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夫人……老夫人,侯爷他……”
才舀起一勺汤药送进老夫人口中,一名小厮就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脸色白的像纸。
老夫人浑浊的眼里霎时浮起慌乱:
“砚舟怎么了?”
“侯爷他断气了啊!”小厮哭喊着跪下。
老夫人“啊”地一声,头突然向后倒去。
我眼疾手快扶住她,掌心托着她后颈。
“母亲,您撑住。”
我声音放得柔缓,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她张着嘴,眼泪顺着眼角的皱纹往下淌,半晌才挤出一句:
“砚舟……我的砚舟啊……”
忽然门外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丫鬟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发髻散了半边:
“老夫人!夫人!柳姨娘方才和侯爷吵的厉害,后来……后来听见房里没了动静,奴婢们进去时,侯爷已经没气了。
柳姨娘趴在旁边……浑身发抖,身下……身下全是血,人早就晕过去了……
那孩子……怕是也保不住了!”
“什……么?一定是柳清音那个毒妇!和砚舟吵架把他给活活气死了啊……我的儿啊!”
我垂眸,将汤碗放在桌上,指尖擦过碗沿残留的温热。
霍砚舟本就心脉尽损,毒素在骨血里盘根错节,如今不过堪堪吊着一口气。
若能安安分分静养,或许还能在这世上多苟延几日。
可弥留之人的心最是脆弱多疑,尤其是得知自己的心爱之人日日给自己下毒后。
无疑让他的疑心达到了巅峰。
恐怕连柳清音肚子里的孩子也怀疑是不是他的。
所以他才会迫切的见柳清音想亲自问个清楚。
而柳清音得知霍砚舟要见她,以为她的侯爷念着旧情,自己又可以翻身了。
我好心提醒一句,让她要好好说话。
不过是觉得霍砚舟此时出事会多一些麻烦。
她却以为我怕她在霍砚舟面前揭我的短。
可她哪里知道,霍砚舟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一次动怒的代价了。
一个逼问得歇斯底里,一个辩解得声嘶力竭。
这样一来二去,霍砚舟不被气死才怪。
连她自己一直珍视的孩子也被吓没了。
……好不容易安抚好老夫人躺下,我起身往外走。
一片枯叶打着旋儿飘过来,落在脚边。
秋天快到了。
我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轻轻吸了口气。
这府里的天,也该变了。
府里很快挂满了白幡,素色的孝布从门檐垂落,触目皆是一片凄白。
府里的丧事全由我一手主持。
我让人寻来最好的阴沉木做棺椁,又定下四十九日的丧期。
吊唁的流程、宾客的接待次序,一一吩咐下去。
往来吊唁的宾客见了,总免不了对着我叹息。
那些同情的目光落在身上,窃窃私语也隐约传来。
说我空有主母名分,从未得过热宠,如今腹中子尚未出世便没了父亲。
还要独自扛下这满府丧事的劳累,实在可怜。
听着这些话,我嘴角反倒忍不住往上扬了扬。
忙过三日,诸事渐稳。
我屏退左右,径直去了柳清音的院子。
叫守在门外的家丁都退下后,我才缓步推门进入。
柳清音在屋角蜷着,听见动静忙抬头,见是我来狠狠拧起眉头,咬牙切齿道:
“是你!裴明姝!是你害死了侯爷和我的孩子!”
我站在原地,语气平平:
“害死他们的,不是你自己吗?”
她猛地站起身,往前踉跄两步,指着我的手都在抖:
“胡说!是你在背后捣鬼!是你算计我!”
“我劝过你不是吗。”
我打断她,声音没什么起伏。
“让你好好说话,是你自己不肯听。如今这样,却想要来怪我吗?”
她愣了愣,忽然笑起来,笑得眼泪直流:
“是我的错……但我这几天想明白了,你也绝对不清白!你敢说你没做手脚?”
我扯了扯嘴角,笑意浮在面上:
“清白如何?不清白又如何?”我向前迈了几步,与她面对面站定,“你又能奈我何?”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随即尖声道:
“我要告诉老夫人……我要告诉所有人!你裴明姝也不是什么纯良好人!”
“唉。”
我叹了口气,故作可惜,微微俯身看向她:
“我做了什么呢?你有什么证据呢?
难不成你对着大家喊我是个坏人,他们就得信你这个毒害侯爷又气死他的疯女人么?”
她不断后退,最后一**跌在地上,眼神空了大半,喃喃道:
“是我棋差一招,我认输,要杀要剐……都随你。”
我笑出声:
“噗,你认输?我可从来没把你当成对手。”
她看向我,眼里露出疑惑,刚要开口就被我打断。
“因为你不配。”
一个普通的渔女,能攀附上霍砚舟,住进侯府做半个主子,已是天大的福分。
可她不知足,请安第一天,就明里暗里的给我下马威。
且不说三番两次卖弄她多么受宠,多么特殊。
偷偷倒掉避子汤,仗着身孕讽刺我,直呼主母名讳……
桩桩件件,我不罚,她便以为我是怕她吗?
不过是担心落得个善妒的名声罢了。
我这样的家世,打小被教的就是要贤淑,要体贴,要大度。
旁人的评价和标准我都要听厌了。
只有把权力攥在自己手里,才能真正不在意那些闲言碎语。
我裴明姝,从进这侯府的第一天起,要的就只是这里的权。
和她这样,眼里只有男人的宠爱,只会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争风吃醋的蠢货当对手?
太抬举她了。
短短五个字,让柳清音彻底愣住,她眼底带着屈辱却罕见地没反驳我。
我没再看她,自顾自说道:“我会给你三百两银子,去沧州安置。
后日夜里启程,到了那边,买房住下也好,开个鱼铺继续做你的营生也罢。”
顿了顿,我补上后半句:“侯府的柳姨娘,从你启程那一刻起,就会突发恶疾身亡。”
她还是那副愣愣的样子,像是没听懂,过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问:
“为什么?这……就是我的下场?”
我嗤笑一声:
“不满意?你若从一开始就安分做你的姨娘,不在我面前蹦跶,下场只会比这好。”
她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显然在盘算。
我看穿了她那点心思,冷冷道:“那三百两,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你要是还惦记着哪天回来,凭着那些虚无的猜测想告发我。
呵——只会被我当成疯子打出侯府。”
“你知道该怎么选。”我瞥了她一眼,语气里添了几分施压的冷硬,“不然,我也不介意让柳姨娘的‘恶疾’发作得更彻底些。”
她瑟缩了一下,睫毛颤得厉害,过了会儿,咬了咬牙:
“好,我答应你。但……我还是想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夫人要的是害死她儿子的柳姨娘陪葬,可你是柳清音啊。”
留下这一句话消散在风里,我转身就走,没再给她追问的机会。
四日后,谢子成给我寄了封信。
信上说柳清音已抵沧州,一切顺利。
派去的人也会盯着她,断不会叫她出现在京城。
他还问我日后如何打算。
霍砚舟既逝,侯府无主,各方豺狼环伺,皆欲分食。
若撑不住,他随时可伸手。
我捏着信纸凑向烛火,看灰烬蜷成蝶形飘落。
指尖轻轻覆上小腹。
这侯府未来的主,不正在此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