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承宴不知道去哪了,宋涛站在江然身边低声道:
“郁若白回来了,这场是为他接风的。”
江然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这个名字像枚生锈的钉子,猝不及防地钉进记忆深处。
江然知道这个名字,祁承宴相册里那个笑起来有两个梨涡的少年,
那个被称作“祁承宴心尖上的人”的存在,那个……自己一直被拿来比较的白月光。
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响,一个穿着米白色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
灯光落在郁若白身上,勾勒出清瘦却挺拔的轮廓。
眼睛笑起来弯成月牙,正是江然在永远在脑海中挥不去的模样。
“是郁学长!”旁边有人低呼出声,
“听说他在国外拿了设计大奖,这次回来是要自立门户了。”
“难怪祁总、周少和宋少都来了,原来主角是他啊。”
“正主回来了,那个赝品是不是该走了。”
“对啊,你发现没有,祁总从刚才就不见了。”
“一定是去准备了,祁总可是等这一刻等了三年。”
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江然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目光锁在郁若白身上,看着郁若白被众人簇拥着走到台前,
看着郁若白举起酒杯向大家致意,郁若白的目光最终落在江然身上。
那道目光带着某种近乎玩味的审视,抬起酒杯朝着江然的方向举了举。
江然的脊背骤然绷紧,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杯子,冰凉的玻璃硌得掌心生疼。
那眼神里的疏离与轻蔑,绝不是错觉。
江然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郁若白嘴角勾起的那抹极淡的弧度。
可不过半秒,那道目光便若无其事地移开。
郁若白转身与身边的人谈笑风生,侧脸在光影里显得温润如玉,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对峙从未发生过。
“你怎么了?”祁承宴的声音带着温热的呼吸落在耳畔,不知何时回了江然身边。
目光扫过江然的脸,“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江然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掩去眸底的涩然。
指尖摩挲着冰凉的杯壁,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
郁若白是祁承宴放在心尖上的人,是圈子里人人称羡的才子。
而自己不过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替身,又有什么资格去揣测对方的心思?
或许从头到尾,都是自己太过敏感,把别人无意的一瞥当成了敌意。
“可能是宴会厅太闷了,有点喘不过气,我去阳台待会。”
祁承宴今天一改反常,伸手替江然松了松领带,“去吧,早点回来。”
江然抬头时,正看见不远处的郁若白朝这边望过来。
那人正被众人簇拥着谈论艺术展,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从容与自信,与自己的局促形成鲜明的对比。
郁若白走下台,正端着酒杯朝这边走来,
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承宴,好久不见。”
祁承宴轻轻点点头:“欢迎回来。”
在江然要移步的时候,郁若白目光落在江然身上,
带着恰到好处的陌生与礼貌:“这位是?”
江然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颤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冲破喉咙。
“这位是祁哥的伴侣,江然。”宋涛和周文凯拿着礼物出现。
“你的回国礼,回头你有时间我们几个单独聚聚。”
郁若白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好,回头约。”
接着看向江然,“看我这消息多闭塞,一心忙着在国外深造,竟不知阿宴已经成家了。”
微微侧身,目光在江然脸上停顿片刻,像是在认真打量,
“作为补偿,不如我给两位画一幅画吧?就当是贺礼了。”
“不用了。”祁承宴的拒绝干脆利落。
郁若白挑了挑眉,视线掠过祁承宴,落在江然身上,
“阿宴怎么还和以前一样,总爱替别人做决定,也不问问江然的意见。”
说着就向前半步,拉近了与江然的距离,古龙香的气味扑面而来。
和祁承宴惯用的那款香水味道几乎一致。“你叫江然?”
“是。”江然的声音有些发紧,“欢迎回国。”
“谢谢,你的眼睛很好看。”
郁若白的目光停留在江然眼睫上,“我很喜欢。”
周文凯在一旁低笑出声,晃了晃手里的酒杯,
“只是眼睛吗?我倒觉得这鼻子也生得极好,跟若白你有几分像。”
江然的心猛地一跳,抬眼看向郁若白。
灯光下,男人的鼻梁高挺,鼻翼线条柔和,竟真的和自己有七八分相似。
尤其是那双含笑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
这个发现让江然指尖发凉,胃里一阵翻涌。
“若白,你夸他的眼睛,跟夸你自己有什么区别?”
周文凯显然没打算就此打住,声音里的戏谑毫不掩饰。
郁若白嗔怪地看了周文凯一眼,嘴角的笑意却未减分毫:
“文凯,别乱说,这样会让人误会的。”
视线再次落在祁承宴脸上,眼神里带着旁人看不懂的熟稔与调侃。
“这有什么可误会的?”周文凯嗤笑一声,索性将话挑明,
“我说的难道不对吗?祁哥不就是喜欢江然这双眼睛?对吗祁哥。”
“嗯。”祁承宴的应和声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江然心上。
江然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宴会厅里的暖气仿佛瞬间变成了滚烫的蒸汽。
顺着喉咙往肺里灌,几乎喘不过气。
怪不得祁承宴每次情动的时候就抚摸自己的眼睛,只有看向自己眼睛时眼里才有一丝温柔。
原来如此,原来祁承宴一直在透过自己的眼睛看另一个人。
“我有些头晕,先失陪了。”
这样的结果让江然有些窒息,几乎是逃也似的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转身就朝着阳台的方向快步走去,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急促的声响。
“阿宴,你怎么不去陪一下?”
郁若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几分刻意的温柔,
“这么多年了,还是不会疼人。”
周文凯的笑声紧随其后,带着毫不掩饰的暧昧:
“若白,别闹,阿宴会不会疼人,你还不清楚?”
