般合身。吉时一到,八抬大轿从巷口抬出,
王府仆役沿街撒着铜钱,孩童们的欢笑声混着鼓乐声翻涌成浪。满城人都说,
阮家姑娘好福气,竟能得广陵王如此看重。阮璃坐在轿中,听着外面鼎沸的喧闹,
眼睫上渐渐蒙了层水汽,像晨露凝在花瓣上,眼看就要坠成水珠,却被她死死咬住下唇,
硬生生逼了回去。那点湿意终究没落下,只在眼底洇开一片模糊,
将轿壁上贴着的囍字晕成了团晃动的红。洞房里红烛燃得正旺,
烛芯偶尔爆出的火星溅在铜盘里,映得满室红暖如熔金。阮璃端坐在铺着鸳鸯锦被的床榻上,
大红盖头垂落如屏障,将外界的光影尽数隔开。周遭静得能听见烛火跳跃的噼啪声,
衬得她自己的呼吸格外轻。像怕吹灭了这满室刻意铺陈的暖意,又像怕稍一用力,
就会惊破心底那层小心翼翼藏着的涩痛。门轴转动的轻响传来,带着一身酒气的脚步声渐近。
谢无咎站在床前,烛火在他玄色镶红的衣袍上跳动,映得他眼底翻涌着说不清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