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红得像凝固的血,我却只觉得画室里冷气刺骨。炭笔在指间发出沙哑的摩擦声,
我垂着眼,机械地描摹石膏像的轮廓。每一根线条都精准无误,却也死气沉沉,
像一具精心**的标本。不远处,那些刻意压低却字字清晰的议论,
像毒蜂般钻进我的耳朵:“…就是那个?江学姐家收养的…”“…听说是私生女呢!
亏江伯母心善…”“…看她阴沉沉的,难怪被江家扫地出门…”声音突然拔高,
带着恶毒的兴奋。我不用抬头也知道,江思晗来了。空气里瞬间弥漫起她昂贵的香水味。
她像只矜贵的孔雀,踩着**款高跟鞋停在我的破画板前,
挑剔的目光扫过我笔下毫无灵气的线条,嘴角勾起毫不掩饰的嘲讽。“啧,
”那尖细的声音淬着冰,“还在捣鼓这些垃圾?听妈妈说,
你手里那点可怜的股份都糟蹋光了吧?”她的指尖刻意蹭过我刚铺好的阴影,
指甲亮得像刀片,“线条都跟蚯蚓爬似的,也配跟我争‘青藤之光’的名额?
”身后传来的嗤笑声附和着她。我捏着炭笔的指关节猛地发力,白得骇人。
胸口那枚被体温焐热的怀表硌得生疼,反而带来一丝诡异的镇定。我抬起头,
迎上她那双写满得意和轻蔑的眼睛,脸上维持着十年如一日的茫然和怯懦,
眼神深处却本能地凝聚起一丝冰冷的疑惑。江思晗的笑容更盛了。她忽然弯腰,
温热的、带着恶毒的气息喷在我耳廓上,压低的字句毒蛇般钻入我的大脑:“知道吗,野种?
你那个短命鬼亲妈…就是活该!妈妈说过,那就是她的命数!”轰!
一把冰冷的锥子猛地凿进我的颅骨!眼前爆开一片刺目的白光!
尖锐到撕裂一切的刹车声撕扯着我的耳膜!
笑的脸在刺目的车灯光芒中碎裂、飞溅……另一个哽咽又温柔的哄慰声重叠着响起:“别怕,
妈妈在!妈妈在……”——是江雪薇的声音!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我猛地闭上眼,
深吸一口刺骨的空气,用尽全力将那血腥混乱的记忆碎片死死压回黑暗深处。再睁眼时,
脸上只剩下习惯性的苍白脆弱,只是指尖怎么也止不住地抖。
“你……你胡说……”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像下一秒就要碎掉。江思晗满意地直起身,
享受着我狼狈的样子。“就凭你?‘青藤之光’?”她轻蔑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如同女王般带着她的拥趸扬长而去。直到画室里只剩下炭笔划过的沙沙声时,我才低下头。
在无人看见的画板底角,被我涂掉混乱痕迹的地方,炭笔像有自己的意志,
飞快地勾出几张扭曲模糊的人脸轮廓。画完的瞬间,我像是被火舌烫到,
慌乱地用指腹粗暴地将它们抹成一团更深的、混沌的阴影。夜凉得能冻进骨头缝里。
我蜷在二十平米出租屋冰冷的地板上,
面前摊开一只褪了色的卡通硬纸箱——这是我被扔出江家时,唯一带走的东西。
了漆的木鸭子、灰扑扑的兔子玩偶、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盒子……指尖抚过冰凉的粗糙表面,
我打开那铁盒。一张撕裂的老照片躺在里面,只残留着半张女人温柔含笑的脸,
和婴儿时代戴着虎头帽的自己。照片下方,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写着:妈妈和阿砚。
妈妈……苏岚。看着那笑容,白天的混乱记忆再次翻涌——刺耳的刹车,女人的惊叫,
那个温暖怀抱瞬间消失的坠落感……还有那句缠绕不休的“妈妈在”。
江雪薇的笑脸和照片里苏岚的脸在我脑中扭曲、叠加。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了上来,
冻得我打了个哆嗦。为什么每次触及“母亲”这个词,都伴随着车祸的恐惧尖叫?
