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妩天下章节目录小说-苏青妩萧宸免费阅读全文
五年后。
严冬，皇宫西北角的浣衣局院内，呵气成霜。
数十名宫女正埋头在冰冷的水中浆洗衣物，双手冻得通红肿胀。角落处，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子正费力地拧着一件厚重的宫装，她的动作略显迟缓，立刻招来了管事的斥骂。
“没吃饭吗！动作快点！”
那女子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清瘦却难掩精致的脸庞。尤其是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妩媚多情的形状，此刻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冷雾，沉静得可怕。她是苏青妩，五年前顶替一个病死的流民女子身份入的宫。
“抱歉，陈管事。”她低声应道，手下用力，泛白的手指骨节突出。
陈管事哼了一声，走开了。旁边一个年纪稍小的宫女悄悄凑过来：“青妩姐姐，你没事吧？你的手都裂口子了...”
“无妨。”苏青妩摇摇头，继续埋头干活，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夜深人静，宫女们挤在大通铺上酣睡。苏青妩却悄无声息地坐起，披上破旧的棉衣，如同鬼魅般溜出住处，来到浣衣局后院一口早已废弃的枯井旁。
她利落地攀着井沿滑下，井底侧壁竟有一个狭窄的洞口。钻进去，是一间小小的密室，四壁挂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刀具、药囊、书籍，还有一具完整的人体骨骼模型。
一个面容枯槁、眼神却锐利如鹰的老者正坐在里面，擦拭着一套细如牛毛的金针。
“来了？”老者头也不抬。
“师父。”苏青妩恭敬行礼。
“今日学‘蚀骨’，”老者声音沙哑，“用针入骨缝，辅以药物，可令人痛苦百日方死，表面却无伤痕。看好了。”
苏青妩凝神细观，眼神冷静得像不是在学杀人技，而是在看女红刺绣。
两个时辰后，她熟练地掌握了要领。老者难得露出一丝满意神色：“你的心性，是为师平生仅见。冷、狠、稳。不出十年，这宫里的阴私手段，无人能出你之右。”
“谢师父。”苏青妩垂下眼睫。这位自称“阎罗”的退隐老宦，是她三年前偶然救下的。他一身诡谲的宫廷暗杀之术，尽数传给了她。
回到住处前，她悄悄从墙洞摸出一本破旧的《权衡论》，塞入怀中。这是前朝帝师谢渊的著作，她当年从家里带出的唯一东西。五年来，早已翻烂了书页，揣摩透了其中每一个字的深意。
每一天，她都在贪婪地吸收着一切能让她强大的知识。仇恨是火，在她心底日夜不息地燃烧，支撑着她在泥泞与黑暗中前行。
她等待着，一个能让她挣脱这牢笼，走向权力中心的契机。
契机来得比她预想的更快，也更残酷。
腊月二十三，小年。宫中设宴，浣衣局忙得人仰马翻。黄昏时分，陈管事突然点名苏青妩和另外几个容貌清秀的宫女。
“你，你，还有你，收拾干净点，跟我去琼华殿送换洗的舞姬衣裙。都机灵点，冲撞了贵人，仔细你们的皮！”
苏青妩心中一动，低眉顺眼地应了。
琼华殿笙歌鼎沸，酒香混合着脂粉香气，熏得人发晕。她们低着头，捧着衣物从侧廊快步走向后殿。
突然，前方传来一声尖叫和瓷器碎裂的脆响！
“没长眼的贱婢！竟敢冲撞柳美人！”
苏青妩抬头，只见一个衣着素净、身形纤弱的妃嫔跌倒在地，手腕被碎裂的瓷片划破，鲜血直流。她面前，一个穿着华丽宫装、气势凌人的大宫女正指着她厉声斥骂，旁边还站着一位身着绛紫宫装、容貌美艳却眉目倨傲的妃子——正是宠冠后宫的张贵妃。
“贵妃娘娘恕罪！柳美人恕罪！”领路的嬷嬷吓得魂飞魄散，跪地求饶。
柳美人脸色苍白，试图起身，却因疼痛和惊吓又软倒在地。
