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内传出的咒骂厮打声隐隐可闻,像一场遥远而荒诞的闹剧背景音。林晚站在石阶上,阳光洒在她身上,却驱不散心底那层厚重的、由真相和背叛凝结的寒冰。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不是身体的疲惫,而是灵魂被彻底掏空后的麻木与苍凉。她赢了,用最惨烈的方式撕碎了那层虚伪的亲情面纱,可心底却感觉不到丝毫喜悦,只有一片废墟般的死寂。
黑色轿车的车门无声打开。顾沉迈步下车,身形挺拔,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在阳光下泛着内敛的光泽。他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步履沉稳地走到林晚面前。
石阶上下的高度差,让林晚微微仰头看着他。他的眼神深邃依旧,却没有往日的探究和审视,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了然和沉静。他似乎对祠堂里发生的一切毫不意外,也无意询问。
“林总监。”顾沉的声音低沉平稳,如同磐石,在这混乱的背景音中奇异地带来一丝安定感。他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将手中的文件袋递了过来。
林晚的目光落在文件袋上,没有立刻去接,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和警惕。
“打开看看。”顾沉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
林晚迟疑了一下,接过文件袋。入手微沉。她打开封口,抽出里面的文件。最上面是一份产权证书的复印件,产权人一栏清晰地写着“林晓”!下面是一份来自权威医疗机构的报告,标题是《骨髓移植配型确认通知书》,配型结果一栏赫然标注着:高分辨率配型成功!后面附着厚厚一叠预付费用的单据和一份顶级私立疗养中心的长期护理合同。
林晓!姐姐!配型成功了?!而且…预付了所有费用?!
林晚的手猛地一颤,文件差点脱手。她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顾沉,冰冷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掀起了惊涛骇浪,混合着巨大的震惊、茫然和一丝不敢触碰的希冀。
“这…这是…?”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成调。她从未对外人提起过林晓的存在!顾沉是怎么知道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沉看着林晚眼中瞬间碎裂的冰冷外壳下流露出的脆弱和难以置信,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波动。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疑问,而是微微侧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个混乱的婚礼现场。
“你的婚礼,”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磁性,“很特别。”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
“宾客散尽,一片狼藉。”顾沉的目光重新落回林晚脸上,平静地叙述着,“你穿着湿透的婚纱,站在雨里。”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个画面,“那时候,你头顶上飘着一行字。”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到了?!他看到了系统投射的文字?!这怎么可能?!
顾沉似乎看穿了她的震惊,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不可见的弧度,带着一丝了然,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默契。
“写的是——”他清晰地吐出几个字,声音不高,却像惊雷般在林晚耳边炸响,“‘真想雇这男人当我CEO’。”
轰——!
林晚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脸颊,耳根瞬间变得滚烫!婚礼那天,在极致的愤怒和绝望之后,看着混乱离场的宾客,她确实在暴雨中看到了顾沉。他那份置身事外的冷静和强大的气场,在那一刻,如同溺水者看到的浮木,让她心底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个极其荒谬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如果能有这样一个冷静强大、杀伐决断的人当她的后盾,帮她掌控一切……该多好。
她从未想过,这个一闪而过的、羞耻的念头,竟然被系统投射了出来!更没想到,竟然被顾沉看到了!
巨大的窘迫和一种被看穿内心的慌乱瞬间攫住了林晚。她下意识地想避开顾沉的目光,手指紧紧攥着那份沉甸甸的文件袋,指节发白。
顾沉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最平常的陈述。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文件袋上,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沉稳:“林晓女士目前在瑞士一家专业疗养机构,身体状况稳定。配型成功的捐献者已启动流程,所有治疗和后续康复的费用,顾氏旗下的慈善基金已全额预付并托管,确保专款专用。这份产权,是给她康复后的保障。”
他顿了顿,看着林晚依旧有些失神的眼睛,补充道:“你随时可以去看她。手续已经办妥。”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顾沉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也落在他手中的文件袋上。那薄薄的纸张,此刻在林晚手中重逾千斤。它不仅仅是一份治疗方案,一份财产保障,它更是一份……救赎。对她姐姐林晓的救赎,也是对她自己深埋心底、关于亲情的最后一点执念的救赎。
林晚看着顾沉。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同为她挡开了身后祠堂里所有污秽和混乱的一道坚实屏障。他知道了她最不堪的家庭秘密,知道了她那诡异的能力(至少看到了表象),甚至知道了她曾经一闪而过的、近乎僭越的念头……可他非但没有利用,没有轻视,反而默默地、精准地给了她最需要的东西——一个找回姐姐、弥补遗憾的机会。
为什么?仅仅因为那句“想雇他当CEO”的心声?