江雪薇那十年“慈爱”之下,到底覆盖着什么?我把照片死死按在心口,
试图汲取一丝早已不存在的暖意,目光落在枕边那枚冰冷的旧怀表上。和箱子一起翻出来的,
没有记忆。它朴素得过分,黄铜外壳磨得黯淡。我摩挲、敲打、甚至用针尖去撬它的缝隙,
纹丝不动。像个固执的哑巴。隔天下午的课上,苏岚教授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愤怒,
悲哀,压抑……线条、色彩、笔触是载体,但真正的力量,源自内心最深处的真实。
”我心不在焉地在速写本上涂抹着乱线。一片阴影毫无征兆地笼罩下来。我惊得一颤。
是苏岚。她没有看我涂鸦般的鬼画符,那双洞穿一切的眼睛平静地锁住我慌乱逃避的视线。
“你的画,”她的声音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下面却仿佛沉睡着惊涛,
“像把一头想撕碎猎物的猛兽,用蛛丝捆住了爪牙。
”修长的手指虚点着我笔下那团混乱的阴影,“愤怒和力量在奔涌,
又被恐惧死死捂住了嘴巴……笼中的鸟,想撞破囚笼,又怕折断了翅膀?”尾音轻扬,
像一把冰冷精准的手术刀,猝不及防地划开了我竭力黏合的伪装。心脏狂跳起来,
喉咙像被堵住。我想辩解,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苏岚已经转身,只留下一句低语,
在我死水般的心湖投入一块巨石:“有些真相,藏在线条背后的阴影里。看得久了,
眼睛才不会被光骗。”阴影!那句话像道闪电撕开了我混沌的脑海!放学后,
我几乎是撞回了那间冰冷的小屋。关紧门窗,拽出那枚旧怀表。我拉开厚重窗帘,
正午最烈的阳光被放大镜拧成一道刺眼的激光束,
死死钉在怀表侧边一条几乎无法辨认的金属细缝上!
“咔哒——”一声细微到几乎被心跳淹没的轻响!那道缝隙猛地撑开了一丝!
血液轰地冲上头顶!我的指尖抖得厉害,屏住呼吸,镊子的尖端像拆除炸弹引线般,
颤抖着探进那道缝隙,轻轻一拨——豁口变大了!借着放大镜冰冷的镜片,我看到里面!
不是钟表齿轮!是令人眩晕的、精密繁复的微型结构!光滑的金属反射着冷光,
几处镶嵌着微小透明的、类似感应器的凸起。这根本不是什么怀表!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用来隐藏某种巨大秘密的潘多拉魔盒!
一股混杂着狂喜和恐惧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我!果然!这冰冷的金属疙瘩,藏着秘密!这秘密,
一定与苏岚有关!与江雪薇有关!与那场该死的车祸有关!苏岚那句在阴影里寻找真相的话,
是灯塔!它点亮的不仅是方向,更是我心底积压了十年的滔天烈焰!懦弱和茫然被瞬间焚毁!
囚禁我十年的铁笼,被撬开了第一道裂口!岩浆在心底翻涌,奔突着寻找出口!
一种滚烫决绝的东西在我血管里奔腾——复仇!我开始疯了一样挖掘。
图书馆尘封的旧报刊数据库里,我像个考古学者,在模糊的扫描件中艰难拼凑。终于,
在市郊早报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一行小字抓住我的眼球:“盘山公路发生轿车坠崖意外,
女司机苏某重伤不治,同车**幸存……”坠崖?盘山路?我死死盯着这几个字。
记忆碎片里只有刺目的车灯,疯狂的刹车和撞击带来的剧震——没有下坠的失重感!
没有山崖!几天后,我站到了枫城远郊那段据说出事地点附近的盘山公路上。
风在山谷间呜咽。我裹紧外套,脚下踩着碎石和腐败的松针,像只搜寻气味的猎犬,
锐利地扫视着陡坡和防护栏。
断裂处新旧锈迹交错的护栏钢柱、弯道旁大片方向诡异的剐蹭痕迹……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铁皮小盒子将一片嵌入防护栏缝隙的、不属于常见车漆的暗红色碎片,
连同几颗异常石屑紧紧包裹。这不可能是意外!有外力!有外力凶狠地撞向她们!返校后,
我“无意中”绕到司机休息室窗外。老李,那个给江家开了半辈子车的沉默男人,
正在搓着手暖他的宝贝奔驰。“李叔,天真冷啊。”我开口,
声音里有恰到好处的迷惘和怀旧。老李抬头见是我,脸上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哦,
是姜……**啊。”“李叔,”我低下眼帘,声音带着点落寞的怀念,“前两天收拾旧照片,
又看到妈妈了……记得小时候也是冬天,下好大的雪,
妈妈还说您车开得特别稳……好像就是去那条山路上那次?”我抬起头,
眼神干净得像不谙世事,“是盘……盘山路来着?
”我的手无意识地摸着背包内侧装着证物袋的硬块,指尖冰凉。
老李脸上的肌肉瞬间像被电流击中般剧烈抽搐!眼神慌乱得像见了鬼!他猛地低下头,
搓手的动作快得像要搓掉一层皮:“盘…盘山路?啊!太…太久了…记…记不真了!