张贵妃用绣着金凤的帕子掩了掩鼻，眼神轻蔑：“真是晦气。路都走不稳，还想学人争宠？冲撞了本宫，惊了圣驾，你担待得起吗？”
“臣妾...臣妾不敢...”柳美人声音颤抖，泪盈于睫。
苏青妩看着那张与记忆中孝贤皇后有几分相似、此刻却写满惊惶无助的脸，又看向盛气凌人的张贵妃，五年前那场血腥的屠杀再次浮现眼前。恨意如同毒藤，瞬间缠紧了心脏。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快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柳美人。
“美人小心。”她声音清亮，动作却沉稳利落，掏出自己的干净帕子，迅速而轻柔地压住柳美人流血的伤口，“奴婢略通岐黄，请让奴婢先为美人止血。”
这一举动出乎所有人意料。张贵妃的斥骂戛然而止，目光如刀般落在苏青妩身上。
“哪里来的奴才？这里轮得到你说话？”
苏青妩不卑不亢地跪下：“奴婢浣衣局苏青妩，惊扰贵妃娘娘，罪该万死。只是柳美人伤在手腕，若不及时止血，恐失血过多，若留了疤痕，更是罪过。奴婢愿领责罚，只求先让奴婢为美人包扎。”
她语气恭顺，话却说得滴水不漏，点明了拖延的后果。
张贵妃眯起眼，打量着她。就在这时，一个温和却带着威严的男声响起：
“何事喧哗？”
众人回头，只见皇帝萧玦在一众内侍的簇拥下走来，他身侧，还跟着一个身着暗紫绣蟒纹宦服、面容俊美绝伦却气息阴冷的男子——司礼监掌印太监，权倾朝野的九千岁，萧宸。
张贵妃立刻变了一副面孔，迎上前娇声道：“皇上，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个不懂规矩的宫女冲撞了柳妹妹，臣妾正在管教呢。”
皇帝看了一眼脸色苍白、手腕染血的柳美人，蹙了蹙眉：“既伤了，还不快传太医？”
“皇上，”苏青妩忽然叩首，声音清晰，“柳美人伤势虽不重，但受惊不小，此地风大，恐美人凤体不安。奴婢恳请先将美人扶至偏殿休息，等候太医。”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她身上。
皇帝这才注意到这个跪在地上的宫女。她低着头，露出一段白皙优美的脖颈，侧脸轮廓精致，气度沉静，不似寻常宫婢。
“你倒是细心。”皇帝语气缓和了些，“准了。你，扶柳美人去偏殿。”
“是。”苏青妩起身，小心翼翼地扶起柳美人。经过萧宸身边时，她感觉到一道冰冷探究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如芒在背。
她强作镇定，扶着柳美人一步步离开。无人看见，她低垂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冰冷的算计。
第一步，成了。
偏殿里，柳美人靠在软榻上，惊魂稍定。
“谢谢你...”她声音微弱，“方才若不是你...”
“美人言重了，这是奴婢的本分。”苏青妩轻声应着，动作轻柔地为她擦拭手上的血渍。目光却落在柳美人腰间系着的一枚玄鸟玉佩上——那是前朝旧物，据说与前朝秘宝有关，也是...她苏家当年被诬陷的所谓“罪证”之一！
心脏猛地一跳。这玉佩，怎么会在她这里？
柳美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凄然一笑：“这玉佩...是家中遗物，只可惜...福薄...”她话未说完，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苏青妩连忙为她顺气，指尖不经意搭上她的脉搏，心下猛地一沉——这脉象...是慢性毒药！且已深入肺腑！
柳美人抓住她的手，咳嗽得眼泪都出来了，气息微弱：“我...我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这宫里...吃人...”
