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她声音很轻,却清晰地飘散在寂静中,“是不是……也很无聊啊?”
没有人回答。
只有窗外,那无边无际的深渊煞气,在缓慢地、永恒地翻涌着。
但云渺觉得,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
又过了几日。
云渺的“每日一舞”更加用心了,她甚至开始琢磨怎么用有限的灵力和动作,更好地“引导”和“呼应”窗外煞气的流动——虽然那波动再未像那天一样明显出现,但她总觉得,在她跳舞的时候,深渊的“注视”感,似乎不那么冰冷刺骨了。
这天,她刚跳完一套动作,正坐在地上休息,厚重的石门突然无声滑开。
不是送饭的仙侍。
一道清冷如月华、却带着无形威压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司祭仙尊,璇音。
她依旧是那身月白祭袍,纤尘不染,面容完美得不似真人,只有一双眼睛,如同最冷的寒冰,精准地锁定了坐在地上的云渺。
云渺心中警铃大作,立刻规规矩矩地站起来,垂下眼,做出恭敬顺从的姿态:“见过仙尊。”
璇音没有立刻说话。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云渺身上依旧穿着的祭舞仙裙,扫过她因为连日舞蹈和囚禁生活而略显苍白却依旧难掩清丽的脸,最后,落在她那双因为刚刚运动过、还带着些许湿气和活力的眼睛上。
“多日静思,可有所悟?”璇音开口,声音平平,听不出情绪。
“回仙尊,”云渺低眉顺眼,“弟子深知己过,每日感应深渊,不敢懈怠,只盼能弥补祭祀未尽之功。”标准答案,挑不出错。
“哦?”璇音向前走了两步,冰冷的视线仿佛能穿透云渺的皮囊,直视她的神魂,“本尊听闻,你每日在此,并非静思,而是……起舞?”
云渺心头一紧。果然,被监视着。
她稳住心神,依旧低着头:“弟子惶恐。只因……只因祭坛之事后,弟子深感自身舞艺不精,灵力低微,未能圆满完成祭祀,心中愧悔难安。故而……故而私下练习《九功舞》,以期精进,若……若仙尊与天道还需弟子效命,弟子必当竭尽全力,死而后已。”话说得漂亮,把自己放在一个“知错努力、随时准备再献身”的位置上。
璇音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忽然,极淡地笑了一下。那笑容没有丝毫温度,反而让人心底发寒。
“《九功舞》?你练习的,当真是《九功舞》么?”
云渺后背渗出冷汗。
璇音不再看她,转而望向窗外那无底的云渊,声音飘渺:“祭祀那日,阵法异常,你性命得存。此乃万年来未有之变数。天道运行,自有其理。变数……往往意味着不祥,意味着需要被‘修正’。”
她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云渺身上,那目光里的冷意几乎凝成实质。
“三日后,乃阴煞之气最盛之时。本尊会亲自前来,督导你于观渊阁外临渊台上,再舞《九功舞》中最具净化之效的——‘噬魂鞭舞’。”
噬魂鞭舞!
云渺记忆里闪过相关信息:那是#第三章:司祭疑心,他的隐秘庇护
接下来的三天,观渊阁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送来的清粥几乎变成了米汤,丹药也吝啬得只剩下维持最基本生命体征的份量。石门不再开启,连之前每日固定的“感应深渊”时间也被取消。云渺知道,这是璇音在削弱她,确保三日后她跳“噬魂鞭舞”时,没有一丝一毫的多余力气去“搞小动作”。
但云渺没闲着。
她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坐着,闭着眼睛,在脑海中反复拆解、重构“噬魂鞭舞”的每一个动作。
这舞蹈如其名,充满凌厉的鞭挞、痛苦的抽搐、绝望的挣扎。灵力化出的长鞭虚影,不仅要抽打虚空(实为抽击与深渊的感应通道),更要抽打在舞者自己的灵识上,带来神魂层面的剧痛,以此产生最激烈、最负面的情绪波动,去**深渊下的存在。
硬跳,必死无疑,且痛苦万分。
云渺的思路,依旧是“变形”。鞭挞的凌厉,能否转化为彩带的柔韧与舒展?痛苦挣扎的扭曲,能否变成某种表现“挣脱束缚”、“向往自由”的现代舞语汇?绝望的基调,能不能偷换成一种“于黑暗中寻找色彩”的倔强?
