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章节小说心动的草药梅妤婕最新阅读

发表时间:2025-08-05 11:2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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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府衙外的石狮子还浸在晨露里,公堂内已弥漫开不同寻常的凝重。陈茗亭端坐于上,乌纱帽下的目光比往日冷了三分,案上的惊堂木尚未拍下,已让堂下的烟红与陆轩感到无形的压力。

“烟红,”陈茗亭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前夜亥时,你在何处?”

烟红猛地抬头,杏眼圆睁:“大人这话问的奇怪!前夜我在自己房里歇着,院里的丫鬟都能作证!”

“丫鬟?”陈茗亭挑眉,指尖轻叩案几,“据本官所知,前夜你院里的丫鬟被你支去了后厨取点心,往返至少需一炷香的功夫。这段时间,你又在做什么?”

烟红脸色微变,随即梗着脖子道:“我在房里看书!难不成还能飞出去不成?”

“未必不能。”陈茗亭语气转冷,“死者房檐下发现了一枚银簪,样式与你平日所戴的极为相似。你说,这簪子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不可能!”烟红猛地拍向旁边的桌案,木桌发出“哐当”一声闷响,“我的簪子一直好好收在妆匣里,定是有人栽赃陷害!陈大人,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往我身上泼脏水,难道是觉得我一个女子好欺负不成?”

她越说越气,眼眶霎时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死者与我无冤无仇,我害她做什么?大人这般审问,莫不是早已认定了我是凶手?若真是如此,何必还要在此多费唇舌,直接判我死罪便是!”

陈茗亭看着她激动的模样,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自点头——芍药说得没错,烟红性子刚烈,受不得这般逼迫,情绪一上来,反倒容易露出破绽。他没有接烟红的话,转而看向一旁始终沉默的陆轩。

“陆轩。”

陆轩闻声抬头,脸色平静,只是眼下的青黑透着几分疲惫。他微微躬身:“大人。”

“前夜亥时,你又在何处?”陈茗亭的目光如炬,紧紧锁在他脸上,“据查,你与死者曾有旧怨,三日前还在酒楼争执过,可有此事?”

陆轩垂下眼睑,声音平淡无波:“确有争执,但只是口角之争,谈不上旧怨。前夜亥时,我在书房整理账目,管家可以作证。”

“管家?”陈茗亭冷笑一声,“你的管家说,前夜亥时他去书房送茶,并未见到你。他说你许是去了后院透气,可后院的杂役却说,那时并未见过你。陆轩,你这‘整理账目’的说法,怕是站不住脚吧?”

陆轩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松开:“许是管家记错了时辰。我确实在书房,只是那时正好去了趟茅房,前后不过片刻功夫。”

“片刻功夫?”陈茗亭步步紧逼,“从你书房到死者住处,往返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这‘片刻功夫’,足够做很多事了。”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况且,有人看见,前夜亥时左右,有个身形与你相似的男子,在死者院外徘徊。陆轩,你敢说那人不是你?”

陆轩猛地抬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但转瞬即逝。他抿了抿唇,声音依旧平静:“大人,空口无凭,仅凭身形相似便认定是我,未免太过草率。我与死者虽有争执,却绝无害人之心,还请大人明察。”

他话说得恳切,态度却始终克制,既不辩解,也不激动,只是那副隐忍的模样,在旁人看来,反倒像是心里藏着事,被问得紧了,才强作镇定。

烟红在一旁听得火冒三丈,忍不住插嘴道:“陆轩!你倒是多说几句啊!这般吞吞吐吐的,反倒像是默认了!”

陆轩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又垂下了头。

陈茗亭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已有了计较。他拿起案上的惊堂木,重重拍下:“啪!”

清脆的响声在公堂回荡,烟红与陆轩皆是一震。

“烟红,陆轩,”陈茗亭的声音陡然提高,“你们二人言辞闪烁,皆有可疑之处!本官看你们是不肯说实话了!来人!”

“在!”两侧的衙役齐声应道,声震屋瓦。

“将二人暂且收押,分别看管,不许互通消息!”陈茗亭沉声道,“待本官查明证据,再行审问!”

“是!”