林晚不信。她在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眸里,看到了一种更深的东西。或许是同类的气息?或许是……一种无需言明的同盟意愿?
她没有问出口。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个微微颤抖的动作。她将那份装着姐姐希望的文件袋,紧紧地、紧紧地抱在了胸前,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然后,她抬起头,迎上顾沉的目光。冰冷的盔甲并未完全卸下,但眼底深处,那层厚重的坚冰,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透出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名为信任和感激的光芒。
“谢谢。”两个字,重若千钧。顾沉看着她眼中那丝微弱的光芒,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他没有说“不用谢”,也没有多余的客套。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沉默的山岳,无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我在这里。
不需要更多言语。祠堂内的喧嚣成了遥远的背景杂音。石阶上下,阳光之中,一种超越了上下级、超越了交易、甚至超越了寻常理解的、基于共同对抗某种“不公”与“污秽”的坚固同盟,在两人无声的对视中,悄然建立,牢不可破。
林晚抱着文件袋,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脊背。前路或许依旧荆棘密布,但至少,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9
时间如同指间流沙,悄然滑过数月。
在顾沉强大资源的保障下,林晓在瑞士成功接受了骨髓移植手术。恢复虽然缓慢而艰难,但每一次视频通话,林晚都能看到姐姐脸上逐渐增多的血色和眼中重燃的生之光彩。那份沉甸甸的产权文件,成了支撑林晓康复信念的坚实后盾。姐妹俩隔着屏幕,从最初的生疏哽咽,到渐渐找回儿时零星的记忆碎片,再到如今能平静地诉说各自经历的风霜。血缘的纽带,在历经劫难后,以一种全新的、更为坚韧的方式重新连接。
林晚在顾氏集团的位置愈发稳固。反职场性骚扰项目在她的铁腕推进下,成效斐然,不仅肃清了内部如王副总之流的毒瘤,更在业界树立了标杆,赢得了广泛的社会赞誉。她雷厉风行、冷静果决的作风,让她在顾氏内部赢得了“铁娘子”的称号。顾沉对她给予了绝对的信任和最大限度的支持,两人的工作配合默契十足,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彼此就能心领神会。那份在祠堂石阶下建立的同盟关系,在并肩作战中日益深厚,滋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超越工作关系的信任与欣赏。
然而,频繁而高强度地使用“心声投屏”系统,如同持续燃烧着她的精神力。每一次看到那些虚伪面具下的丑恶灵魂,每一次被动触发那冰冷的蓝光,都让林晚感到一种深层次的疲惫。尤其在祠堂那次大范围的群体投射后,她曾连续数日头痛欲裂,精神恍惚。系统似乎成了她灵魂上的一道沉重枷锁,越是使用,反噬越是明显。她隐隐感觉到,这个能力并非没有代价。
转眼,除夕夜。
城市被浓重的节日氛围包裹。万家灯火,璀璨的霓虹将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顾氏大厦顶层的总裁办公室内,却是一方宁静的天地。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绚烂的夜景和不绝于耳的、遥远的爆竹声。
林晚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顾沉端着一杯热茶走过来,放在她面前。
“辛苦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和。
林晚摇摇头,端起茶杯,暖意透过瓷壁传递到掌心,稍稍驱散了精神的疲惫。就在这时,顾沉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个密封的医疗文件袋,递给她。
“林晓的最新康复评估报告。”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专家团队的意见非常乐观。生理指标恢复良好,心理评估也显示她适应得很好。预计明年春天,就可以考虑回国进行后续康复治疗了。”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巨大的喜悦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几乎是有些急切地接过文件袋,抽出报告,一行行仔细地看着那些专业术语后面的积极结论。姐姐真的要好了!那个在寒冬被遗弃的小女孩,终于要迎来她的春天了!泪水不受控制地盈满了眼眶,她抬起头,看向顾沉,眼中充满了真挚的、难以言表的感激。