她没有灵力化鞭,这或许是劣势,但也可能是优势——她不必拘泥于“鞭”的形态。她的身体,她的意念,就是她唯一的武器,也是她想要传达的……“彩虹”。
她在脑海中一遍遍模拟,将那些充满攻击性和自毁倾向的动作,一点点掰开、揉碎,再注入她自己理解的“生命力”。肩膀的耸动不再是痛苦的抽搐,而是像抖落尘埃;腰肢的扭转不再是绝望的挣扎,而是像破茧的蝶;手臂挥动的轨迹,不再是抽打,而是描绘……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学过一点点艺术体操,彩带舞的流畅与圆润。
“对,彩带……没有鞭子,我可以想象自己在舞彩带……”她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划着弧线,“七彩的,很长很轻的彩带……划过黑暗,留下光的痕迹……”
她的“饲养日志”更新了(纯脑补):
“紧急任务:将‘噬魂鞭’概念转化为‘彩虹彩带’意象。重点:柔克刚,色破暗,意转苦。难度系数9.9。观众:凶残司祭×1,暴躁堕神×1。生存概率……算了不想了。”
她知道这很疯狂。在璇音这种级别的大佬面前耍这种“概念偷换”,无异于刀尖跳舞,不,是在绞刑架上翻花绳。
但她没有退路。
第三天,如期而至。
清晨(或者说,是观渊阁外永恒灰暗的天光略微明亮了一些的时候),厚重的石门无声滑开。
璇音仙尊立于门外,依旧是一身清冷月白,只是今日的祭袍纹饰更加繁复庄严,手中多了一柄非金非玉、通体苍白的短杖,杖头镶嵌着一颗幽暗的珠子,隐隐散发着令灵魂不适的波动。她身后,跟着两名面无表情、气息沉凝的执事仙使,显然是防止任何意外。
“时辰到了。”璇音的目光落在云渺身上,如同冰锥。
云渺早已换上那身唯一的白色祭舞仙裙(虽然有些旧了),静静地站在房间中央。她的脸色因为这几日的“精简饮食”而更加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有种破罐破摔后的奇异镇定。
“是,仙尊。”她垂首应道,声音没有颤抖。
璇音不再多言,转身向外走去。两名仙使一左一右“请”云渺跟上。
观渊阁外,是一方凸出在云渊边缘的孤绝平台,正是璇音所说的“临渊台”。平台以某种暗沉的玄色石材砌成,边缘便是翻涌的无底深渊,煞气如同活物般缭绕升腾,发出低沉呜咽般的风声。这里比祭坛更靠近深渊,压迫感更强,煞气的冰冷几乎要渗入骨髓。
平台中央,已经用某种银白色的粉末刻画了一个小型的、却更加复杂凌厉的阵法,光芒内敛,但散发着不容错辨的、针对神魂的束缚与刺痛感。
“入阵。”璇音手持短杖,立于阵法边缘,声音不容置疑。
云渺踏入阵法中心。瞬间,一股冰冷刺骨的力量从脚底窜上,缠绕住她的灵识,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这阵法在提前“预热”,放大她即将承受的痛苦,也确保她的舞蹈能量能被精准导向深渊。
璇音举起短杖,杖头幽珠微亮。没有庄严肃杀的仙乐,只有短杖划破空气时发出的、尖锐而单调的鸣响,如同催命的符咒,一下,又一下,带着奇异的节奏,直刺耳膜与神魂。
“噬魂鞭舞,起——”
云渺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一瞬,再睁开时,眸底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
起手式,依旧是祭祀舞的框架。但随着那尖锐的鸣响节奏,她的身体开始舞动。
按照正统,此刻她应该凝聚灵力(虽然她没有多少),化出鞭影,第一式便是凌厉无比的“裂魂鞭”。动作应该是迅猛的抽击、伴随着身体因模拟鞭挞反噬而产生的剧烈痛苦颤抖。
然而,云渺动了。