衙役上前,烟红挣扎着喊道:“陈茗亭!你不能这样!我是无辜的!你凭什么关我?!”

陆轩却异常平静,只是在被带走时,回头深深看了陈茗亭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似有不甘,又似有隐情。

陈茗亭端坐于上,望着二人消失的背影,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摩挲。第一日的审问不过是个开始,芍药的计策才刚起头,接下来,该看看这平静的湖面下,究竟还藏着多少暗流了。

公堂的木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将烟红的怒骂声与衙役的拖拽声一并隔绝。陆轩踩着青石板路往外走,廊下的风卷着晨露扑在脸上,他却像毫无所觉,只垂着眼看自己被镣铐磨出红痕的手腕。

方才转身时那一眼,他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陈茗亭案头的烛火正晃,将那双眼映得深不见底,像极了幼时在江南见过的寒潭,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藏着能拖人入水的暗流。陆轩喉间发紧——他怎会看不破这是试探?可有些话,偏生半个字都不能说。

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陆轩踉跄着被推了进去,身后的铁门重重落锁,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扶着斑驳的墙站起身,指尖触到墙缝里嵌着的半截枯草,忽然想起三日前在酒楼,死者柳氏摔碎酒杯时,也是这样尖利的声响。

那日柳氏红着眼骂他“背信弃义”,金钗上的珠翠随着动作簌簌发抖:“你以为瞒得住?当年你父亲贪墨赈灾款的卷宗,我手里可有副本!”

陆轩闭了闭眼,将那些翻涌的记忆压下去。他从怀中摸出块被体温焐热的玉佩,玉上雕着朵将开未开的玉兰,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这是母亲留给他的遗物,也是……柳氏当年送他的定情之物。

与此同时,后堂的暗格里,芍药正透过窗纸的破洞窥望着公堂。她看见陆轩被带走时那一眼,指尖猛地攥紧了袖口——那眼神里藏着的不是慌乱,是警告。

“如何?”陈茗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审完案的沙哑。他脱下官帽,露出额角细密的汗珠。

芍药转过身,鬓边的银流苏轻轻晃动:“大人看得清楚,烟红虽烈,眼底却只有愤懑,并无杀意;可陆轩……”她顿了顿,语气凝重,“他方才握袖的动作,与前夜仵作在死者指甲缝里发现的布屑纹路,恰好能对上。”

陈茗亭挑眉:“你确定?”

“奴婢昨夜特意去库房查过,”芍药屈膝道,“陆轩上月在绸缎庄定过一匹云纹锦,那布织法特别,纬线比寻常料子密三成,磨出的布屑会带些微的银光。方才他握拳时,袖口翻出的内里,正是那种锦。”

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捕头赵武掀帘而入,手里捧着个油纸包:“大人,在陆轩书房的梁上搜着这个!”

纸包打开,里面是件沾着暗色污渍的长衫,领口处绣着半朵玉兰。陈茗亭拎起衣角细看,污渍边缘泛着暗红,凑近便闻到淡淡的血腥味。他指尖在玉兰绣纹上轻轻划过,忽然想起陆轩那块玉佩——原来如此。

“烟红那边呢?”陈茗亭问。

“小的按大人吩咐去查了她的妆匣,”赵武回话,“确实少了支银簪,样式与死者房檐下那支分毫不差。她院里的丫鬟说,三天前见过柳氏借走那簪子试戴,后来一直没还。”

芍药忽然轻笑一声:“这就有意思了。柳氏戴着烟红的簪子去见陆轩,争执时被扯掉了衣料,最后死在自己院里……这出戏,倒像是有人特意编排的。”

陈茗亭将长衫丢回纸包,眸色沉沉:“把烟红从女牢提出来,换间干净的客房安置,派人盯着她的动向。至于陆轩……”他顿了顿,“去告诉他,柳氏死前攥着半块玉兰玉佩,问他认不认得。”

赵武领命而去。芍药望着窗外渐渐升高的日头,忽然道:“大人觉不觉得,陆轩那眼,更像是在求您别查下去?”