”声音抖得不成调,“路滑!意外!纯是意外!”他像被火燎了**,拉开车门一头钻进去,
引擎仓促轰鸣,车子逃命似的窜出去,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我站在原地,
初冬的风钻进领口。背包内侧那证物袋的棱角硌着我的腰。寒风中,
我那最后一丝冰封的猜测,彻底凝固成坚硬如铁的答案。江雪薇!
还有那个默许这一切的父亲——姜振华!“‘青藤之光’校内选拔终审名单公示了!
”画室里一阵骚动。墙上的电子屏亮得刺眼。我的名字,赫然在列。
后面跟着我的作品名:《茧》。我将这些日子积蓄的所有压抑、困惑、觉醒的刺痛,
和被锁链束缚的力量感,全部倾注在巨大的画布上。
中心是一个被华丽柔韧的“茧”包裹的人形,丝线缠绕着荆棘的暗影,蛛网密布。
人形蜷缩着挣扎,透出痛苦,但眼神最深处,跳跃着即将焚毁一切的冰冷火焰。
我用了大量刮刀,粗粝的笔触堆砌出精致束缚下汹涌奔腾的力量,深沉的蓝灰底色下,
绝望与隐忍的血色刺眼地渗透出来。最后一堂课结束,夜幕彻底笼罩了寂静的校园。
我留在画室,为《茧》进行最后的细节调整,直至深夜保安催促才离开。离开时,
我特意将画稿卷好,连同装满数月心血——构思草图、色彩小稿和写生本——的画夹,
锁进特意申请用于存放参赛大画的独立储物柜。那夜的风很大,
吹得窗外光秃的枝桠鬼爪般摇摆。……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
一个戴帽子口罩的黑影撬开了我柜门的锁舌。柜门无声滑开。
冷白的灯光刺眼地照在卷好的画布和旁边厚实的画夹上。黑影眼中闪过一丝凶狠的快意,
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拽出《茧》、草稿、练习本!塞进巨大的背囊!
指尖掠过画夹底层一个硬硬的塑封边角——是我的参赛证!临时补办的那张。
黑影的动作顿了一下。撕毁它!撕毁它远比让她因“遗失”而被迫弃赛,更能羞辱她!
更能毁掉她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体面!这个念头如同魔鬼的诱惑,
黑影果断地将那张崭新的卡片抽了出来!刺啦——!清脆的撕裂声在死寂的走廊里惊心动魄!
参赛证在黑影手中变成了纷飞的白色雪片。看着地上散落的碎屑,
黑影发出一声如释重负般的轻哼,像掸掉一点微不足道的灰尘,将碎片踢得更散,
彻底抹去痕迹,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第二天清晨。微弱的曦光穿透蒙尘的窗玻璃,
落在我骤然凝固的脸上。我僵立着,站在敞开、内里空无一物的储物柜前。柜门歪斜着,
像一张无声嘲弄的嘴。除了几支跌落的脏笔和干涸的颜料渣,里面空荡、冰冷!
画稿……没了!草图……没了!地上,躺着被暴力撕扯过的参赛证残骸,
我的照片和名字像被凌迟的伤口!嗡——大脑被愤怒的岩浆瞬间淹没!烧断了一切理智!
那是我的心脏!被剜出来踩碎的呐喊!是在虚假温情中囚禁十年的屈辱证词!
是我唯一能用以斩开江雪薇伪善画皮的利刃!然而下一秒,冰水浇顶——江雪薇!只有她们!
为了让“野种”彻底沦为笑柄,彻底断绝我任何翻身的机会!
十年隐忍堆砌的冰层在滔天恨意中轰然碎裂!指尖深深嵌入口袋里那枚冰冷圆润的旧怀表。
不能崩溃!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尖锐的刺痛强行压住狂跳的心和冰冷蔓延的绝望。转身!
目标只有一个!苏岚教授的办公室!“咚咚咚!”敲门声抖得像风中落叶。门开了。
苏岚一身利落的深色套装站在门内,似乎正准备离开。清晨的清冷光线勾勒着她如霜的侧脸。
当她的目光落在我惨白如纸、微微颤抖的脸颊,
和那双盛满毁灭气息却又死死凝住一丝求救火苗的眼睛时,她那万年不化的冰封眼底,
第一次清晰地裂开一道缝隙!那痛楚如此尖锐,仿佛冰冷的钢针扎穿心脏!那是她的女儿!
