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辽国为质七年,我被扔在羊圈,受尽屈辱和冷眼。一朝归楚,我才得知母后被继后所害,
一尸两命,外祖家更是获罪流放,而我亦成为了京城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
朝臣们轻蔑不已,百姓们厌恶嫌弃。可没人想到,我这个千夫所指的失贞公主,
会成为楚国唯一的君王。1.辽国的秋风刺骨的寒,我和绿绣蜷缩在羊圈里,
被冻得浑身发抖。七年前,为保楚国百姓平安,我毅然决然出使辽国为质。辽国的日子难熬,
缺衣少食不说,那些权贵的为难和凌虐才是致命的刀。浑身的温度都在流失,
我冷的早已没了知觉意识模糊间,我感受到一双温热的大手将我拦腰抱起:“明嫣,
我来接你回家。”......是梦吧。在无数个被凌虐的夜晚,我总在梦中幻想着,
会有人来接我回楚。可每日睁开眼,从不见故国的景色,只有那些粗野的辽人狰狞恐怖的脸。
马车滚滚,我恍惚间在温暖的锦被中醒来。没有稀疏的荒草、简陋的羊圈,
只有马车内熟悉的纹饰和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那是贺兰泽,我的青梅竹马,
亦是曾经互许终身的未婚夫。他来接我回家了。几乎一瞬间,七年中所受的委屈涌上心头,
眼中的泪止不住的滑落,我顾不得满身的伤痛,挣扎着抱住了眼前的贺兰泽。
他的脊背僵了僵,并没有推开我,只是那双曾为我描眉挽发的手,始终不肯触碰我的身体。
那时的我,没注意到他那欲言又止的神色。更没想到,我心心念念多年的故土,
早已物是人非。2.多年不见,我的生身父亲在看见我的那一刻,眼中亦闪过一抹泪光。
他亲手将我扶起,正欲对我说些什么,却被一道含笑的女声打断。“公主还朝,
陛下可要高兴坏了。”一身华服的淑妃苏颜卿姗姗来迟,她勾着唇角,
不动声色地站在了父皇的身边。多年不见,她容色依旧,
就连那嚣张跋扈的神情都不曾有半分变化。可,她这满身的服制,乃是只有皇后才能用的。
心头陡然涌起一阵不安,我开口询问:“父皇,今日后宫妃嫔皆在,怎的不见母后?
”此言一出,宴席中骤然安静下来,众人神色各异,就连父皇的脸色也极为复杂。
“明嫣久在辽国,想来不知内情——废后陆朝颜,残害皇子,后来更是勾结陆氏乱党,
企图谋反。”“陛下圣明,早已处死了她和逆党。”残害皇嗣?逆党?谋反?母后仁善,
莫说谋害皇嗣,就连一只蚂蚁都不曾踩死过;外祖陆氏一族,
更是当年辅佐先皇打江山的开国功臣,手握十万精兵,战功赫赫。这样的家族,若要谋反,
父皇的江山哪里还坐得稳?!父皇哪里会相信谋反这样荒谬的话,处死陆氏满门呢?!
可父皇的神情,分明清楚的告诉了我。苏氏说的,的确是真话。“明嫣,你是朕的孩子,
又出使辽国多年,于社稷有功。陆氏的罪,与你无关,你依旧是朕的好女儿。
”无数目光落在我身上,我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掌心,勉强扯出一抹微笑来。我听见自己说,
多谢父皇。七年,我离开这七年,究竟发生了什么?3.楚国的日子比辽国的自然好过不少,
可我的内心甚至比在辽国时更加煎熬。我颤抖着双手,目眦欲裂,
死死地盯着那一行行触目惊心的字迹。母后死前,双眼被挖,制成人彘泡在酒中,
被活活折磨死后更是被做成美人鼓;外祖一家被陷害通敌贩国,连同大表哥七岁的侄子,
二表嫂尚在肚子里怀胎十月的小儿也被挑出来万剑刺死......这些记载,