陈茗亭没说话,只是拿起案上的卷宗翻开。阳光透过窗棂落在纸页上,照亮了柳氏的供词末尾那句被墨点污了的话:“……陆郎若知此事,定会杀我灭口……”

牢里的陆轩听到“玉兰玉佩”四字时,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扶着墙滑坐在地,玉佩从掌心滚落,在泥地上撞出清脆的响。原来她什么都知道了,知道他父亲的罪证,知道他假意接近是为了销毁卷宗,甚至知道……他早已在她的药里动了手脚。

可那药明明要三个月才会发作。

陆轩抬起头,望着牢顶漏下的一缕天光,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后堂里,陈茗亭将卷宗合上,对芍药道:“去查柳氏近一个月的行踪,尤其是她接触过的医馆和药铺。另外,派人盯着城西的张记布庄,陆轩在那里定过两匹云纹锦,我要知道另一匹给了谁。”

芍药应声退下。公堂的烛火不知何时已灭了,阳光漫过案头,将陈茗亭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望着空荡荡的公堂,忽然想起陆轩那眼——不甘是真的,隐情也是真的,可这隐情背后,怕是藏着比杀人案更棘手的漩涡。

而他要做的,就是亲手将这漩涡搅开。

阳光斜斜地切过公堂的青砖地,在陈茗亭脚边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像极了他此刻心头盘桓的疑虑。他起身踱至堂中,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方才烟红拍过的桌案,木纹里还残留着几分微不可察的温热,仿佛那女子怒目圆睁的模样仍在眼前。

“大人。”

身后传来轻叩声,陈茗亭回头,见是刑房的老吏捧着卷宗立在阶下。老吏将卷宗呈上,声音压得极低:“这是陆轩父亲当年的旧案,按您的吩咐从吏部库房找出来的。”

卷宗封面蒙着层灰,边角已被虫蛀得发脆。陈茗亭翻开时,纸页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泛黄的纸面上,“陆承宗”三个字被朱笔圈了又圈——二十年前那场赈灾款贪墨案,主犯正是陆轩的父亲。案宗记载简略,只说陆承宗次年病死狱中,家产抄没,独留幼子由远亲收养。

“独留幼子?”陈茗亭指尖顿在“远亲”二字上,“查过这远亲是谁吗?”

老吏点头:“查了,是城南柳家的老夫人,也就是死者柳氏的祖母。当年柳老夫人念及旧情,悄悄将陆轩接去府中,对外只说是远房表亲。”

陈茗亭眸色一沉。原来陆轩与柳氏自幼相识,难怪三日前的争执那般激烈——那不是寻常口角,是积了二十年的怨怼在爆发。他将卷宗阖上,忽然想起陆轩袖中那半朵玉兰绣纹,与柳氏房里那对玉簪上的纹样如出一辙,想必是少年时的物件。

正思忖间,芍药提着食盒从侧门进来,裙裾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案上的卷宗纸页轻颤。“大人还没用餐吧?厨房炖了莲子羹,清心火的。”她将瓷碗推到陈茗亭面前,目光不经意扫过那本旧卷宗,“柳老夫人当年可是出了名的菩萨心肠,却在陆承宗案发后第三年就没了,听说死前一直念叨着‘对不住陆家’。”

陈茗亭抬眼:“你查到了什么?”

“烟红那边有新动静。”芍药压低声音,“方才派去盯着她的人回报,她午时去了趟城隍庙,对着神像磕了三个头,还烧了张写着‘柳氏’名字的黄纸。”

“烧纸?”陈茗亭挑眉,“是诅咒,还是忏悔?”

“都不像。”芍药回忆着下属的描述,“她烧纸时一直在哭,嘴里念叨着‘不是我杀的’,还说‘那簪子本就该还她’。”

这话倒让陈茗亭来了兴致。他舀了勺莲子羹,温热的甜意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头的疑云:“那支银簪,到底有什么说法?”

“奴婢问过烟红院里的老嬷嬷,”芍药道,“那簪子是三年前柳氏送的,说是当年陆轩给她的定情物,后来她瞧着烟红喜欢,便转赠了。只是烟红性子傲,平日里总说这簪子俗气,反倒不常戴。”

陈茗亭将瓷碗往案上一放,水花溅出几滴在卷宗上,洇出小小的墨痕。“陆轩、柳氏、烟红……这三人竟是这般纠缠。”他忽然起身,“备轿,去牢里见陆轩。”

牢房深处比外头凉了许多,石壁上渗着水珠,空气中弥漫着稻草与霉味。陆轩正背对着牢门坐着,听见脚步声便缓缓转过身,发髻散了几缕在额前,倒比在公堂上多了几分落魄。

“陈大人又来审我?”他声音沙哑,却带着几分自嘲,“这次准备用什么罪名?”

