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归雁还巢2025年初春,料峭的风还裹着寒意,
云栖镇竹溪村后山的三百亩林地却已悄然泛出新绿。苏晚晴蹲在黄精苗田的田埂上,
沾满泥土的手指在平板电脑的屏幕上快速滑动。无人机在头顶嗡嗡盘旋,
传回的实时影像被放大,清晰地显示出几株幼苗叶片边缘不正常的黄斑。
“根腐病早期…”她眉心微蹙,指尖划过屏幕上跳动的土壤湿度曲线图。
这套用省级返乡创业扶持资金搭建的“智慧农业监测系统”,是她创业的命脉。
NDVI植被指数图此刻斑驳地分布着刺眼的红点,像无声的警报。
她用触控笔快速圈出高危区域:“37亩,立刻喷施枯草芽孢杆菌悬液!
”山风吹起她额前散落的碎发,也吹动了三年前那个雪夜的记忆。刺骨的寒风里,
她抱着刚满两岁的念念,站在村口,望着父亲临终前亲手种下的那片黄精在积雪重压下瑟缩。
破旧的堂屋里,挤满了忧心忡忡的村民。王会计翻着泛黄的账本,
声音带着刺:“苏老哥鼓捣了三年,本钱都没回来吧?晚晴,你这城里大学生都混不下去,
回来折腾我们老农民?”李婶的阴阳怪气更扎心:“就是,别是骗了国家的钱,
填自个儿的窟窿!”那一刻,绝望和愤怒在胸腔里炸开。
她把父亲视若珍宝、批注得密密麻麻的《本草纲目》手抄本重重拍在桌上,
纸张的脆响压过了议论。“这山能养人!”她声音不大,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目光扫过每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我爸用命守着这片山!给我一年,就一年!亏了,
我苏晚晴卖血也还!”“妈妈!”一声清脆的呼唤将苏晚晴从回忆中拉回。
五岁的念念举着一张画纸,像只小鹿般从合作社简陋的办公室里跑出来,小脸红扑扑的。
“老师夸我画得好!”画上是三个手牵手的小人站在田埂上,中间那个涂成了醒目的黑色,
旁边用稚嫩的拼音写着“baba”。苏晚晴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强笑着摸摸女儿的头:“念念画得真棒。
”她把平板塞进那个永远装着念念水壶、半块馒头和杂草标本的帆布包,牵起女儿的小手,
“走,回家吃饭。”刚走到合作社门口,一阵与乡村格格不入的引擎咆哮声由远及近。
一辆沾满泥点的黑色路虎卫士,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势,停在她们面前,
卷起的尘土呛得念念咳了两声。车窗降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久经风霜却依旧英俊的脸。
深邃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合作社简陋的招牌,
落在苏晚晴沾满泥土的工作服和略显疲惫却依然清丽的脸上。“苏晚晴。
”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递出一份装帧精美的文件,
“承宇农业投资公司,拟注资五百万,占股60%。”苏晚晴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陆承宇。这个名字像一颗深埋多年的子弹,猝不及防地击中了她。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他敞开的领口——一枚磨损得发亮的狼牙吊坠,
静静地贴着他的锁骨。那是她当年省吃俭用,在他毕业时送的礼物,说是能辟邪保平安。
念念好奇地仰头看着这个高大陌生的叔叔,大眼睛里带着怯生生的探究。
陆承宇的目光扫过念念的脸,似乎停顿了一瞬,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又被商业化的疏离覆盖。苏晚晴下意识地将念念往身后藏了藏,
挺直了脊背,声音平静却带着冰碴:“陆总,久仰。投资的事,我们需要从长计议。
”她没有去接那份协议,仿佛那是一块烙铁。六年前那个决绝分手的雪夜,
与眼前这个带着巨额资本强势归来的男人重叠,让她心头涌起巨大的荒谬感和尖锐的痛楚。
2强取豪夺的温柔陆承宇的“入侵”,远不止一份协议那么简单。几天后,
几辆重型卡车轰隆隆地开进竹溪村,
运来了庞然大物般的智能化烘干机、自动化分拣线和真空包装机。这些冰冷的钢铁巨兽,
需要占用合作社宝贵的仓库空间,甚至临时拆掉了一段院墙。巨大的噪音和飞扬的尘土,
彻底打破了小山村的宁静。“吵死人咧!还让不让人睡个安生午觉了?”刘婶叉着腰,
冲着正在指挥卸货的陆承宇助理小赵嚷嚷,她身后站着不少面带不满的村民。小赵年轻气盛,
语气强硬:“这是现代化设备!以后效率提高了,大家都有好处!忍忍就过去了!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苏晚晴匆匆赶来,焦头烂额。她一边安抚躁动的村民:“叔、婶,
大家消消气,新设备调试期过了就好了…”一边转向小赵,
语气不容置疑:“请立刻停止噪音作业,下午两点后再继续!我们需要时间协调场地!