是昔日外祖父恩惠过的几位门客悄悄送来公主府的,不会有假。陆氏在所有人眼中,
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而苏氏,护驾平乱有功,不仅苏氏女被册封为皇后,
更是一步登天,成了京城中最显赫的家族,荣耀一时。我身子一软,只觉得喉中一片腥甜,
可还不等我站稳身子,便有奴婢前来报信,说宫中遣了人来。
“......殿下在那蛮荒之地多年,想来已然生疏了咱们楚国的规矩了。
”那传信的太监趾高气扬,竟是毫无通传便闯进了公主府正厅。“皇后娘娘仁慈,
特意遣老奴请公主入宫,好生教导一二,莫要如昨日那般,再丢了皇家的颜面。
”绿绣气红了眼,恨不得冲上去咬那无理的老奴,却被我死死拉住。“...请公公,
稍候片刻。”“容本宫更衣后再随你入宫。”时移事易,如今的情势早已不比七年前,
我只能隐忍蛰伏。4.现如今的京城中,苏氏权势日盛。就连母后已死,
陆氏灭门这般的事情都能刻意瞒下,直到接风宴上才肯道出,无非便是为了**我失态。
“殿下,那继后没安好心,又和老大人家的事息息相关,
只怕此行......”绿绣欲言又止,她担忧地拉住我的袖口,眸中满是不安。
她随我在辽国相依为命多年,吃的苦不比我少。如今,她是我唯一的可信之人了。
我安抚似的摸了摸她冰凉的手,示意她安心。我岂会不明白,陆氏的灭门和苏氏脱不了干系。
可即使我和继后都恨不得将彼此置于死地千刀万剐,都不会在面上流露分毫。
......昨日赴宴实在太过仓促,我尚未注意到宫中变化,今日一见,才察觉不对。
金银珠翠,满目繁华,御花园遍植奇珍,满目皆是富丽堂皇的奢靡景象。继后宫室中,
更是白玉铺地,金器遍地。我深深皱起眉,看着坐在继后宫中那些满身绫罗绸缎的妃子贵妇,
只觉得荒唐。楚国建国不过数十载,还因着时气所致闹了好些年灾荒。内有百姓困苦,
外有辽国虎视眈眈,实在不宜如此奢靡。母后在时,力求简朴,亲自纺织种桑,
满宫皆是俭省气象。可如今......“这就是镇国公主呀,真是出落得水灵可人得紧,
怪不得...”话音未落,几个女人对视一眼,笑得促狭又鄙夷。是了,
我这个替国为质的公主失了贞洁,在他们眼中,自然是不堪的。她们以我为耻,
恨不得让我死在辽国。5.宫中浸淫多年,继后也学会了做表面功夫。寒暄客套后,
她拉起我的手,亲切道:“明嫣,你年岁也大了,可中意谁家的公子么?今日你说出来,
母后替你做媒。”继后笑得温婉,仿佛全然听不见那些她邀请来的宫妃贵妇议论得有多难听。
她打定了注意,觉得我初回京城,身后全无势力,自然不敢反抗。“娘娘说笑了,这娶妻么,
自然也得娶一个身家干净,贤惠得体的女子——自然了,我可不是在说镇国公主,
只是啊这女子......”......你瞧,这世间事,多可笑。
我被那些粗野的辽国男人逼着只穿着一件里衣献舞,被殴打虐待,
只能靠羊圈里的食物苟延残喘时,楚国的宫殿中歌舞升平,奢靡无度,
就连所点的香料一钱都要耗费十两金。可他们现在还能安安稳稳地活着,享乐宴饮,
靠的全是吸食我这个公主的血肉骨髓!当年楚国瘟疫横行,哀鸿遍野,辽国趁机攻打,
即使是从无败绩的外祖亦也打得极其艰难。辽国大军与外祖父的陆家军僵持数日,
双方皆是死伤无数。辽国人恨极了我外祖父,亦瞧不起父皇的怯懦,
于是提出一个最羞辱楚国的法子。他们要楚国最高贵的嫡长公主,陆老将军的外孙女,
前往辽国为质。我本可以不应的,可是楚国的百姓,再也经受不起战争了。
所以我甚至没有犹豫,不顾和贺兰泽的情谊,毅然出使为质。可如今呢?
