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掉汇款单后的几天,我过得浑浑噩噩。上班时尽量降低存在感,躲避着张姐关于报道进展的询问。我以“需要时间梳理资料、寻找切入点”为由,勉强拖延着。
然而,命运的齿轮,却以一种我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开始转动。
这天下午,我正对着空白的文档发呆,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听了。
“请问是林晚女士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温和的男声。
“我是,您哪位?”
“您好,我是市一中的校长,姓陈。冒昧打扰您了。”
市一中?陆星宇的母校?我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陈校长,您好,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林女士。我们学校正在整理优秀毕业生陆星宇同学的相关材料,准备设立一个励志档案馆。在清理他初中时的旧物时,我们发现了一个重要的线索,可能和那位长期资助他的匿名恩人有关。”
我的呼吸几乎停滞了,手紧紧攥住手机,指节发白。“什……什么线索?”
“我们在陆星宇同学初一时的语文作业本里,发现了一张夹在里面的、已经褪色的便签纸。上面用钢笔写着一句鼓励的话:‘知识改变命运,坚持就是胜利。’而经过我们请教笔迹专家初步比对,以及查询当年汇款单可能留下的极细微信息……我们高度怀疑,这张便签上的字迹,与您公司之前提交的一份活动签名册上的字迹,非常相似。”
轰——!
我的大脑像被投入了一颗炸弹!便签纸?初一的作业本?我努力回想……七年前,陆星宇刚上初一不久,我第一次汇款后,确实随手在一张便利贴上多写了一句鼓励的话,和汇款单一起寄了过去(当时还不太懂完全匿名操作,后来才固定只用汇款单附言)。那张便利贴,我早就忘了!他居然一直留着?还夹在了作业本里?
更可怕的是,公司活动签名册?那是一次社区公益活动,我作为工作人员确实签过名……可是,市一中怎么会拿到那个签名册?还请了笔迹专家?!
“林女士?您还在听吗?”陈校长的声音将我从巨大的震惊中拉回。
“我……我在。”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陈校长,这……这恐怕是个误会吧?天下笔迹相似的人很多……”
“我们理解您的谨慎。”陈校长的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所以,我们想正式邀请您明天上午来学校一趟,配合我们做一个更详细的笔迹鉴定。当然,这完全是自愿的。但我们真心希望,如果您真的是那位默默奉献了七年的好心人,请给我们,也给陆星宇同学一个表达感谢的机会。这孩子,找您找得太苦了。”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了一个年轻而急切的声音,带着哽咽:“校长,是……是找到恩人了吗?让我跟她说句话……”
是陆星宇!他就在旁边!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挂断了电话!心脏狂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怎么办?他们怎么会查到笔迹?怎么会联系到我?这太突然了!太快了!
我瘫在椅子上,冷汗湿透了后背。烧掉汇款单根本没用了!他们找到了更直接的证据——那张我早已遗忘的亲手写的便签!
就在这时,张姐兴冲冲地跑过来,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光彩:“林晚!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我惊恐地看着她,几乎要尖叫出来。
“刚接到通知!市一中找到了关键线索,可能锁定了资助人!而且线索居然指向了我们公司!明天学校邀请我们公司派代表去参加一个鉴定会!公司决定让你和我一起去!这可是第一手资料啊!你的报道有着落了!说不定,我们还能亲眼见证‘恩人’身份的揭晓!这绝对是爆炸性新闻!”
张姐的话像一道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响。
让我去?去参加鉴定我自己的笔迹的鉴定会?去亲眼见证我自己被“揪出来”的社死现场?
这简直是世界上最荒诞、最残酷的刑罚!
我想拒绝,我想逃跑,可是看着张姐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以及周围同事再次投来的好奇目光,我知道,我无处可逃。任何反常的拒绝,都会引起更大的怀疑。
我就像一只被无形之手捏住的蝴蝶,无论怎么挣扎,都在被一步步推向那个早已设好的聚光灯下。
那一夜,我彻夜未眠。眼睁睁看着窗外的天色由墨黑转为灰白。我设想了无数种可能,逃跑?装病?还是……在鉴定会上,硬着头皮否认到底?
可是,笔迹专家面前,否认有用吗?陆星宇那期盼的眼神,我该如何面对?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脸色惨白地被张姐拉上了公司的车,驶向市一中。一路上,张姐兴奋地规划着报道角度,而我,则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感觉正在奔赴刑场。
在市一中的会议室里,我见到了陈校长,几位看起来是专家模样的人,还有……陆星宇。
他比照片上更加清瘦挺拔,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虽然已经毕业),眼神清澈而明亮,此刻正紧张又期待地望着门口。当他的目光落在我这个陌生的、明显状态不佳的年轻女性身上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但很快又恢复了礼貌的等待。
我的心揪紧了。这个孩子,他纯净的目光让我感到无比愧疚和压力。
“这位就是我们公司的林晚,负责本次跟踪报道的记者。”张姐热情地介绍着我。
陈校长点点头,寒暄过后,直接进入了正题。他拿出了那个被透明塑料袋小心封装着的、已经泛黄的便签纸。
“林女士,请您看一下,这张便签上的字迹,您是否熟悉?”
我的目光落在便签上。那熟悉的蓝色墨水,略显青涩但骨架清晰的钢笔字……没错,是我写的。七年前的笔迹,带着时光的痕迹,刺痛了我的眼睛。
同时,专家也拿出了从我公司调取的那份活动签名册,上面有我的签名。
“林女士,麻烦您现在,当着大家的面,再写一遍这句话:‘知识改变命运,坚持就是胜利。’我们需要进行现场比对。”专家的语气公事公办。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张姐充满了期待,专家们带着审视,陈校长目光温和却锐利,而陆星宇,他的呼吸似乎都屏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那里面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渴望和恳求。
我的手在发抖,几乎握不住笔。
写,还是不写?
写下去,身份暴露,万劫不复。
不写,或者故意写错,在专家面前,能瞒过去吗?会不会被当场拆穿,反而更显可疑?
会议室里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我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我深吸一口气,知道已经没有退路了。我颤抖着,拿起笔,在铺好的白纸上,缓缓写下了那十个字。
每一笔,每一划,都重若千钧。
当我写完最后一笔,放下笔时,几乎虚脱。
专家们立刻围了上来,拿着高倍放大镜,仔细比对着便签、签名册和我刚刚写下的字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为首的专家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向陈校长和众人,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会议室:
“经过我们仔细比对,可以初步认定……这三份笔迹,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第二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