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粗糙,带着常年劳作的薄茧,力道却不容抗拒。
我被迫抬起头,迎上他探究的目光。
那目光里没有同情,没有鄙夷,只有一种纯粹的好奇,像是在打量一件有趣的物什。
我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想要挣脱。
“陆三爷,请自重。”我的声音有些发颤。
他却像是没听见,反而凑得更近了些。
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和江风的腥气混合在一起,钻进我的鼻腔。
“自重?”陆三爷轻笑一声,松开了我的下巴,转而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我的脸颊,那里刚刚因为愤怒而泛起红晕。
“顾少奶奶刚才掌掴先夫尸体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自重’。”
他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我刚刚建立起来的防线。
我浑身一僵。
是啊,我刚才做了什么?
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了顾淮安的尸体。
这在任何人看来,都是大逆不道,有失妇德的疯癫之举。
我以为我不在乎,可被他这么直白地说出来,难堪和窘迫还是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那是我和顾家的事,与陆三爷无关。”我别开脸,声音冷硬。
“是吗?”陆三爷收回手,插回裤兜里,姿态闲适。
“可我怎么听说,顾家老太太要把你沉塘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
婆婆的手段,我比谁都清楚。
我今天让她在众人面前丢尽了脸,她绝对不会放过我。
“那也是我的命。”我嘴上强硬,手心却已经渗出了冷汗。
陆三爷看着我,摇了摇头,像是在看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你的命,可真不值钱。”
他从口袋里摸出火柴,“擦”的一声点燃了嘴里的烟,深深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
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晦暗不明。
“苏佩文给了我一根金条,让我把顾淮安的棺材从南边运回来。”
他忽然换了个话题。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她说,顾淮安是病死的。”陆三爷弹了弹烟灰,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可我的人在给他入殓的时候,发现他后脑勺上,有个窟窿。”
我的瞳孔猛地一缩。
后脑勺有窟窿?
那怎么可能是病死的!
“是被钝器击打所致,一击毙命。”陆三爷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我的心上。
顾淮安……是被人杀死的!
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从我脑海中闪过。
苏佩文!
是她!
她为什么要撒谎?她为什么要隐瞒顾淮安的死因?
难道……
“你想知道是谁杀了他吗?”陆三爷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慢悠悠地问道。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但急促的呼吸已经出卖了我的内心。
“想知道,就拿东西来换。”他掐灭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碾了碾。
“我凭什么相信你?”我警惕地看着他。
陆三爷,在江城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和他做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
“就凭,现在除了我,没人能帮你。”他笑得胸有成竹。
“你被困在顾家八年,外面什么情况,你一清二楚吗?你以为凭你刚才那几句狠话,就能把苏佩文赶走?太天真了。”
他一字一句,都说中了我的要害。
我确实天真了。
我以为我豁出去了,就能争得一线生机。
可我忘了,我只是一个无权无势,任人拿捏的女人。
苏佩文敢带着孩子和棺材回来,就说明她有十足的把握。
而她的把握,就是那个孩子,顾家唯一的“根”。
只要有那个孩子在,公公顾慎言为了顾家的香火,就绝不会真的把她怎么样。
而我,一个不能生育、还忤逆婆婆、殴打亡夫的“疯女人”,下场只会比现在更惨。
我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艰涩地开口。
陆三爷笑了。
他绕着我走了一圈,目光在我身上肆无忌惮地打量着。
“顾家是江城最大的米商,生意通达南北。我陆某人只是个在码头上混饭吃的粗人,想跟顾老板交个朋友,讨条活路。”
他的话半真半假。
陆三爷是码头霸主,黑白两道通吃,怎么可能只是个“混饭吃的粗人”。
他想要的,恐怕不止是“交个朋友”这么简单。
他想利用我,插手顾家的生意。
“我只是个被厌弃的挂名少奶奶,帮不了你。”我试图拒绝。
“不,你帮得了。”陆三“爷笃定地看着我,“顾慎言最看重什么?脸面和生意。苏佩文带着顾淮安的死因这个**烦回来,就是往顾家的脸上抹黑。而你,沈月浅,只要你还是顾家的少奶奶,你就是这件事里最关键的一环。”
他凑到我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股蛊惑人心的魔力。
“帮我,我就帮你查出顾淮安的死因,帮你把苏佩文彻底赶出顾家,甚至……帮你离开这个牢笼。”
离开这个牢笼。
这五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我死寂的心湖里炸开了滔天巨浪。
我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他。
“你……此话当真?”
“我陆三从不食言。”他直起身,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怎么,顾少奶奶,敢不敢赌一把?”
我看着他,心里天人交战。
这是一个魔鬼的交易。
答应他,我可能会粉身碎骨。
不答应他,我立刻就会被婆婆和现实撕成碎片。
我还有得选吗?
良久,我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好,我赌。”
陆三爷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聪明人。”
他转身欲走,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看了我一眼。
“对了,忘了告诉你。苏佩文带回来的,不止一个孩子。”
我一愣。
“还有一个。”他指了指苏佩文离开的方向,“在她肚子里,刚三个月。”
我的世界,瞬间崩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