这些靠着我裙摆庇护的子民变了脸,他们指责我不够贞洁,不守妇道。6.我本想忍下来的。
在辽国忍辱负重多年,我遭受过的苦楚和谩骂,可比这几句不疼不痒的谩骂难挨多了。
可绿绣素来是不忍我受委屈的。她随我离开楚国时尚且不满十岁,如今也不过刚满十六。
可毕竟是在虎狼窝滚过一遭的人,心智不比一般少女天真,
听得那些高高在上的娘娘贵妇们阴阳怪气,她冷笑一声道:“今日,皇后娘娘召公主入宫,
说是为了教授规矩?”“可奴婢瞧着,怎么是眼前这些娘娘们不大懂规矩了?”她上前一步,
行走间已经有了独当一面的架势:“镇国公主,乃是天底下除了皇上皇后最尊贵的女子,
依照规矩,诸位须给公主行三跪九叩大礼。”绿绣这话说的的确没错。
镇国公主这封号的确尊贵,本朝上一位镇国公主乃是先帝的长女,曾一人一骑退三百敌军,
为楚国江山立下汗马功劳。眼看着那些自诩高贵的妇人们面面相觑,继后的脸色有些沉,
她微微颔首,便是认同了绿绣这话。她们即使再不甘心,
也必须得向我这个她们看不起的公主磕头行礼。......“啊,你瞧本宫,
都忘了同你说正事儿了。
”继后状似苦恼地皱起眉:“本宫所出的三公主宝珠也到了待嫁的年纪,
本宫择了个人选......”她轻轻拍手,目光掠过我时,却带了一丝戏谑的兴奋。
心中陡然涌起一阵诡异的不安,在我看见来者时的那一瞬间,几乎全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住了。
7.那是贺兰泽。那是我的青梅竹马,曾和我在年少时互许终身的贺兰泽。
那是曾说过要等我归楚,娶我为妻的男人。可他如今,却跪在我的灭门仇人跟前,
一字一句地、坚定地要求娶三公主。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的肉里,疼痛**着我的神经,
我压抑着心中涌起的钝痛,扯起一个僵硬的微笑来。这可真是个,顶好的消息。
贺兰泽低垂着头,甚至不敢抬眼与我对视。他从小便是这个样子,一做了亏心事,
便不敢抬头。可惜,我们都不是曾经的自己了。我端起酒杯,努力调整好呼吸,
笑着敬了继后和贺兰泽一杯:“金童玉女,当真...般配。”继后笑盈盈地瞧我一眼,
嗔怪似的开口道:“阿泽这孩子,心悦明珠已久,就连明珠擦伤那么一星半点儿,
都急的和什么似的,跑去天帘山上采了疗伤的雪莲......”原来,
我这些日子遍寻不着的贺兰泽,正为他心心念念的宝珠公主寻药材呢。
真是好一对郎情妾意的鸳鸯。继后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我那血肉模糊的掌心,
笑得妩媚又猖狂。“阿泽,你们贺兰一族曾和陆氏交好,可莫要学了陆氏,
委屈了本宫的宝珠。”......8.夜幕降临时,马车才堪堪行至镇国公主府外。
我正欲扶着绿绣的手回屋休息,可眨眼间,绿绣的身子晃了晃,猛地呕出一口鲜血,
竟然直直地栽倒在地。“绿绣!”我心急如焚,不顾层叠繁重的公主袍,
跪坐在地就要为她把脉,却赫然发现她的掌心上横亘一道漆黑的痕迹正发出酸腐的气味。
那是贺兰氏的秘毒,一旦沾染上,十死无生。我想起出宫时继后叫住我递给我的那个匣子,
绿绣亲手去接的,想来...那毒便是下在了那匣子上。“绿绣,你别怕,”我将她抱起,
放在层层叠叠的锦被中,抬手唤来府医:“我去求药,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
我都会求来的......”绿绣已经疼的说不出话来,我来不及多想便要传马车出府,
可才刚刚踏出府邸,却被一个人拦在了原地。贺兰泽拉住我的手腕,眸色沉沉:“沈明嫣,
你不该去。”我极力压抑着心中奔涌的怒火,强忍着动手扇他的欲望。贺兰氏的毒药,
唯有少主与家主有资格用,而贺兰泽,竟然为了求娶三公主而将那致命的毒药献给了苏氏!。
他分明知晓,苏氏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这毒药必然会用来对付我。“明嫣,
那只是一个奴婢,你莫要冲动!”“我求了皇后娘娘许久,她才同意不对你下手,
别再自寻死路了!”昔日和绿绣的种种在我脑海中浮现,
是她在辽国护着我、为高热的我寻药......她早已不只是我的奴婢,
而是我认定的亲人。绿绣她,不该是我的替死鬼。“贺兰泽,”我掀起沉重的裙摆,
直直跪在了他面前。“算我求你,把解药给我。”9.“绿绣姑娘,绿绣姑娘!