她的手臂扬起,五指舒展,并非握鞭抽击的狠戾,而是如同轻柔地握住了一条看不见的、柔韧丝带的末端。她的身体没有因“痛苦”而抽搐,反而顺着手臂扬起的力道,做了一个流畅的、带着些许韧劲的转身,裙摆荡开,像是被无形的彩带牵引。
内心OS同步上线,在尖锐的鸣响中显得格外清晰(对重渊而言):
【第一式,‘裂魂鞭’?不不不,这是‘彩虹初现’!看,我抓住了光的一头~转身,把它拉出来~】
璇音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鸣响节奏未变,但短杖的挥动似乎加快了一丝。
云渺感受到阵法施加在灵识上的刺痛感加强了,仿佛有细针在扎。她咬着牙,动作不停。
第二式,“缠魄绞”。本该是鞭影交错缠绕,勒紧神魂,舞者应表现出窒息般的痛苦与扭曲。
云渺的手臂在空中划出交织的弧线,身体随之旋转、缠绕,脚步轻盈移动,仿佛那无形的彩带在她周身环绕、编织。她的表情没有痛苦,反而带着一种专注,像是在编织一个复杂的、美丽的结。
【这一式叫‘彩缎缠虹’!多绕几圈,打个漂亮的蝴蝶结~虽然观众可能只想给我打个死结……】
深渊之底,重渊“听”着那与尖锐鸣响截然不同的、充满荒谬色彩的心声,看着(通过感知)那个在痛苦阵法中,却硬生生把杀机舞成“编织彩虹”的渺小身影。
煞气,无声地翻涌加剧。
璇音的脸色沉了下去。她能感觉到,阵法在运转,云渺的灵力(微弱)和舞动的能量在被抽取、导向深渊,但……导向的效果不对!没有那种激烈的、充满痛苦怨念的负面波动,反而……有种奇怪的、柔软的、甚至带着点幼稚生机的韵律?
这绝不是“噬魂鞭舞”!
“专注舞意!引动神魂之苦!”璇音冷声喝道,手中短杖幽光一闪,一股更强的、直接针对灵识的刺痛感如同冰锥,狠狠刺向阵法中的云渺!
“呃!”云渺闷哼一声,动作一个趔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冷汗。那痛苦是真实的,源自神魂,几乎让她眼前发黑。
但她撑住了。没有倒下。
在剧痛的间隙,她竟然顺势做了一个地面动作,身体伏低,手臂向前延伸,如同在痛苦中摸索,又如同在拾取什么。然后,她艰难地、却依旧带着控制力地,重新站起,手臂向上扬起,做了一个抛洒的动作。
【疼……真他娘的疼……】她的心声因为痛苦而带上颤音,但内容依旧跑偏,【不过……疼的时候……想想彩虹……对,把疼……抛出去……像抛洒七彩的碎光……】
她甚至开始哼唱。声音很轻,断断续续,被尖锐的鸣响几乎掩盖,但那调子……不是什么庄严祭祀乐,也不是悲歌,而是一首不知名的、轻快甚至有点幼稚的儿歌小调,关于阳光、彩虹和微笑。
“她在干什么?!”一名执事仙使忍不住低呼,眼中满是错愕。
璇音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杀意不再掩饰。这个云渺,绝不能留!她不仅仅是个变数,更是个彻头彻尾的、不可控的亵渎者!
她不再只是催动阵法,短杖直指云渺,幽珠光芒大盛,一股更加阴寒、纯粹为了摧毁灵识的力量开始凝聚——她要直接出手,打断这荒唐的舞蹈,甚至直接抹去云渺的神魂!
就在这一刻!
“吼——!!!”
一声低沉到极致、却仿佛直接在所有生灵灵魂深处炸开的咆哮,从云渊最深处轰然传来!
整个临渊台剧烈震动!平台边缘的玄石崩裂,坠入深渊!
紧接着,一道凝练到极致、漆黑如最深沉夜、却又边缘流转着毁灭性暗紫光华的煞气,如同从沉睡中惊醒的远古凶兽探出的利爪,以超越感知的速度,猛地冲破深渊上空常年缭绕的煞气云雾,无视了空间距离,带着滔天的愤怒与冰冷的杀意,直刺璇音面门!
目标明确——就是璇音,和她手中那凝聚着阴寒力量的短杖!
璇音瞳孔骤缩!
她毕竟是司祭仙尊,修为通天,反应极快。千钧一发之际,她周身月华暴涨,祭袍上的防御符文瞬间亮起,同时将手中短杖横在身前,幽珠爆发出刺目的惨白光芒,形成一个厚重的光盾。
“轰——!!!”
