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热门小说《曾是掌中月》完整版全文阅读
翌日清晨，慕奕寒在宿醉的头痛中醒来。玥芝已如常侍立在侧，伺候他梳洗更衣，动作娴熟，神情温顺，眉眼低垂，仿佛昨夜那场疾风骤雨般的折辱从未发生。
他神色间有些许不自在，目光几次掠过她下颌那已经淡去、但仍隐约可辨的红痕，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沉默着任由她伺候，匆匆用了早膳，便近乎逃离般地离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东宫一改往日的沉静，变得空前热闹。慕奕寒亲自督工，动用了大量人力物力，为即将入住的柳烟儿修缮毗邻主殿、最为轩敞华丽的“揽月阁”。各地的珍稀古玩、绫罗绸缎如流水般送入东宫，堆满了揽月阁的每一个角落。
他脸上的笑意明显多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明亮耀眼的笑容，带着少年人般的意气风发，是玥芝陪伴七年、付出所有都未曾换来的真心悦色。
他偶尔也会来玥芝这里，大约是出于一丝残存的、对旧物的怜悯，或是为了维持太子仁厚、不苛待旧人的名声，又或许……是身体某些习惯性的、对那具温顺躯体的渴望。
每次来，他都会带些东西，有时是宫外新奇的玩意儿，有时是珍贵的珠宝首饰。玥芝总是恭敬地跪接，柔顺地谢恩，言辞得体，无可指摘。待他一离开，便让锦书将那些东西原封不动地登记入库，再不多看一眼。
只有一次，他临出门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支成色极为普通、样式也最简单不过的白玉簪子，玉质甚至有些浑浊，连东宫稍有体面的大宫女用的都比这个强。
他随手递给她，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漫不经心的施舍：“拿着吧，早年得的，赏你了。”
玥芝依言双手接过，指尖触到那微凉的玉质瞬间，心口却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骤然缩紧，带来一阵窒息般的闷痛。
这支簪子，她认得。
七年前，慕奕寒刚被立为太子不久，因南月皇与南月太子为救他而死之事，在朝野内外引发巨大非议，几位皇子趁机攻讦，他的处境艰难，如履薄冰。
有一次他感染风寒，来势汹汹，高烧不退，太医都束手无策。是玥芝，不顾传染的风险，守在他病榻前，衣不解带，用冷水一遍遍为他擦拭降温，喂药喂水，整整守了三日三夜，他方才转危为安。
他醒来后，精神稍好，看到她疲惫憔悴的面容，沉默片刻，从枕边摸出了这支看似普通的白玉簪，递给她。
那时他的眼神，虽然依旧带着太子固有的疏离，却也有着一丝她从未见过的、真实的温和与……或许可以称之为触动的情绪。
他说：“芝芝，辛苦你了。”
那一刻，她握着那支微温的簪子，看着他苍白却温和的侧脸，心中涌动的，是近乎虔诚的感动与希冀。
她以为终有一天她可以捂热这块冰冷的石头，以为他总会看到她的付出，看到月羲这个人的存在，哪怕只有一点点，哪怕只是基于她父兄的救命之恩。
可没过几日后，他又将那玉簪要了回去，没有半句解释。玥芝后来才知，那原是他为柳烟儿亲手打磨的玉簪。
原来……不过是一场笑话。是他高烧迷糊、神志不清时，错认了眼前人。或许，他当时想给的是记忆中那个明媚张扬的柳烟儿，只是身边恰好只有她这个眉眼有几分相似的替身。
连那点她珍藏了七年、视若珍宝的微末温情，都是偷来的，都是属于别人的。如今，他又将那支别人不要的玉簪，再次赏给她。何其可笑。
玥芝垂眸，浓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颤，极力掩去眼底翻涌的痛楚、自嘲和最终凝固的冰寒。她将那簪子紧紧攥在手心，玉簪简陋的棱角深深硌进柔嫩的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万分之一。
“谢殿下赏赐。”她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几乎湮灭在空气中。
慕奕寒似乎并未察觉她瞬间的异常，或许察觉了，也全然不在意。他很快便起身，带着随从匆匆离去，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微风，大约是急着去陪伴他那终于肯踏入东宫的月光了。
直到殿门合上的声音传来，玥芝才缓缓摊开手掌。那枚简陋的白玉簪静静躺在掌心，因为被她紧握，还残留着一丝体温。
她低头看着它，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起初是压抑的、肩膀微颤的低笑，继而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控制不住，笑得弯下了腰，眼泪都沁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小小的深色痕迹。
她在笑什么？
笑父兄的牺牲，何其不值！用生命救回的，是这样一个连恩人之女都能当作替身、肆意践踏的凉薄之人。
笑自己的七年，何其荒唐！竟将仇人作恩人，将虚情作真心，将囚笼作归宿，活得迷失了自我。
笑这支玉簪，何其讽刺！承载着她最初卑微的祈盼，最终却成了钉穿她所有幻想的、最尖锐的证明。
为这偷来的温情，为这彻头彻尾的欺骗，为她这七年错付的痴心与隐忍，不值！不值！不值！
锦书闻声进来，看到这一幕，心疼得无以复加，快步上前扶住她颤抖的肩膀，声音带着哽咽：“殿下……您别这样……”
这是七年来，锦书第一次在私下里，重新用上了南月旧日的尊称。
玥芝止住笑，用手帕慢慢擦去眼角的泪痕，那动作优雅依旧，却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冷硬的意味。她看着掌心那支玉簪，目光复杂，最终化为一片沉寂的决绝。她极其珍重地、用手帕将那玉簪层层包好。
这不仅是她可笑痴心的证明，更是她父兄用性命换来的、她这七年屈辱生涯的开端和象征。是警醒，也是仇恨的种子。
“收起来吧。”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是一种历经焚心蚀骨后的、冰冷的平静，“和库房里那些他赏赐的东西，放在一起。”
锦书接过那方手帕，感受到其中玉簪的轮廓，又看看玥芝那双再无波澜、却深不见底的眸子，心中蓦地一紧。她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此刻起，真的不一样了。那个温婉顺从的玥芝正在死去，而那个……她熟悉的、有着皇家威仪的月羲，似乎正在从七年的尘埃与废墟中，缓缓苏醒。
殿外，玉兰花瓣仍在风中零落。而殿内，一场无声的风暴，已悄然酝酿。属于玥芝的戏码已然落幕，属于月羲的征途，或许，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