陈茗亭没接话,只将那本旧卷宗从袖中取出,隔着牢门递过去。“看看这个。”

陆轩的目光触及封面时,瞳孔骤然收缩。他颤抖着手翻开,指腹抚过父亲的名字,忽然低低地笑出声,笑声在空荡的牢房里回荡,竟带着几分凄厉。“原来大人什么都知道了。”他抬头看向陈茗亭,眼底布满血丝,“知道我父亲是个贪官,知道我寄人篱下像条狗,知道柳氏拿着我父亲的罪证要挟我……那你可知,她还做了什么?”

“她做了什么?”陈茗亭追问。

“她逼我娶烟红。”陆轩的声音陡然拔高,“她说只要我娶了烟红,就把罪证还给我。可烟红是吏部尚书的远房侄女,她哪里是想让我娶妻,分明是想借烟红的身份,把我父亲的案子翻出来,让陆家彻底万劫不复!”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我忍了二十年,从没想过报仇,只想安安稳稳过这辈子。可她偏要逼我……那日在酒楼,她拿着卷宗副本威胁我,说若不依她,就在三日后的朝堂上呈给皇上!”

陈茗亭静静地听着,忽然问:“所以你杀了她?”

陆轩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绝望:“我没有。”他一字一顿道,“我是想过杀她,可我没动手。前夜亥时,我确实去过她院里,本想偷回卷宗,却在窗外听见她与人争执。”

“争执?”陈茗亭追问,“与谁?”

“看不清样貌,只听见是个女子的声音。”陆轩回忆着那晚的情景,眉头紧锁,“那女子骂柳氏‘不知廉耻’,还说‘那东西本就不该在你手里’,接着就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我吓得赶紧躲起来,等再探头时,院里已经没人了。”

他忽然抓住牢门的铁栏,指节泛白:“大人,柳氏不是我杀的!她死的时候,手里攥着半块玉佩——那是我当年送她的,她定是想留下线索!您再查查,查查烟红,查查柳氏身边的丫鬟,一定能找到真凶!”

陈茗亭看着他激动的模样,忽然想起初见时那副隐忍的样子。原来再冷静的人,被逼到绝境时也会失态。他转身往外走,阳光透过牢房的铁窗落在陆轩脸上,明明灭灭,像极了这桩案子的真相。

“你说的,我会查。”陈茗亭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松动,“但在此之前,你最好想清楚,还有什么没说的。”

牢门“哐当”一声关上,陆轩颓然坐回稻草堆上。他望着石壁上自己模糊的影子,忽然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吃剩的桂花糕——那是前夜去柳氏院里前,烟红塞给他的,说他最近总皱眉,吃点甜的能松快些。

他将糕点塞进嘴里,甜腻的味道漫开来,却苦得让人眼眶发酸。

陈茗亭走出牢房时,芍药正站在廊下等他,见他出来便迎上去:“大人,查到了!张记布庄的账册显示,陆轩定的另一匹云纹锦,半月前被柳氏的贴身丫鬟取走了。”

“丫鬟?”陈茗亭脚步一顿。

“那丫鬟叫春桃,”芍药道,“今早已经不见踪影,据说是卷了柳氏的财物跑了。”

陈茗亭抬头望向天边,流云正被风吹得飞快,像极了这案子里不断反转的线索。他忽然笑了,这平静的湖面下,果然藏着不止一处暗流。

“备马。”他翻身上马,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去柳府,我要再看看柳氏的房间。”

有些线索,或许就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等着被人亲手揭开。

马蹄声踏碎了午后的静谧,陈茗亭勒马立于柳府门前时,朱漆大门上的铜环还沾着半干的雨痕——昨夜那场急雨来得蹊跷,怕是冲散了不少痕迹。他翻身下马,府里的老管家早已候在阶前,见了他便躬身行礼,花白的眉毛拧成个疙瘩:“陈大人,您怎么又来了?”