“别这样说。”郁若白的声音里笑意更浓了,
像是在撒娇,“阿宴都成家了,有些玩笑不要开了。”
江然推开阳台门,晚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总算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扶着冰凉的栏杆,看着庭院内的灯光,胸口的窒息感却丝毫未减。
身后传来隐约的交谈声,郁若白和周文凯还在和宋涛说笑。
那些话语像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江然背上。
栏杆上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江然闭上眼,强迫自己深呼吸。
原来成为替身的悲哀,不是被当作影子,
而是连影子的资格,都要被正主站在阳光下,笑着认领。
阳台角落的阴影里,几道刻意压低却又足够清晰的议论声传入了江然的耳朵。
“你看,那是不是祁总带过来的人?”
穿粉色礼服的女人用扇子遮着嘴,眼神却毫不避讳地往江然这边瞟。
旁边的男人嗤笑一声,声音压得更低:“嘘,小点声——对,就是他。”
“怕什么?”另一个卷发女人索性拔高了音量,笃定江然不敢发作,
“正主都回来了,他一个抢别人东西的,也该识趣点还回去了。”
晚风卷着花香吹过来,却驱散不了江然心头的寒意。
握着栏杆的手指泛白,原来在所有人眼里,自己从来都是那个“趁虚而入”的掠夺者。
“可不是嘛。”粉裙女人跟着附和,目光扫过宴会厅里相谈甚欢的祁承宴与郁若白,
“从郁学长进门到现在,祁总的目光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谁才是他放在心上的人。”
“我听我哥说,”卷发女人凑近了些,语气里带着秘而不宣的得意,
“当年要不是这人耍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祁总和郁学长早就在一起了。”
“什么手段?”几人有些好奇。
“还能什么手段,爬床呗,江家的脸都被丢尽了。”
江然死死咬着下唇,尝到淡淡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转身质问的冲动。
再忍忍,等宴会结束就好了,就像过去三年里的每一次那样。
“不要乱说话。”温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时,江然的脊背猛地一僵。
郁若白不知何时站在了阴影边缘,手里端着杯香槟,脸上挂着无奈。
“郁学长!”被抓包的几人非但没收敛,反而更起劲了。
粉裙女人甚至往前凑了两步,替郁若白打抱不平,
“我们说的都是事实啊!你当年……”
“都过去了。”郁若白轻轻打断她,
语气里浮起一丝悲伤,眼尾微微泛红,
“是我们有缘无分,与其他人无关。”
刻意加重了“其他人”三个字,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江然的背影。
这副宽容大度的模样反而点燃了旁人的不平。
卷发女人立刻接话:“郁学长,你就是太好说话了!明明是你和祁总先在一起的。”
“就是啊郁学长,你和祁总多般配!”粉裙女人跟着点头,声音里满是惋惜,
“要不是你当年要去留学,哪轮得到别人钻空子?”
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每一个字都在往江然心上砸。
闭了闭眼,正要转身离开,
一道沉稳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江然,祁哥找你。”
宋涛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人,最终落在江然身上。
江然没应声,也没回头看郁若白那张看似温和的脸。
挺直脊背,从那几人中间穿过去。
刚才郁若白那句“与其他人无关”,分明是在用最无辜的语气,将自己钉在“破坏者”的耻辱柱上。
那些看似劝和的话,每一个字都在挑拨人心。
擦肩而过时,甚至能感觉到郁若白投来的目光,带着一丝胜利者的审视。
直到江然的身影消失在宴会厅门口,宋涛才收回目光,
看向郁若白的眼神冷了几分:“若白,当年的事情自己知道就好。”
郁若白脸上的悲伤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晃了晃杯中的酒液,语气轻描淡写:“宋哥说的对。”
随即转向那几个还在义愤填膺的人,温声道,
“大家都散了吧,别让这点小事影响了兴致。”
晚风卷起郁若白浅色的衣角,男人重新戴上那副温和的面具,
仿佛刚才那场不动声色的较量从未发生。
江然回到宴会厅,定了定神,目光在人影中快速搜寻,很快锁定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祁承宴正站在不远处的吧台旁,侧脸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
正和几位西装革履的男人交谈着什么,手指间夹着的香烟燃着微弱的火光。
江然放轻脚步走过去,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安静地站在他身侧半步的位置。
能闻到祁承宴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着古龙香水的气息。
这味道曾让自己感到安心,此刻却只觉得胸口发闷。
祁承宴察觉到了江然的存在,侧头扫了江然一眼,继续和对面的人说着项目细节。
直到那几位道别离开,才转过身,
目光落在江然脸上:“我不是让你不要离我太远?”
语气里听不出怒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
“抱歉。”江然垂下眼帘,声音很轻。
自己刚刚确实忘了,刚才在阳台上被郁若白搅得心神不宁。
满脑子都是那些议论,早把祁承宴的叮嘱抛到了脑后。
“下次注意。”祁承宴捻灭了烟头,起身离开吸烟区。
或许是因为郁若白回来的缘故,祁承宴今天的心情似乎格外好,没有像往常那样深究。
江然“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接下来的时间里,像个精准的影子,寸步不离地跟在祁承宴身边。
有人敬酒时,会适时地替祁承宴婉拒;
有人提及祁家的私事时,会用得体的微笑岔开话题;
祁承宴与人交谈时,便安静地站着。
目光落在虚空处,将所有情绪都藏进眼底。
直到宴会厅的宾客渐渐散去,郁若白才端着酒杯走过来,
“阿宴,这次招待不周,改天我做东,我们好好聚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