”她转身看向陆承宇,他正抱臂站在车旁,神色不明。“陆总,我们需要谈谈。”办公室里,
苏晚晴将一份签满了村民名字的反对书推到陆承宇面前。
“村民的顾虑很实际:怕失去对土地的话语权,怕机器替代了人工没了生计。
这不是你砸钱就能解决的。”她的声音带着疲惫,脸颊上还沾着刚才劝架时蹭上的泥渍。
陆承宇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突然毫无预兆地靠近。带着薄茧的指腹,
极其自然地擦过她脸颊那点污迹。温热的触感让苏晚晴浑身一僵,猛地后退一步。
“念念昨天在幼儿园,”陆承宇仿佛没察觉她的抗拒,掏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
“画了幅全家福。”照片上,念念举着蜡笔画,三个小人,中间那个被涂成了浓重的黑色,
旁边歪歪扭扭的拼音“baba”像针一样刺眼。苏晚晴的脸色瞬间煞白,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陆总!”她的声音带着被侵犯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这是我的家事!请你不要打探念念!”她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竖起了全身的刺。
陆承宇的眼神暗沉下去,像蓄积着风暴的深海。他没有辩解,只是收起了手机。那晚,
合作社的仓库里,应急灯接触不良,光线忽明忽灭。苏晚晴蹲在角落,
心痛地整理着因连日阴雨而轻微霉变的黄精。突然,一只温热的大手从身后捂住了她的眼睛。
“猜猜是什么?”陆承宇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仓库里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
苏晚晴的心脏狂跳,僵在原地。捂住眼睛的手掌移开,在她眼前摊开。掌心,
是三粒饱满、散发着独特光泽的黄精种子。“这是你大学实验田培育的F3代高抗病品种,
”陆承宇的声音很轻,却重重敲在苏晚晴心上,“我托农科院的老周,找了整整三年。
”苏晚晴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三粒种子,又看向陆承宇深邃的眼眸。
这不仅仅是种子,这是她当年耗费无数心血、寄托着未来理想的结晶!