她眼中满是绝望和恐惧，手指冰凉。
苏青妩反握住她的手，压低了声音：“美人，您...”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脚步声。太医来了。
苏青妩只得退到一旁，垂首而立。太医诊脉后，面色凝重，只说是受了风寒，开了些温补的方子。
皇帝和萧宸也进来探望了几句。皇帝见无大碍，便起驾回宴了。萧宸落在最后，经过苏青妩身边时，脚步微顿。
“你叫苏青妩？”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
“回督主，是。”
“浣衣局的宫女，倒有几分胆色和急智。”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督主谬赞，奴婢不敢。”
萧宸没再说什么，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离开了。那一眼，却让苏青妩如同被毒蛇的信子舔过，脊背发寒。
这个男人，危险至极。
之后几日，苏青妩因“护主有功”，被暂时调至柳美人所在的听雨轩伺候。这正合她意。
柳美人病情反复，时好时坏。苏青妩细心照料，暗中查探她中毒的线索，同时旁敲侧击那玄鸟玉佩的来历。
柳美人似乎将她当作了唯一的依靠，在一次高烧昏沉之际，紧紧抓着她的手，断断续续呓语：“玉佩...张...他们要...灭口...小心...”
苏青妩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依旧平静。她几乎可以确定，柳美人中毒与张贵妃脱不了干系，而这玉佩，是关键！
然而，没等她查到更多，三日后的一个清晨，柳美人被发现在寝殿内悄无声息地去了。
死因，据太医说是心悸突发。
听雨轩一片哭声。苏青妩跪在床边，为柳美人整理遗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又一条人命。在这吃人的皇宫里，卑微如草芥。
整理衣物时，她不动声色地将那枚玄鸟玉佩收入袖中。触手冰凉，却仿佛带着逝者最后的嘱托和未尽的冤屈。
柳美人头七那晚，苏青妩在院中偷偷烧纸钱。寒风凛冽，吹得火星明灭。
忽然，一个低哑阴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柳美人的死，你怎么看？”
苏青妩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月光下，萧宸负手而立，蟒纹袍角在风中微动，俊美的面容半明半暗，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正静静地看着她，仿佛早已看透一切。
苏青妩的心脏几乎跳出喉咙。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缓缓跪下。
“督主...奴婢不明白您的意思。”
萧宸走近两步，靴子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落在她未来得及藏起的纸钱上。
“浣衣局宫女苏青妩，”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每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原名苏婉，吏部尚书苏明远之女。五年前苏家灭门，你侥幸逃脱，顶替他人身份入宫。”
苏青妩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褪！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几乎让她窒息。但下一刻，滔天的恨意又强行将那恐惧压了下去。她仰头看着这个权倾天下的宦官，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骇与警惕，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
“九千岁...”她的声音因极度紧张而嘶哑，“您想怎样？”
萧宸蹲下身，与她平视。靠得近了，更能看清他五官的精雕细琢，也能感受到那股迫人的阴鸷气息。
“不想怎样。”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指尖冰凉如玉，“本督只是好奇，一只藏着利爪和獠牙的幼兽，蛰伏五年，苦心孤诣，究竟想做什么？”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剖开她的皮囊，直刺灵魂深处。
苏青妩浑身僵硬，下巴被他钳制着，无法动弹。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冷冽沉香，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逃不掉，便不逃了！
她眼底的惊惶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和决绝。
“报仇。”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无比，“我要为苏家七十三口，报仇雪恨。”
“还有呢？”萧宸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兴味。
“还有，”苏青妩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我要站到最高处，将那些践踏我、害我的人，全部踩在脚下！我要这江山，再无人能掌控我的命运！”