漆黑的煞气利爪狠狠撞击在光盾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空间都被撕裂摩擦的尖锐嘶鸣!光盾剧烈闪烁,明灭不定,璇音闷哼一声,脸色一白,身形向后滑退数步,每一步都在坚硬的玄石地面上留下深深的脚印。
她手中的短杖,杖头那颗幽珠,“咔嚓”一声,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光芒瞬间黯淡大半。
而那道恐怖的煞气利爪,在一击之后,也耗尽了力量般,化作黑烟消散。但那股残留的、冰冷彻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毁灭意志,却弥漫在临渊台上,让两名执事仙使浑身僵硬,动弹不得,眼中充满了无边的恐惧。
深渊之下,传来的只有更加狂暴、更加不耐烦的煞气翻涌声,如同警告,如同下一次攻击的蓄力。
璇音稳住身形,握着出现裂痕的短杖,指尖微微发白。她抬头看向深渊,那双总是清冷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堕神……主动攻击?为了……保护这个祭品?干扰祭祀?
这怎么可能?!
按照封印的规则和万年的经验,堕神只会被动承受祭祀的影响,或是在被**到一定程度后无差别地爆发煞气。如此精准、如此具有明确指向性的攻击……从未有过!
她的目光猛地转向阵法中央。
云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煞气利爪出现时那恐怖的威压让她几乎窒息,璇音被击退、法宝受损更是让她心脏狂跳。阵法因为刚才的冲击和璇音的分神,束缚力大减,灵识的刺痛感也减轻了许多。
她站在原地,有些茫然,看着脸色铁青的璇音,又看看那重新被翻涌煞气笼罩、却仿佛蕴含着怒意的深渊。
刚才……那是……他?
他在……帮她?
因为这个荒唐的“彩虹彩带舞”?因为璇音要对她下杀手?
璇音死死盯着云渺,眼神变幻不定,惊疑、杀意、忌惮交织。最终,忌惮和对于深渊再次异动的忧虑占了上风。堕神已经表现出明确的攻击性和对祭品的异常关注,此刻再强行下手,风险太大。
“走。”璇音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不再看云渺,转身化作一道月白流光,瞬息远去。两名执事仙使如蒙大赦,连忙跟上,留下破损的临渊台和孤零零站在阵法中的云渺。
阵法光芒逐渐熄灭。
平台上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深渊永恒的呜咽。
云渺腿一软,坐倒在地。直到此刻,后怕才如同潮水般涌上,让她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刚才,她真的差点就死了,神魂俱灭的那种。
她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深呼吸,努力平复剧烈的心跳和颤抖。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未褪的苍白,眼圈却有些发红。不是委屈,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转向深渊的方向,那里依旧黑暗翻涌,煞气森森,看不到底,也看不到那个被锁在深处的身影。
但她知道,他在。
“今天……”她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很轻,几乎被风声淹没,“……谢谢你啊。”
没有回应。深渊依旧沉默。
她也不指望有回应。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奇迹了。
她静静地坐在冰冷的玄石地面上,看着那无边的黑暗。劫后余生的疲惫,以及刚才强行支撑舞蹈、承受神魂刺痛的后遗症一起袭来。鼻子忽然有点酸。
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滑下眼角。
她连忙抬手想擦掉,觉得有点丢人。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脸颊的前一瞬——
一缕极细、极凉、颜色比周围煞气淡上许多、近乎半透明的深灰色气流,如同拥有自己的意识般,悄无声息地从平台边缘的煞气云雾中分离出来,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拂过她的脸颊。
那触感冰凉,却不刺骨,像最轻薄的纱,像初冬的第一片雪花。
准确地,拭去了她眼角那滴将落未落的泪珠。
然后,那缕气流在她颊边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仿佛确认了什么,又仿佛带着一丝笨拙的安抚意味,随即飞快地缩回,重新融入周围翻涌的深色煞气之中,消失不见。
快得像是一个幻觉。
云渺整个人僵住了。
抬起的手还停在半空,眼睛睁得大大的,忘记了眨。
脸上,被那缕冰凉气流拂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微弱的、奇异的触感。
不是煞气惯有的阴寒刺痛,而是一种……克制的、轻柔的凉。
是他。
真的是他。
不是幻觉。
他不仅“听见”了,他不仅出手了,他甚至还……用这种方式,回应了她那声微弱的“谢谢”。
云渺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了。眼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