“还有些事没查清。”陈茗亭径直往里走,穿过抄手游廊时,瞥见墙角的月季被风雨打落了大半,残瓣铺在青石板上,像极了柳氏死时颈间的血迹。他脚步未停,直奔后院那间锁住的卧房。

老管家颤巍巍地递过钥匙,铜钥匙**锁孔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门轴转动的瞬间,一股混合着脂粉与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陈茗亭推开房门,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窗棂的影子,尘埃在光柱里翻飞。

“上次勘察时,有没有漏过什么?”他问身后跟着的捕头赵武。

赵武挠了挠头:“小的们查得仔细,桌椅、床榻、窗台都看过了,除了那枚银簪,就只有死者手里攥着的半块玉佩。”

陈茗亭没说话,目光缓缓扫过房间。梳妆台上的螺钿妆匣敞着盖,里面的珠钗散乱地堆着,胭脂盒倒在一旁,殷红的脂膏蹭在描金镜面上;床榻上铺着水绿色的锦被,半边垂落在地,床脚的绣花鞋一只倒扣着,另一只孤零零地歪在踏板边——一切都还保持着案发时的模样,凌乱中透着几分仓促。

他走到梳妆台前,指尖拂过妆匣里的珠钗,忽然停在一支碧玉簪上。簪子雕工粗糙,玉质也寻常,与其他精致的首饰格格不入。“这簪子是谁的?”

老管家凑过来看了看,迟疑道:“像是……春桃的。她娘前阵子给她捎来的,说是家里攒了半年的钱买的。”

“春桃的簪子,怎么会在柳氏的妆匣里?”陈茗亭拿起簪子细看,簪头的玉片上有道细微的裂痕,像是被人用力攥过。他忽然想起陆轩说的话——前夜亥时,曾听见女子争执,还听到瓷器碎裂的声响。

“案发那日,春桃在做什么?”

“她说自己在厨房帮工,”老管家回忆道,“可厨娘说她中途出去过一趟,说是去给柳姑娘取醒酒汤,去了快一个时辰才回来。”

陈茗亭转身走向床榻,弯腰拾起那只倒扣的绣花鞋。鞋里塞着块帕子,叠得方方正正。他抽出帕子展开,是块素色的细棉布,边角绣着朵小小的兰草——这绣法,竟与陆轩长衫上的玉兰有几分相似。

更奇怪的是,帕子中央沾着些深褐色的痕迹,凑近闻,隐约有股淡淡的药味。

“赵武,”陈茗亭将帕子递过去,“拿去让仵作看看,这痕迹是不是药物残留。”

赵武刚要接,窗外忽然传来“扑棱”一声,一只麻雀撞在窗纸上,惊得众人都是一震。陈茗亭抬头看向窗户,忽然注意到窗棂的木缝里卡着点东西——是缕极细的丝线,银闪闪的,像是从什么绣品上勾下来的。

他伸手将丝线拈出来,对着阳光细看,线头上还缠着半根断裂的针。这线质地特殊,比寻常绣线粗了三倍,倒像是……

“是云纹锦!”陈茗亭忽然想起芍药的话,“这种线是专门用来绣云纹锦的,韧度极好,寻常针根本穿不过。”

陆轩定的云纹锦,一匹在自己手里,另一匹被春桃取走了。春桃的簪子出现在柳氏的妆匣里,她还在案发时消失过一个时辰。而这缕丝线,显然是从云纹锦上勾下来的。

陈茗亭的目光落在床幔上。藕荷色的纱幔垂在两侧,边缘绣着缠枝莲纹样,他伸手掀开纱幔,忽然发现床板与墙壁之间的缝隙里,卡着个小小的油纸包。

他用指尖将纸包抠出来,展开一看,里面竟是几张泛黄的纸——正是陆轩父亲当年贪墨案的卷宗副本!纸页边缘有些焦黑,像是被火燎过,末尾还沾着几滴暗红的血迹。

“原来如此。”陈茗亭捏着卷宗,忽然明白了什么。柳氏根本不是要把卷宗交给皇上,她是想销毁它。而春桃,怕是早就知道卷宗的事,甚至可能……与陆家有着不为人知的联系。

他转身往外走,脚步比来时快了许多:“赵武,立刻带人去追春桃!她没跑远,定是藏在城里某个地方!”