大逆不道的话就这样说出了口。寒风卷过，吹起她额前的碎发。
萧宸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很久。久到苏青妩以为自己下一秒就会被拖出去处死。
他却忽然笑了。那笑容极淡，却让他整张脸焕发出一种惊心动魄的魅惑，尽管那魅惑是冰冷而危险的。
“很好。”他松开手，站起身，“从今日起，你是本督的人。”
苏青妩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柳美人暴毙，陛下哀伤，正是需要新人慰藉之时。”萧宸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寻常公事，“三日后，御花园梅林，陛下会途经那里。你把握好机会。”
说完，他转身欲走。
“为什么？”苏青妩脱口而出，“您为什么要帮我？”
萧宸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因为本督需要一把刀。”他的声音随风传来，冰冷而残忍，“一把足够漂亮，足够聪明，也足够狠的刀。而你，正合适。”
身影消失在夜幕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苏青妩独自跪在冰冷的院子里，浑身冷汗淋漓，心脏仍在狂跳。
恐惧、震惊、狂喜、警惕...无数情绪交织翻涌。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前方是万丈深渊，也可能是青云之梯。
而那个男人，将是她的铸造者，也可能是...最终的毁灭者。
三日后，雪后初霁，御花园红梅怒放。
苏青妩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浅碧色宫装，外面罩着柳美人昔日赏给她的一件月白绣绿萼斗篷，独自一人来到梅林深处。
她刻意未施脂粉，只在唇上点了些口脂，显得清丽又脆弱。寒风吹过，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更显得楚楚可怜。
远远传来脚步声和太监的通报声。
皇帝来了。
苏青妩深吸一口气，走到一株开得最盛的红梅下，踮起脚尖，假装去折枝头的梅花。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一截冻得微红的手腕，纤细易折。
就在皇帝的仪仗即将经过时，她脚下一滑，“哎呀”一声轻呼，柔弱地跌倒在雪地里。一支红梅恰好落在她发间，映着白雪黑发，美得惊心。
“何人惊驾？”内侍尖声喝道。
皇帝萧玦却摆了摆手。他看到了跌倒在地的女子，那副柔弱无助、我见犹怜的模样，尤其是那侧脸轮廓...像极了他早逝的孝贤皇后年轻的时候。他心头猛地一动。
“抬起头来。”皇帝的声音不自觉地放缓。
苏青妩怯怯地抬头，眼中含着些许泪光，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惊慌与羞怯：“奴婢...奴婢惊扰圣驾，罪该万死...”
当她整张脸抬起，落入皇帝眼中时，萧玦明显怔住了。太像了...尤其是那气韵里的清冷和此刻的柔弱交织在一起...
“你是哪个宫的？朕似乎从未见过你。”
“奴婢苏青妩，原在听雨轩伺候柳美人...如今美人仙去，奴婢...”她语带哽咽，低下头去，露出那段白皙脆弱的脖颈。
皇帝眼中闪过怜惜与怀念。孝贤皇后早逝，一直是他心中的痛。柳美人有几分像她，他已多加怜爱，如今这个宫女，竟更像几分...
“起来吧，雪地寒凉。”皇帝亲自伸手虚扶了一把，“苏青妩...可是‘青蛾敛略不胜娇’的青妩？”
“回皇上，是。”苏青妩微微讶然，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崇拜，“皇上博学。”
这一眼，取悦了萧玦。他后宫佳丽三千，多是奉承，这般清纯自然的仰慕，反而更显珍贵。
“既是旧主已去，便不必再回伤心地了。”皇帝沉吟片刻，“即日起，擢升苏青妩为才人，迁居...秋水居。”
周围内侍宫人皆是一惊！从低等宫女直接擢升为才人？这可是罕有的恩宠！
苏青妩心中狂跳，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受宠若惊、不敢相信的懵懂模样，连忙跪下谢恩：“奴婢...臣妾谢皇上隆恩！”
皇帝看着她叩首时那截白皙的后颈，目光柔和了几分。
站在皇帝侧后方的萧宸，始终垂着眼睑，面无表情，仿佛这一切与他毫无干系。只在苏青妩谢恩起身时，两人的目光有极短暂的一瞬交汇。
苏青妩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看不到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冰冷的墨色。
她迅速低下头，心中却雪亮。
戏台，已搭好了。
接下来的日子，苏青妩如同置身漩涡中心。
皇帝的宠爱来得迅猛而直接。连续三日翻她的牌子，赏赐如流水般送入秋水居。她从一个卑微的浣衣局宫女，一跃成为后宫新贵，苏才人的名号一夜之间传遍六宫。
嫉恨、审视、巴结...各种目光纷至沓来。
秋水居不再冷清，宫女太监们争相前来伺候。苏青妩保持着谨慎和低调，只选了看起来老实本分的小太监福子和宫女挽月近身伺候，恩威并施，很快将两人收为心腹。
她深知，皇帝的宠爱虚无缥缈，今日能将她捧上天，明日就能将她踩入泥。她必须尽快抓住机会，稳固地位，培植势力。
而首先，要应对的是来自各方的明枪暗箭。
最先发难的是同期入宫、位份却一直不高的李选侍。在一次给皇后请安后，她故意在宫道上拦住苏青妩，语带嘲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