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像扔一袋散发着恶臭的垃圾一样,把张三粗暴地扔出了小区大门外。他重重地摔在冰冷湿滑的水泥地上,手肘和膝盖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泥水溅了他满头满脸。
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似乎比刚才更冷、更密集了,像是要将他彻底冻结在这无边的黑暗里。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地上爬起来,每动一下,浑身都像散架了一样疼。他一瘸一拐,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不知走了多久,他看到了前方不远处一家二十四小时自助银行发出的、刺眼而冰冷的光亮。那光亮在这漆黑的雨夜里,像是一座唯一的、虚幻的灯塔。他需要钱,迫切需要!需要找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落脚,需要清洗一下这满身的污秽,需要食物,需要想办法,需要……活下去。
他从贴身口袋里,颤抖着摸出那张几乎被体温焐热的银行卡。这是他最后的底牌,一个用早已打点好的、偏远地区他人身份秘密开设的账户,里面存着一笔不小的、以备不时之需的备用金,这件事,他连张涛都没有告诉过。这是他为“重生”留下的最后火种。
他走进自助银行,灯光明亮得让他有些不适。插入卡片,深吸一口气,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小心翼翼地输入那串烂熟于心的密码。
屏幕闪烁了几下,没有出现预期的余额界面,反而跳出一行冰冷的、触目惊心的红字:“密码错误,请重试。”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住。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再次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更加缓慢、更加谨慎地输入。
“密码错误,您今日还可尝试一次。”冰冷的电子提示音无情地响起。
冷汗瞬间湿透了他早已冰凉的脊背,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不信邪,又换了一张卡,是他以前用张三身份办理的、额度极高的信用卡副卡。
“此卡已挂失。”屏幕上显示着同样冷漠的字样。
第三张,一张存储着他部分流动资金的储蓄卡。“密码错误。”
第四张,另一张备用信用卡。“此卡已被冻结。”
……所有他记得的、尝试过的卡片,不是密码错误,就是已被冻结、挂失。无一例外。
他彻底瘫坐在自助银行光洁但冰冷的防滑地板上,冰冷的触感从**迅速蔓延到全身,却远不及他内心的寒冷。张涛……他那个好哥哥,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天。他不仅偷走了他的脸,他的身份,他的生活,还早早地、不动声色地切断了他所有可能的经济命脉,把他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这是要把他往死里逼!
完了。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巨大的绝望如同深海的海藻,缠绕住他的四肢百骸,要将他拖入无底深渊。
不!还没完!绝对不能就这么完了!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起一种近乎癫狂的火焰。还有那个U盘!那个记录着一切真相的U盘!只要把里面的东西公之于众,发布到网上,交给有良知的记者,就算张涛现在手眼通天,能收买一些人,也绝对掩盖不了这铁一般的事实!舆论的力量是巨大的!到时候,看他还怎么伪装下去!
这个念头像一剂强心针,让他重新获得了力量。他紧紧攥着怀里那个小小的、此刻显得无比沉重的U盘,像是溺水者攥着最后的、唯一的救命稻草。他需要一台电脑,立刻,马上!他需要把里面的内容公布出去!
他再次冲进茫茫雨幕之中,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开始漫无目的地奔跑,充血的眼睛四处搜寻着还在营业的网吧。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不管不顾。终于,在一条阴暗潮湿、散发着尿骚味的小巷的尽头,他找到了一家闪着廉价而俗气的霓虹灯招牌的黑网吧。招牌上“极速网络”几个字,有一个笔画已经不亮了,显得更加破败。
他冲进网吧,扔下身上最后几张被雨水浸得湿透、皱巴巴几乎要碎裂的钞票,在前台网管那不耐烦和鄙夷的目光中,开了一台最角落里的、看起来最破旧的机器。电脑老旧得像是从上个世纪遗留下来的,开机缓慢,运行起来嗡嗡作响,如同一个垂死的病人在艰难喘息。
他颤抖着手,因为寒冷和激动,手指有些不听使唤。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珍贵的U盘插入主机的USB接口。
电脑迟钝地识别到了新的硬件。他迫不及待地用鼠标点开“我的电脑”,找到了那个新出现的、代表着希望和翻盘的盘符。
双击。
没有出现预想中的文件夹和文件列表。弹出一个系统提示窗口:“驱动器X:未格式化。是否现在格式化?”
格式化?
他愣住了,一股比刚才在自助银行更刺骨的寒气,从脚底板沿着脊椎一路窜上天灵盖,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他不信邪地猛地拔下U盘,使劲擦了擦接口,再小心翼翼地**去,反复几次。电脑每次都能识别到硬件,但每次双击,弹出的都是同一个冰冷的提示——“未格式化。是否现在格式化?”
他还不死心,手忙脚乱地打开浏览器,下载了一个简易的数据恢复软件,抱着最后万分之一的希望,对U盘进行深度扫描。进度条缓慢地移动着,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最终,扫描结果出来了——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文件被找到,没有任何数据可以被恢复。
U盘是空的。或者说,从物理层面看,它可能根本就是个被彻底清空、甚至可能本身容量就有问题的劣质盘!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他明明一直贴身藏着,视若生命,从未离身!三年来,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候,他也没想过要卖掉它!唯一的解释是,张涛从一开始给他的,就是个动过手脚的空盘!或者,里面的数据早就被远程清除了!所谓的备份、所谓的证据,根本就是张涛为了钓他上钩、让他安心在外潜伏、不要轻举妄动而抛出的诱饵!一个精心设计的、彻头彻尾的骗局!
张三坐在肮脏的、键盘缝隙里塞满烟灰和不明污垢的、弥漫着浓重烟味和廉价泡面味的网吧里,对着屏幕上那个冰冷的“未格式化”的提示,第一次,无比清晰而深刻地感受到了什么叫绝望。一种深入骨髓、连愤怒和悲伤都被瞬间冻结的、死寂般的绝望。他最后的堡垒,最后的希望,原来从一开始,就是海市蜃楼,是敌人为他精心搭建的坟墓。
他在冰冷、潮湿、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游荡了一整夜,像一缕无处依托的孤魂野鬼。天亮时,肆虐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天空是那种被雨水狠狠洗刷过的、冷漠的铅灰色,没有一丝暖意。他的身体早已麻木,灵魂仿佛也已经出窍,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在凭着本能移动。不知不觉间,他那双仿佛灌满了铅的腿,又将他带回到了那栋熟悉而又陌生的别墅附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