“大人怎么知道?”

“那支碧玉簪,”陈茗亭回头,目光锐利如刀,“簪头的裂痕是新的,帕子上的药味是安神汤的味道——她不是卷款跑路,是被人用药物迷晕藏起来了。能做到这些的,定是柳府里的人。”

老管家在一旁听得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大人……您是说……”

“去查春桃的身世,”陈茗亭打断他,“尤其是她的父母,是不是二十年前在陆府做过事。”

话音刚落,芍药的声音忽然从院外传来,带着几分急促:“大人!查到了!张记布庄的掌柜说,春桃取走云纹锦时,身边还跟着个婆子,那婆子……是柳老夫人当年的陪房!”

陈茗亭心头一震。柳老夫人的陪房,自然知道陆家和柳家的旧事,也定然知道卷宗的存在。春桃的簪子、云纹锦的丝线、被藏起来的卷宗……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这个看似不起眼的老妇人。

他抬头望向天边,夕阳正沉向远处的屋檐,将天空染成一片金红。这平静的柳府,果然藏着最深的暗流。

“备马,去柳府的旧宅院。”陈茗亭翻身上马,马蹄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带着势如破竹的决心,“我知道春桃在哪里了。”

有些秘密,藏得再深,也终有被揭开的一天。

柳府的旧宅院藏在城南的巷弄深处,院墙爬满了枯藤,朱漆大门早已斑驳褪色,门楣上的“柳府”匾额被风雨侵蚀得只剩模糊的轮廓。陈茗亭勒住马缰时,夕阳的余晖正斜斜地打在门环上,铜绿在光影里泛着陈旧的光泽。

“大人,这里荒了快十年了。”赵武翻身下马,推了推院门,木门发出“吱呀”的**,扬起一阵呛人的尘土,“柳老夫人过世后,这里就再没住过人,春桃会藏在这儿?”

陈茗亭没说话,目光落在门内那棵老槐树上。树身粗壮,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向天空,其中一根枯枝上,挂着半块褪色的蓝布——那布料的纹路,与春桃平日里穿的粗布衫一模一样。

“进去看看。”他拔下发髻上的玉簪,挑开门闩内侧的木销。门轴转动的瞬间,隐约听见后院传来极轻的呜咽声,像是被人捂住了嘴。

赵武立刻拔出腰间的佩刀,率先迈过门槛。庭院里的杂草长得比人还高,石桌上积着厚厚的灰,只有通往西厢的小径被人踩出了一条浅痕,新翻的泥土里还沾着几片碎布。

“在那边!”赵武低喝一声,朝着西厢奔去。陈茗亭紧随其后,推开虚掩的房门时,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扑面而来。

屋内光线昏暗,只有窗纸破洞透进几缕微光。春桃被捆在墙角的椅子上,嘴里塞着布条,看见有人进来,眼睛猛地睁大,发出“呜呜”的挣扎声。她身后站着个佝偻的老妇人,手里攥着根拐杖,看见陈茗亭,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挺直了腰板。

“是你。”陈茗亭认出她来,正是柳老夫人当年的陪房,姓周,如今在柳府后厨帮衬着,平日里沉默寡言,谁也没留意过她。

周婆子冷笑一声,拐杖在地上顿了顿:“陈大人好本事,竟能找到这儿来。”

“春桃知道的太多了,是不是?”陈茗亭走到春桃面前,扯掉她嘴里的布条。春桃猛地喘了口气,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大人!是周婆婆绑了我!柳姑娘是她杀的!”

周婆子的拐杖重重砸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休要胡说!老身伺候了柳家三代人,怎么会杀自家姑娘?”

“你不是为了柳家,是为了陆家!”陈茗亭的目光如炬,紧紧锁在她脸上,“春桃是陆承宗的外孙女,对不对?当年陆承宗案发,你悄悄将他女儿送回乡下,后来她生下春桃,临终前嘱咐女儿一定要找回卷宗,为陆家翻案。春桃进柳府当丫鬟,就是你安排的。”

春桃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周婆子:“婆婆……他说的是真的?我娘临终前攥着的半块玉佩,真的是陆家的信物?”