是他珍藏了六年的、沉甸甸的心意和无声的道歉!昏暗摇曳的光线下,
旧日的情愫与现实的隔阂激烈碰撞。她颤抖着手接过种子,紧紧攥在手心,
仿佛握住了一段失落的时光,声音哽咽:“谢谢…但这,不代表什么。
”陆承宇深深地看着她,眼神里有痛楚,有执着,最终化为一句低语:“我知道。
”3风雨同舟竹溪村的清晨总带着薄雾。
林致远骑着那辆沾满泥点的旧摩托刚在合作社门口停稳,
就看到那辆醒目的黑色路虎已经堵在那里。
陆承宇正从后备箱搬出一个崭新的便携式农药残留检测仪,西装笔挺,
与这乡土气息格格不入。两个男人的目光在潮湿的晨雾中相遇。
林致远的温和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陆承宇的锐利里藏着隐隐的敌意。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早,陆总。”林致远率先打破沉默,扬了扬手里滴着露水的竹篮,
“刚摘的野草莓,念念喜欢。”陆承宇微微颔首:“早。”他晃了晃手中的检测仪,
“高校实验室认证,零残留,安全。”语气平淡却带着某种宣告。
“念念对农药残留特别敏感,”林致远不疾不徐,把草莓倒进一个玻璃碗,
又从口袋里掏出几粒枸杞沉在碗底,“得用淡盐水泡够半小时才放心。”动作自然熟练,
仿佛做过千百遍。两人无声地对峙着,像两棵争夺阳光的树。这时,
念念像只快乐的小鸟从屋里跑出来:“草莓!林叔叔的草莓!”她看看碗里红艳艳的果子,
又看看两个气氛微妙的叔叔,大眼睛忽闪忽闪。突然,她拿起两颗最大的草莓,踮起脚尖,
不由分说地塞进陆承宇和林致远的嘴里。“老师说,分享就不会吵架!”念念拍着小手,
笑容灿烂如朝阳。猝不及防的甜意在嘴里化开,两个男人都愣住了,看着孩子纯真的笑脸,
再看向对方时,眼中的敌意竟消融了大半,只剩下一点无奈的尴尬。然而,
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一场罕见的暴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连续数日。
后山的溪流暴涨成浑浊的怒龙,不仅威胁着山坳里刚缓过劲的黄精田,
更危及下游几户村民的房屋。堤坝一处薄弱点出现了渗漏,情况危急!
苏晚晴、陆承宇、林致远带着十几个青壮村民冲到了堤坝边。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每个人,
视线一片模糊。陆承宇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军用的高精度罗盘,
正趴在水边校准水泵的方向和角度。“陆承宇!别碰那根线!下面有暗沟!”苏晚晴眼尖,
惊恐地大喊。话音未落,陆承宇脚下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栽进汹涌的水流中!
电光火石间,苏晚晴想也没想,猛地扑过去抓住他的手臂。
巨大的惯性让两人一起重重摔倒在泥泞的堤坝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冰冷的雨水和粘稠的泥浆瞬间包裹全身。陆承宇在摔倒的瞬间,
完全是本能地将苏晚晴死死护在怀里。苏晚晴的脸颊紧贴着他湿透的胸膛,
悉的、带着凛冽雪松气息的须后水味道(那是他多年未变的习惯)混合着泥土和雨水的腥气,
强势地钻入她的鼻腔。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六年前,大学实验室那场意外火灾,
浓烟滚滚中,他也是这样,毫不犹豫地将她扑倒在地,
用身体为她隔绝烈焰和坠物…同样的气息,同样的保护姿态,跨越六年的时空重叠在一起。
巨大的冲击让苏晚晴的大脑一片空白,积压多年的委屈、怨恨、思念如开闸洪水般汹涌而至,
冲垮了理智的堤防。“当年…”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脆弱。
陆承宇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没有松开她,反而收紧了手臂,另一只沾满泥水的大手,
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轻轻按住了她冰冷的嘴唇。雨水顺着他刚毅的下颌线滑落,
滴在她的额头上。他的眼神在闪电的映照下,异常明亮,
充满了深沉的痛楚和一种近乎恳求的复杂情绪。“先修堤坝,”他的声音低沉沙哑,
却异常清晰,盖过了哗哗的雨声,“救田,救人。剩下的…”他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
“等雨停了,我们再说。”这是一个迟到了六年的承诺,一个必须面对的起点。
抢险持续到深夜。陆承宇的军事素养在混乱中发挥了巨大作用,他迅速判断水流方向,
指挥村民加固薄弱点,搬运沙袋的动作利落有力。林致远则凭借对地形的熟悉,
带着另一队人疏导积水,联系救援物资。两人虽无言语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