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着我,穿过混乱不堪的街道和惊慌的人群,来到城外不远处的一座破败山神庙。
庙宇荒废已久,残垣断壁间蛛网遍布,供奉的神像金漆剥落,露出里面斑驳的泥胎,香火早已断绝,只剩下满目凄凉。
“你叫什么名字?”他松开手,走到残破的佛像前,背对着我问道,声音在空寂的庙堂中回响。
“……素问。”我揉了揉发疼的手腕,随口编了一个名字,轻声答道。
“厉绝。”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如同实质,“厉鬼的厉,绝情的绝。”
“厉绝……”我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真是个不祥的名字。
“素问。”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我,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让我无所遁形,“这世道,已经烂到根子里了。”
“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视百姓如草芥,肆意践踏。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天,该换了。”
他眼中燃烧的野心与火焰,并非单纯的欲望,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要将这腐朽一切焚烧殆尽的决绝。
我稳住心神,问道:“你想做什么?造反?”
“造反?”他冷笑一声,带着不屑,“这天下,从来就不是哪家哪姓的私产,乃无主之物,有德者居之,有能者取之。我不过是想拿回本该属于天下人的东西。”
“你凭什么认为,你有能力拿回这天下?”我追问。
“就凭我手中的剑。”他举起那柄看似残破的断剑,剑锋上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素问,方才在城外,你看到那些溃兵的眼神了吗?”
“他们不是人,是失了人性的野兽。而那些任人宰割的难民,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待宰的羔羊。”
“在这人吃人的乱世,唯有强者才能生存,唯有最强的力量,才能制定新的规则,终结这混乱。”
“所以,”我反问道,“你就要成为那头最强的野兽,去吞噬其他所有野兽?”
“不。”他斩钉截铁地否定,目光直视着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愫,“我要成为那个牧羊人,建立新的秩序,庇护我的子民,终结这乱世。”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感染力:“我要建立一个全新的王朝,一个让耕者有其田,织者有其衣,幼有所养,老有所终,不再有战乱与饥馑的王朝!”
我呼吸微微一滞。
没想到,这个满身戾气、煞气逼人的男人,心中竟藏着如此……宏大的理想。
我轻轻摇头,理智告诉我应该远离:“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王朝兴衰,乃是历史轮回,非一人之力可逆天改命。你单枪匹马,如何对抗这天下千军万马,如何扭转这既定的乾坤?”
“一人不够,那就十人,百人,千人,万人!”厉绝迈步走到我面前,微微躬身,与我平视,目光炽烈,“素问,我看得出来,你眼神清明,身处乱局而临危不乱,绝非寻常柔弱女子。”
“你身上有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与力量。”
“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打下这如画江山,共创一个太平盛世?”
他的邀请,低沉而有力,像带着某种无法抗拒的魔力。
千年以来,我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冲动,想要投身于这人间纷争,去参与、去改变历史的进程。
或许,是因为他眼中那簇火焰太亮,太灼人,亮得让我这具早已冰冷的心,仿佛也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
“我……不会武功,于行军布阵更是一窍不通,对江山霸业也无兴趣。”我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我可以教你。”他毫不犹豫,“江山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终结这乱世,还天下黎民一个安宁。素问,你难道还想再看到方才城外那般,老弱妇孺任人欺凌屠戮的场景吗?你不想保护那些无辜的百姓吗?”
我沉默了。
我无法否认,他说得对。即便活了千年,我依然无法对某些东西彻底麻木。
良久,我抬起头,迎上他灼热的目光,做出了决定。
“好,我跟你走。”
“但我有一个条件。”
厉绝刀疤下的嘴角微微勾起:“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永远,不要爱上我。”我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
厉绝明显愣了一下。
随即,他发出一阵低沉而充满嘲讽意味的大笑,笑声在破庙中回荡:“爱?素问,你以为我厉绝是那种沉溺于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之人?”
“我心中装的,是这万里江山,是天下苍生,没有那些情情爱爱的位置!”
他收敛笑容,目光锐利地看着我:“为了让你安心,我不得不直言——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希望你能永远记住今天说过的话。”我站起身,眼神平静无波。
天真如我,竟以为只要掐断了爱的萌芽,那残酷的宿命便无从应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