周婆子的嘴唇哆嗦着,忽然老泪纵横:“是……老身对不起你娘,当年没能护住她。陆大人待老身有恩,他的冤屈,总得有人来昭雪……”

“所以你就让春桃去偷卷宗?”陈茗亭追问,“柳氏发现了,你们就杀了她?”

“不是我们杀的!”周婆子激动地喊道,“那晚春桃去柳姑娘房里找卷宗,被柳姑娘撞见了。柳姑娘拿着卷宗要去报官,说要让陆家彻底断了翻案的念头,春桃跟她争执起来,失手打碎了桌上的瓷瓶……”

她顿了顿,声音哽咽:“老身听见动静赶过去时,柳姑娘已经倒在地上了,颈间插着那支银簪——是烟红姑娘的银簪!老身当时吓坏了,只想着不能让春桃出事,就把她打晕藏起来,又把现场伪装成陆轩干的……”

“银簪是烟红的?”陈茗亭皱眉,“她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我知道!”春桃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哭腔,“前几日我听见柳姑娘跟烟红姑娘吵架,说烟红姑娘不该抢陆公子。烟红姑娘说,柳姑娘手里的卷宗根本不是真的,真的早就被她偷换了,还说要让柳姑娘身败名裂……”

陈茗亭心头豁然开朗。烟红性子刚烈,却并非狠毒之人,她偷换卷宗,或许只是想帮陆轩摆脱要挟,却没料到会闹出人命。而柳氏死前攥着的半块玉佩,恐怕是想留下线索,指向真正藏着真卷宗的人——烟红。

“赵武,”陈茗亭转身,“去把烟红和陆轩都带来,还有……把柳府书房里那盆‘墨兰’搬来。”

赵武愣了愣:“搬花做什么?”

“真卷宗,就在那盆花里。”陈茗亭望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柳氏心思缜密,绝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明处。墨兰是陆轩送她的,她定是觉得放在那里最安全。”

一个时辰后,烟红和陆轩被带到了旧宅院。烟红一看见春桃,脸色顿时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陆轩则盯着周婆子,眼神复杂难辨。

当赵武将那盆墨兰搬进来时,陈茗亭亲自拨开茂密的枝叶,果然在花盆底部摸到了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正是陆承宗案的真卷宗,边角处还沾着些许泥土,显然是被藏了许久。

“烟红,”陈茗亭将卷宗放在桌上,“你还有什么话说?”

烟红“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泪水汹涌而出:“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帮陆轩……那天晚上我去找柳氏要卷宗,看见她倒在地上,吓慌了神,就把簪子拔下来扔在了房檐下……我以为是陆轩干的,想帮他掩盖……”

陆轩猛地看向她,眼中满是震惊与愧疚:“烟红……”

“真相大白了。”陈茗亭拿起卷宗,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柳氏死于意外争执,周婆子为护春桃伪造现场,烟红偷换卷宗并掩盖痕迹,陆轩隐瞒实情……但这一切的根源,是二十年前的那桩冤案。”

他将卷宗递给赵武:“呈给皇上,请求重审陆承宗案。至于其他人……”

陈茗亭看向跪在地上的众人,夕阳的最后一缕光透过窗棂落在他们脸上,照亮了泪痕与释然。

“烟红过失藏匿证据,罚俸一年,闭门思过;周婆子伪造现场,杖责二十,监外执行;春桃无罪释放;陆轩……”他顿了顿,“念你隐忍多年,且并非主谋,罚你协助重审旧案,以赎前愆。”

众人叩首谢恩,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陆轩扶起烟红,两人相视一眼,千言万语都化作眼底的泪光。春桃拉着周婆子的手,老泪与新泪交织在一起。

陈茗亭走出旧宅院时,夜色已经降临,巷弄里的灯笼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驱散了些许寒意。他翻身上马,马蹄声踏在青石板上,这一次,却带着尘埃落定的轻快。

有些秘密藏得再深,终有被揭开的一天。而那些纠缠的恩怨,也终将在阳光下,找到各自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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