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皱巴巴的宣纸“啪”地甩在苏瓷脸上。
纸上墨迹未干,腥味刺鼻。
“签了。”
陆宴坐在那把太师椅上,手里拿着块白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那把绣春刀。刀刃上还挂着上一轮犯人的血,滴答滴答落在稻草上。
原主的记忆瞬间灌入脑海,与原本的法医记忆混在一起。
“我穿越了?”
苏瓷把脸上的纸抓下来,借着墙上忽明忽暗的火光,看清了上面的字——认罪书。
大概意思是:她苏瓷嫉妒成性,因不满夫君沈清川宠爱外室江筱,愤而投毒,毒杀了礼部尚书家的公子。
“放他爹的屁。”
苏瓷脑袋还有点晕,那是原主在这个阴冷牢房里撞墙自尽留下的后遗症。但法医的职业本能让她迅速清醒。
没哭,也懒得喊冤,只是把那张纸揉成一团,随手扔进旁边的炭盆里。
火舌一卷,灰飞烟灭。
陆宴擦刀的手停住,抬头看她。
“沈清川送来的?”苏瓷声音沙哑,嗓子像被砂纸磨过,“为了保江筱,他连发妻的命都能拿来填坑。当朝首辅,玩得挺花。”
陆宴把白布一扔,鞋底碾过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苏瓷,你要搞清楚现在的状况。沈大人说了,只要你认罪,他保你留个全尸。你要是不认,进了我这北镇抚司,想死都得排队。”
“留全尸?”
苏瓷笑了,撑着满是血污的地面站起来,锁链哗啦作响。
“那我还没死,他是不是已经把灵堂搭好了?说不定连续弦的聘礼都下了吧。”
陆宴没接话,算是默认。
“陆大人。”苏瓷靠在湿漉漉的墙上,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体面点,“满朝文武都怕你这活阎王,说你手黑心狠。但我听说,你和沈清川不对付?”
“你想说什么?”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苏瓷指了指那把刀,
“这案子漏洞百出,沈清川急着让我顶罪结案,无非是想把江筱摘干净。但如果这案子翻过来,变成江筱杀人栽赃,甚至牵连到沈清川治家不严、包庇罪犯……陆大人,这把刀,你不想递到皇上面前吗?”
陆宴站起身,走到栅栏前。
他比苏瓷高出一个头,压迫感十足。
“就凭你?”陆宴嗤笑一声,“一个只会绣花煮茶的深闺妇人?礼部尚书那儿子死的时候,全身发黑,七窍流血,太医院都说是砒霜。铁证如山,你能翻出什么花来?”
“砒霜?”苏瓷摇头,“砒霜中毒,死后尸体不会立刻发黑,除非量极大。而且死者会剧烈呕吐、腹痛。礼部那公子是在宴席上暴毙,前后不到一盏茶功夫。砒霜没这么快。”
“哦?”陆宴死死盯着苏瓷。
苏瓷继续加码:“我不光能证明不是砒霜,我还能找出真凶。只要陆大人肯给我半个时辰。”
“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我现在烂命一条。”苏瓷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我要是查不出来,不用陆大人动手,我自己撞死在这柱子上,给沈清川省个棺材钱。”
陆宴审视了她许久。
这女人身上穿着被鞭打得破破烂烂的中衣,头发乱得像鸡窝,脸上全是灰。
但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这哪是传闻中那个唯唯诺诺的首辅夫人?
“来人。”陆宴转过身,“带她去停尸房。”
狱卒愣了一下:“大人,这不合规矩……”
“规矩?”陆宴回头,语气平淡,“在这北镇抚司,老子就是规矩。”
……
停尸房比牢房还冷。
尸体摆在木板上,盖着白布。
苏瓷走过去,也没要手套,直接掀开白布。
那是一具年轻男尸,面部狰狞,七窍流血,皮肤泛着一种诡异的青紫色。
旁边站着的仵作一脸不屑:“夫人,这种秽物您还是别碰了,小心晚上做噩梦。这确实是中毒……”
“闭嘴。”
苏瓷头都没回,手指按压在死者的腹部。
硬邦邦的。
她又掰开死者的嘴,凑近闻了闻。
没有苦杏仁味,也没有大蒜味。
“拿剪刀来。”苏瓷伸手。
仵作没动,看向陆宴。
陆宴抬了抬下巴。
仵作不情不愿地递过一把剪刀。
苏瓷动作极快,手法老练得让陆宴都挑了一下眉毛。她剪开死者的衣衫,露出胸膛。
“如果是砒霜,腹部会有明显的压痛反应,而且尸斑颜色不对。”苏瓷指着死者后背的尸斑,“看清楚,这是樱桃红,不是暗紫。”
仵作凑过去一看,傻眼了:“这……”
“这是煤气……不,是一氧化碳中毒,混杂了曼陀罗花粉的致幻反应。”苏瓷差点蹦出现代词汇,赶紧改口,“他在死前吸入了大量炭火烟气,且酒里被人下了曼陀罗。”
“烟气?”陆宴走近,“宴席在开阔的水榭,哪来的烟气?”
“所以这不是意外,是谋杀。”苏瓷指着死者的指甲缝,
“看这里,有抓痕,里面嵌着紫色的纤维。这是他在极度痛苦时抓挠留下的。如果我没记错,江筱那天穿的,就是紫色的云锦吧?”
陆宴的视线落在那些细微的纤维上。
确实是云锦。寸锦寸金,除了宫里的娘娘,就只有沈清川那个宠上天的外室穿得起。
“不仅如此。”苏瓷拿起剪刀,毫不犹豫地划开死者的胃部位置,
捏住死者的喉咙,用力一挤。
一股黑血喷了出来。
“看喉管。”苏瓷指着那处,“肿胀封喉。这不是毒发,是过敏窒息。他对某种食物过敏,凶手利用了这一点,制造了中毒的假象,想把锅扣在我头上。”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仵作已经看呆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陆宴看着苏瓷满手的血污,不仅没觉得恶心,反而觉得有点意思。
“沈清川知道你会这一手吗?”陆宴问。
苏瓷拿过旁边的布擦手,擦得很认真:“就他?他只知道让我在书房磨墨,给江筱炖燕窝。在他眼里,我大概就是个会喘气的花瓶。”
擦干净手,苏瓷转过身,直视陆宴。
“验完了。死因是过敏性窒息叠加曼陀罗中毒,凶手身上应该有被死者抓伤的痕迹。陆大人现在派人去查江筱的手臂,应该还能看到抓痕。”
陆宴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精彩。”
“那我的命,保住了吗?”
“保住了。”陆宴点头,“不仅保住了,我还送你一份大礼。”
“什么?”
“沈清川正在门口。”陆宴指了指外面,“说是来接你的尸体回家,连草席都准备好了。你说,你是躺着出去,还是站着出去?”
苏瓷整理了一下那身破烂的囚服,把头发随意挽了个结。
“当然是站着。”
她走到陆宴面前,伸出一只手。
“陆大人,借把刀。”
陆宴看着她:“干什么?”
“砍人犯法,但我是正当防卫。”苏瓷笑得灿烂,只是那笑意没到底,“我得去跟我的好夫君,好好算算这笔‘顶罪’的账。顺便,讨要我的精神损失费。”
陆宴盯着那只手看了三秒。
然后,他解下腰间的绣春刀,重重拍在她手心。
“去吧。”
陆宴声音慵懒,“砍死了算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