”“绿绣姑娘咬舌了,快来人!拿山参来!”府医们的惊呼让我浑身一颤,
我几乎是狂奔着赶到了绿绣的榻前,却只见到绿绣满口的鲜血和青白的脸色。
可她在看到我身影的那一刻,还是如往常那般,勉强挤出了一抹微笑。她没了半截舌头,
声音模糊。她说公主,你是千金之躯,不要为了奴婢作贱自己。是啊,我怎么忘了,
绿绣的五感敏感,听觉比常人好上几倍不止。她听见了我的哀求,宁可一死,
也不愿意让我受辱。我呆愣地跌坐在地,只觉得心痛如绞。贺兰泽不知何时来到了我面前,
他想将我搀扶起来,却被我一巴掌扇得愣在了原地。“贺兰公子的手段,真是高明至极,
本宫佩服。”我唇边扯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来人,
送贺兰公子出去。”“本宫身子不适,即日起,镇国公主府不许‘外人’拜访。
”......天幕逐渐亮起,我握着绿绣那双早已冰凉的双手,
望着那只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脚边的渡鸦。它歪着头,像是在嘲讽我的无能。
我欲站起身却手脚发软,险些跌坐在地时,却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中。
“回到你心心念念的故土,怎么还是这副受了委屈的模样?”“是哪个不长眼的畜生,
欺负了我们崇宁公主?”我抬起眼,眸中的狠辣与怨恨再也不加掩饰。“......巫厉。
”“你说的那桩交易,本宫应下了。”10.绿绣过世的第七日,
我唤了马车去京郊的静安寺祈福。秋末的时节,哪怕是楚地也有了几分萧瑟的冷意,
我坐在温暖的马车上,心中静如死水。这并不是去静安寺的路。不知何时,马车停下了,
随侍的奴仆掀开我马车的帘子,声音中带着一丝难言的情绪:“殿下,有山匪。
”眼瞧着这群人真想把我当傻子耍弄,我几乎要被气笑。打量着我多年不在楚国,
便想着用这样拙劣的手段来害我。还不等那群蠢钝如猪的奴仆继续说话,我索性掀了轿帘,
大剌剌暴露在了那群所谓的“山匪”面前。继后自然是想不出这昏头的招数,
能干出这档子蠢事的,只有那位宝珠公主。可惜了,苏氏工于算计,
到头来女儿却是蠢钝如猪,买凶害人留下证据不说,
买的这“凶”啊......倒也颇有来头。“流云叔,”我拢了拢披风,眼底含笑。
下一秒,拿着兵器刀刃的壮汉们齐齐跪于马车前方,为首的那人眉目刚毅,不像是寻常山匪,
倒像是战场上杀敌的悍将。“见过少主!”宝珠啊宝珠,你可知这群山匪,
乃是曾经陆老爷子的心腹,随他征战沙场,且只听陆氏血脉调遣?陆氏合族皆灭,
可我这个有陆氏血脉的公主还在,他们便做了山匪,只为等我有朝一日回京,能为我所用。
我看着眼前那几个颤颤巍巍吓得腿软的奴仆,轻笑一声:“流云叔,给我留个活口。
”“狗皇帝的江山,是时候翻个面儿了。”11.我回京城时,满身是伤,
身边的几个奴仆也险些没了性命。亏得路过的商贾将我救了回来,
否则只怕便要葬身荒郊野外。大约是我满身鲜血站在京城百姓面前的模样过于惨烈,
父皇当即便遣了人来问。“本宫原先想去静安寺祈福,谁知半路上身子不适,
瞧着周边有一庄子本想去歇歇讨口热汤,谁知......”“那庄子里头,竟有数百私兵,
见了本宫便要动刀杀人,多亏了父皇派来保护本宫之人,否则......”豢养私兵,
且足有数百人。这放在哪朝,都是足以杀头的罪过。父皇大怒,
尤其是在查出这庄子是苏氏名下的后,更是险些掀翻了乾清殿的屋顶。
可实际上......“你那废物大哥的人都死绝了?”“死绝了,估计现下正气得不行呢。
”我挑挑眉,看着半夜到来的这位“不速之客”,难得的心情不错。巫厉这人颇有来头,
他母亲原是辽国大君亲弟弟的妻子,可偏生那这亲弟弟早逝,辽国大君觊觎美色,
强要了他母亲。辽国虽民风开放,可到底是亲王的正妻,大君不好强占,
巫厉的身份也极为尴尬。我们的初见不算好看,我被扔在羊圈,
而他被大君的儿子当成活靶子。险些被饿晕过去时,
他颤颤巍巍地递给我一个被箭射穿的果子。难吃得紧,比楚国进贡的果子难吃多了。
可**着那枚酸涩的果子活了下来。再后来,我们都长大了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