“顾总…我…”她想说谢谢,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顾沉为她做的,早已超出了上司、盟友的范畴。
顾沉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泪光,深邃的眼眸里似乎也漾开了一丝暖意。他微微抬手,似乎想拂去她眼角的湿意,但手抬到一半,又自然地垂了下去,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新年快乐,林晚。”他的声音低沉而郑重。
“新年快乐,顾沉。”林晚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卸下心防的柔软。
窗外,新年的钟声似乎即将敲响,城市的光芒愈发璀璨。办公室里流淌着一种难得的、温暖的静谧。这份来之不易的温馨,这份对未来的希望,让林晚冰冷了太久的心,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暖意。然而,就在这份暖意刚刚升起,新年钟声仿佛在遥远天际响起第一声回音的刹那——
【警告!警告!系统能量严重透支!核心运转濒临崩溃!】
【滴!检测到宿主精神屏障出现永久性裂痕!】
【终极警报!请于24小时内主动归还投屏权限!否则将导致宿主精神海不可逆损伤,伴随能力失控风险!强制剥离程序将于24小时后启动!】
一连串冰冷、急促、带着刺耳警报音的机械提示,如同最残酷的冰雹,毫无预兆地在林晚脑海中疯狂炸响!瞬间将她从温馨的云端狠狠砸回冰冷的现实!嗡——!林晚的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剧烈的头痛如同钢针般刺入她的太阳穴,让她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手中的康复报告“啪”地一声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
“怎么了?”顾沉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常,立刻上前一步扶住她的手臂,声音带着明显的关切。
林晚用力闭了闭眼,强忍着脑内翻江倒海般的剧痛和眩晕。无数的画面在她眼前疯狂闪回:婚礼上母亲虚伪的眼泪和头顶的蓝色算计;王副总油腻的手和恶毒的计划;父亲装病时冰冷的文字;祠堂里群魔乱舞般的蓝色信息流;还有更久远的,童年时被忽视、被责骂、被当成弟弟垫脚石的压抑片段……那些被亲情绑架、被道德勒索的痛苦回忆,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
系统……要耗尽了?需要归还权限?否则她会变成疯子?甚至……能力会失控?
这个认知让她遍体生寒。她看着地毯上那份象征着姐姐新生的康复报告,又抬头看向窗外那片被璀璨灯火点亮的、充满希望的夜空。一个念头,如同划破黑暗的闪电,骤然在她心中亮起,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坚定!
她不能留着这个系统。它既是武器,也是诅咒。它源于她被极致压迫的痛苦,最终也可能将她拖入毁灭的深渊。更重要的是……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像曾经的她一样,被至亲以“爱”之名绑架、勒索、压榨,在沉默中绝望挣扎的人?
“顾沉……”林晚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的颤抖,却又奇异地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力量。她反手紧紧抓住顾沉扶着她手臂的手,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支撑点。她抬起头,苍白的脸上,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星辰,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痛苦、决绝、以及一种近乎悲壮的使命感。
“帮我……”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度,“帮我接通全城灯光秀的控制中心。立刻!马上!”
顾沉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瞬间掠过无数复杂的情绪:惊愕、了然、担忧,最终化为一种沉静的、无条件的信任。他没有问为什么,甚至没有丝毫犹豫。
“好。”他松开手,毫不犹豫地走向办公桌,拿起内线电话,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立刻接入全城跨年灯光秀总控系统,最高权限。执行人:林晚。现在!”
窗外,新年的钟声,一声接着一声,如同战鼓,在城市的夜空中隆隆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