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固了。
顾言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现了幻听,或者干脆就是还在某个光怪陆离的梦境里没醒。
“她……主动搂住您的脖子?”她重复了一遍,声音飘忽不定。
“霍总,这……这不符合人物设定啊,白茉莉她前期是倔强清冷的小白花,她怎么会主动……”
“人物设定?”霍临枭打断她,眉峰微挑,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跟我谈设定?”。
“一个能在湿滑浴室摔倒无数次,并且每次都能精准摔进我怀里的女人,你跟我说她‘清冷倔强’?她的运动神经和平衡感,在我看来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类的范畴,更接近于某种……特殊材质的不倒翁。”
顾言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被噎得说不出话。她笔下那些为了推动感情线而设计的经典桥段,被当事人现身说法,简直羞耻到令人发指。
“还有这里,”霍临枭显然不打算放过她,修长的手指继续在“合同”上移动,点向下一条。
“第三十二章,商业晚宴,我为她解围后,‘他不由分说,将她打横抱起,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大步离去’。”
他抬起眼,目光里带着真实的困惑:“作者,你是否考虑过,在那种级别的商业场合,一个集团总裁当着所有合作伙伴和媒体的面,像抢了个麻袋一样把女伴扛走,会对公司股价、商业信誉以及我个人的精神状态造成何种负面影响?董事会可能会建议我去做一次全面的心理评估。”
顾言:“……”她当时只觉得那样写很霸总,很苏。
“修改意见,”霍临枭无视她崩溃的表情,公事公办地宣布,“‘他从容地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略显单薄的肩上,挡住那些探究的视线,随后对主办方微微颔首,与她一同低调离场。’保持风度,解决问题,避免不必要的骚动和……可能的肌肉拉伤。”
顾言张了张嘴,想反驳说那样不够“霸道”,但在霍临枭那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她一个字都没敢吐出来。
“另外,关于我个人生活习惯的部分,也需要修正。”霍临枭的指尖敲了敲另一行。
“比如,‘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城市的夜景,手中端着一杯烈性的威士忌’。”
他顿了顿,看向顾言,“我通常只喝纯净水或手冲咖啡,酒精会影响判断力。而且,根据我的观察,你描写的那个‘巨大落地窗’外的夜景,视角似乎来自于本市最高的环球金融中心顶楼。容我提醒,那栋楼的顶层是观光区和高级餐厅,并不出售或出租作为私人公寓。你是基于哪里的产权证描写的?”
顾言彻底哑火了。她写的时候全靠想象和借鉴其他小说,哪里考究过这些细节!她甚至没去过那个昂贵的观光餐厅!
“还有,‘他拥有如雕刻般完美的五官,和一双深邃得能将人吸进去的黑眸’。”
霍临枭念出她自己都觉得有点肉麻的描写,语气依旧平淡无波:“‘雕刻般完美’缺乏具体标准,建议删除。至于‘能将人吸进去的黑眸’……这是某种黑洞的比喻吗?据我所知,人类的眼球并不具备如此强大的引力场。”
顾言觉得自己快要裂开了。她写的是浪漫言情小说!不是科幻纪实文学!
“霍总……”她几乎是在哀鸣,“这些都是艺术加工,是为了让您更有魅力……”
“魅力?”霍临枭微微倾身,靠得更近,他身上那冷冽的气息几乎将顾言完全包裹,“作者,你认为一个行为逻辑混乱、生活常识匮乏、并且在公共场合随时可能做出惊人之举的男人,真的具备你所谓的‘魅力’吗?”
他的目光太具有穿透力,仿佛能直接看进她的大脑,审视里面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和偷懒堆砌的辞藻。顾言羞愧地低下了头,第一次对自己赖以生存的职业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我……”她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霍临枭看着她鸵鸟般的样子,似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重新坐直身体,将那份“修改意见合同”轻轻推到顾言面前的茶几上。
“把这些不合理的地方,按照我的意见修改。”他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少了几分之前的锐利,“我不希望以这样一种……滑稽的形象,存在于你的故事里。”
顾言颤巍巍地抬起头,看向那份合同。上面罗列的条款细致得令人发指,从行为模式到语言习惯,甚至到穿衣搭配:“领带可以换种系法,或者不系,而不是永远在‘松’”,几乎把她的小说从头到脚批判了一遍。
但这批判,偏偏又……该死的无法反驳。
她看着霍临枭,这个从她笔下诞生,却又完全脱离了她掌控的男人。他此刻就真实地坐在她廉价的出租屋沙发上,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他不再是纸片上单薄的“霸总”符号,而是一个有着自己逻辑、喜恶,甚至有点龟毛和强迫症的……活生生的人。
“我……我尽量……”顾言小声说,带着点自暴自弃。她能不修改吗?正主都找上门来了!
霍临枭对于她这句缺乏底气的承诺似乎并不太满意,但他没有继续施压。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客厅所有的光线。
“我会关注后续更新。”他留下这句话,如同最终审判。
然后,在顾言惊恐未定的目光中,他像来时一样突兀地,转身走向门口。没有穿墙,没有化作青烟,就那样自然地打开门,走了出去,甚至还顺手……轻轻带上了门。
“咔哒。”
轻微的关门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顾言僵硬地在沙发角落里又缩了好几分钟,才敢慢慢动弹。她连滚带爬地冲到门口,颤抖着手检查门锁——完好无损。她猛地拉开门,楼道里空无一人,只有声控灯因为她的动作亮起,昏黄的光线下,一切如常。
仿佛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梦。
但茶几上那份打印清晰的“修改意见合同”,以及空气中若有似无残留的雪松冷香,都在无情地宣告着——霍临枭,她书里的霸道总裁,真的来过。并且,对她的小说,提出了严正的“**”和“修改要求”。
顾言腿一软,顺着门框滑坐在地上。
她的写作生涯,恐怕要迎来史上最大的一次“情节修正”了。而那位最难搞的“甲方爸爸”,正拿着她的小说,在未知的维度里,等着审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