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冰冷、令人窒息的黑暗。
意识像一块沉入万丈寒潭的碎冰,不断下坠,却又被某种尖锐的、持续不断的剧痛反复刺穿,勉强维持着一丝游离的清醒。
痛。
不仅仅是丹田被利器洞穿、搅碎的物理性剧痛。
那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自生命本源的崩坏感。仿佛支撑着房屋的主梁被猛地抽走,整个结构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即将彻底坍塌。灵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从破碎的丹田逸散,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刷着早已千疮百孔的经脉,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灼痛。
我能“感觉”到,那个与我相伴相生近百年的雷灵根,那个让我被誉为天才、让我一路高歌猛进的修行根基,正被一股阴冷霸道的力量强行剥离。就像活生生将血肉从骨头上撕扯下来,每一丝灵根之力的抽离,都伴随着灵魂被切割的战栗。
为什么?
为什么是她?
苏妙晴……
那个名字在脑海中浮现的瞬间,带来的不是往日的温情蜜意,而是比肉身痛苦强烈千百倍的、冰锥刺心般的寒意。擂台上她那双瞬间从担忧变为冷漠、再变为讥诮的眼睛,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反复在我濒临涣散的意识中回放。
【蠢货,真以为我爱你?你不过是我蕴养这条‘伪灵根’的容器罢了。】
那直接响彻在脑海的心声,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灵魂上。
容器……伪灵根……
难道我引以为傲的天赋,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是一场为她人做嫁衣的阴谋?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愚弄的愤怒,如同毒焰般炙烤着我残存的意识。我想嘶吼,想质问,想将那个女人的虚伪面具撕得粉碎,可身体却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有温热的液体不断从腹部的创口涌出,带走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外界的声音变得模糊而遥远,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
起初是死一般的寂静,然后,各种声音如同潮水般涌入,又迅速被嗡鸣声覆盖。
“……苏师侄!你做什么?!”这是某位长老惊怒交加的爆喝,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妙晴!你……你疯了不成?!”这是与我相熟的一位师兄的尖叫。
“妖女!竟敢残害同门!拿下她!”这是无数愤怒的斥责和灵宝出鞘的铿锵之声。
但紧接着,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响起,压下了所有的骚动:“且慢。”
这个声音……是宗主玄玑真人?
“此事蹊跷,苏妙晴,你作何解释?”玄玑真人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但那份“蹊跷”的定性,却像一盆冷水,暂时浇熄了部分即将爆发的冲突。
然后,我听到了苏妙晴的声音。
不再是擂台上那冰冷的低语,而是带着一种凄婉、委屈,甚至还有几分决绝的哭腔。
“宗主明鉴!诸位长老明鉴!”她声音哽咽,却清晰地传遍全场,“青云……叶青云他……他早已被魔气侵蚀道心!此次大比,他使用的燃魂秘术,根本就是魔道手段!弟子……弟子与他朝夕相处,早已察觉他心性大变,只是……只是念及旧情,一直不忍揭发……”
她的话语如同惊雷,再次炸响在死寂的广场上。
“什么?魔气侵蚀?”
“难怪叶师兄刚才如此拼命,状若疯魔!”
“燃魂秘术……确实有伤天和,近乎魔道……”
“苏师妹竟是忍辱负重?”
苏妙晴的哭诉在继续,字字泣血,颠倒黑白:“方才他获胜之时,弟子分明看到他眼中魔气大盛,欲对最近之人下毒手!弟子情急之下,为自保,也为阻止他酿成大祸,才……才不得已出手,废其丹田,剜其灵根!此等魔根,留之必为祸世间!弟子深知残害同门乃大罪,愿接受任何惩罚,但求宗门相信弟子一片赤诚!”
好一片“赤诚”!
我躺在冰冷的血泊中,意识在极度的痛苦和愤怒中剧烈震荡。我想大笑,想戳穿这荒谬绝伦的谎言!魔气侵蚀?我叶青云道心澄澈,修行至今,何曾沾染过半丝魔气?那燃魂秘术虽是禁术,却也是宗门藏经阁内有记载的正统搏命之法!何来魔道之说?
这**!她不仅挖我灵根,还要将我打入万劫不复的魔道深渊!让我身败名裂!让我永世不得超生!
无尽的恨意如同野草,在我濒死的心田中疯狂滋生。
而更让我心寒的是,高台之上,在短暂的沉默后,玄玑真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经过深思熟虑的语调:“原来如此……本座方才亦察觉叶青云灵力有异,暴戾狂乱,不似正道。苏妙晴虽手段激烈,但念在其是为宗门除害,情有可原。此事……待详细查验后再议。”
轻飘飘的一句“情有可原”,一句“详细查验”,就将这当众剜根、近乎虐杀的行径,定性成了“除害”?
巨大的悲凉和绝望瞬间淹没了愤怒。
我明白了。
什么魔气侵蚀,不过是借口。苏妙晴背后,站着连宗主都忌惮,或者……根本就是默许的存在!
那个她口中的“他”!
是谁?
是谁能让她如此狠毒?是谁能让一宗之主当着天下修士的面,如此公然偏袒?
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体的冰冷感越来越重。灵力几乎散尽,生命力如同风中残烛。
就要……这样死了吗?
死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死在这精心编织的骗局之中,背负着莫须有的魔道罪名,连一句辩白的机会都没有?
不甘心!
我不甘心啊!
意识沉入无尽的黑暗深渊,最后的感觉,是身体被两名执法弟子粗暴地抬起,像拖一条死狗般,朝着擂台下方走去。方向……似乎是宗门惩戒罪徒的……黑风崖?
也好……黑风崖终年罡风凛冽,蚀骨销魂,倒是个……毁尸灭迹的好地方。
最后一丝意识,彻底湮灭。
在彻底的黑暗与冰冷中,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忽然,一点极其微弱的、与这死寂黑暗格格不入的暖意,从我始终紧握的右手掌心传来。
那里,因为最后时刻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被擂台粗糙的地面磨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那暖意起初极其微弱,如同寒冬里的一点星火,但紧接着,它仿佛接触到了我掌心伤口中涌出的、蕴含着我最后生命精华的鲜血,猛地变得灼热起来!
一股古老、苍茫、蕴含着混沌初开、天地未分时原始气息的力量,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骤然苏醒!
它顺着我掌心的伤口,蛮横地钻入我几乎彻底枯萎的经脉,涌入我破碎的丹田!
这力量并非温和的滋养,而是带着一种霸道的、毁灭与新生交织的意志,所过之处,我那原本因灵根被抽离而彻底死寂、开始崩坏的经脉和丹田,竟然被强行稳固,甚至……开始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方式重塑!
不是修复,是重塑!
以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本质的规则!
与此同时,一个淡漠、宏大、仿佛源自宇宙本源的声音,直接在我灵魂深处响起:
“混沌初辟,道种萌发。承吾道统,掌灭缘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