正被人用最下作的手段拖向深渊!“苏教授……”我的声音紧绷得像根即将断裂的钢丝,
哑得厉害,
的…参赛作品…所有…都没了……”苏岚死死凝视着我眼中风暴中心那一点濒临破碎的挣扎,
那绝望的反抗与她自己的曾经何其相似!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只有刻不容缓的行动!
“重要的,”她的声音陡然沉下去,淬火般冰冷坚硬,
每一个字都像铁锤砸在我狂乱的心神上,“不是画笔下的死物!”她眼中爆裂出锋锐的决断,
“是你脑子里的东西!”她猛地转身,一把推开画室隔壁存放备用比赛材料的库房大门!
“还有五十分钟!”她指着库房墙角一张展开的、巨大如空白战场的参赛专用画纸,
和一整套崭新得刺眼的颜料、刮刀、画笔,“画!画你‘看见’的!画他们‘看不见’的你!
”她的目光如同鹰隼利爪,死死攫住我即将崩塌的意志,“用尽你体内封存的所有力量!
画出来!然后,”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宣判,“去撕碎她们的假面!现在!不许回头!
”苏岚说完,没有丝毫停留,转身大步流星走向评委席方向,
背影挺直如一柄即将出鞘的复仇之剑。门在我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世界。
五十分钟……我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锁在那片纯白的“战场”上!
白纸在我眼中燃起冲天的烈焰!苏岚的话是滚烫的烙印,灼烧着我的灵魂!积蓄的全部力量?
她们看不见的我?下一秒!绝望、迷茫、伪装……所有一切都化为燃料被点燃!焚毁!
十年精心构筑的牢笼在轰鸣中倒塌!滚烫的岩浆冲破地壳,焚尽一切!我不装了!
抄起旁边那柄手掌宽的刮刀,蘸满浓稠如血的深蓝油彩!手臂如同拉满的强弓!“唰——!!
!”狂暴的力道!厚重的颜料被刮刀如远古巨斧般狠狠劈向画布中心!
沉闷的撞击在空旷的库房炸开!画布上裂开一道撕裂般的深蓝沟壑!
边缘溅开的红点如同凝固的泪!那不是线!是积蓄十年的愤怒发出的咆哮!
炭条几乎被我捏碎!疯狂地在画布上涂抹!
大片沉郁的、死寂的炭黑色块如同厚重的墓土瞬间弥漫开压抑的背景!
与那道惊心动魄的深蓝裂口形成地狱般的绝望冲突!不需要构思!没有草稿!
大脑如同超频运转的引擎!十年!
我后虚伪的安抚、每一次刻意的、只为在姜振华面前表演的“偏爱”……都化作滚烫的燃料!
江思晗那张被嫉妒彻底烧灼变形、撕裂我参赛证时布满怨毒快意的脸!
那刺入骨髓的“野种”标签……是点燃这一切的导火索!姜振华那冷漠刻在骨子里的眼神!
将我像垃圾般丢弃出家门时的冰冷!那一声在喉间滚动的“滚”字……是浇在烈焰上的滚油!
还有那场车祸!碎片记忆与铁证拼凑出的、令人寒彻骨髓的真相:刺目如同鬼眼的车灯!
江雪薇那张用十年温柔编织的毒蛇假面!姜振华那张道貌岸然下懦弱自私的灵魂!所有画面!
所有声音!所有恨!全部沸腾成我指尖的狂焰!我像疯了的巫师!刮刀成了我的魔杖!
时而如同远古巨兽的利爪,在沉郁背景上狠狠撕扯出尖锐的、象征阴谋与暴力碾压的棱角,
颜料碎屑如骨渣簌簌落下!时而又鬼魅般转折,在几何牢笼轮廓外,
勾勒出表面光滑柔和、内里却遍布毒刺荆棘的“囚笼”——那是江雪薇披着慈爱外衣的牢笼!
手指直接沾满最刺目的猩红与暗金,泼洒!涂抹!那是焚身的火!是破壳的生命!
是撕裂谎言的最终裁决!汗水顺着额角滚落,砸在画布上。我的眼神专注到了忘我,
燃烧着幽冷的火焰!动作却越来越快!越来越狂野!技巧的束缚被彻底砸碎!
所有潜藏的、被苏岚点醒的、远超学院派的爆发力、控色力、构图掌控力,毫无保留地!
酣畅淋漓地喷射!倾泻!巨大的画面以令人窒息的速度拔地而起!画面中心,
那道深蓝沟壑被塑造成一个被华丽荆棘囚笼束缚、处于挣脱边缘的人形!
笼体缠绕着带刺的玫瑰,伪善之锁!笼体表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