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陋巷青衿,暗香初浮上元节的京城,长街如昼。朱红宫灯沿朱雀大街一路绵延,
将青石板路映得暖融融的。孩童们提着兔子灯穿梭在人群里,
银铃般的笑声混着小贩的吆喝、杂耍班子的铜锣声,织成一片喧腾的年节图景。
苏清沅缩在街角的阴影里,灰布衣裙的袖口被她攥得发皱,右脸下意识地偏向墙壁,
试图将那块从眼角蔓延至颧骨的淡红色胎记藏进暮色里。“丑女!看这里!
”三个穿着锦缎袄子的顽童突然冲到她面前,手里的琉璃灯晃得人眼晕,
“娘说你是被恶鬼舔过脸,才长这么吓人的东西!”尖锐的童声像针一样扎进耳朵,
苏清沅猛地后退,后腰撞上身后的花灯摊。只听“哗啦”一声脆响,
数十盏绢面花灯应声落地,竹骨断裂的轻响混着摊主的惊叫炸开在耳边:“我的灯!
你这丫头走路不长眼吗?”她慌忙蹲下身去捡,指尖刚触到一盏兔子灯的残骸,
就被摊主死死攥住手腕。那是个满脸横肉的中年汉子,
唾沫星子喷在她手背上:“这可是上好的贡缎做的灯,一盏值五十文!你撞碎了十二盏,
赔钱!六百文,少一个子儿都别想走!”手腕被捏得生疼,周围的人群渐渐围拢过来,
指指点点的目光像细密的网,将她牢牢罩住。苏清沅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不是羞的,
是急的——她身上只有祖母今早塞给她的二十文钱,
是准备买些最便宜的蜜饯哄老人开心的。“我……我没钱。”她的声音细若蚊蚋,
头垂得更低,额前的碎发遮住大半张脸,“我……我可以帮您修好……”“修好?
你知道这绢面要去织造局才能买到吗?”摊主冷笑一声,手上的力道更重了,
“没钱就别来逛灯会!穷酸样还敢撞东西,今天不赔钱,我就拉你去见官!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有人说“看她穿得这么寒酸,怕是赔不起”,
有人说“长得丑心也笨,走路都能撞摊子”。苏清沅的指尖冰凉,眼眶却烧得发烫,
正想再说些什么,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从人群外伸进来,将一锭碎银轻轻放在摊主手里。
“这些够吗?”那声音低沉悦耳,像冬日里落雪敲在青瓦上,清冽又沉稳。苏清沅愕然抬头,
只看到一截玄色锦袍的袖口,银线绣的暗纹在灯笼光下闪着微光。摊主掂量着碎银,
眉开眼笑地松了手:“够够够!公子您真是菩萨心肠!”等她揉着发红的手腕站起身,
那玄色身影早已融入熙攘的人流,只在转身的瞬间,她瞥见对方腰间悬着的玉佩,
在灯火下泛着温润的白泽,上面似乎刻着繁复的花纹。人群渐渐散去,
苏清沅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手心还残留着刚才被攥出的红痕,心里却莫名安定了些。
回到位于陋巷深处的祖宅时,夜色已深。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昏黄的油灯从正屋窗棂漏出来,映着院中那棵半枯的老梅。苏清沅放轻脚步走进屋,
就见春桃正用布巾蘸着温水给躺在床榻上的祖母擦手,老人的脸色蜡黄,
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您可回来了!”春桃压低声音,眼圈红红的,
“老夫人傍晚又咳得厉害,刚才迷糊着还叫您呢。”苏清沅握住祖母枯瘦的手,
那只手曾经教她握笔、教她辨识古籍上的篆字,如今却凉得像冰块。她喉头哽咽,
强笑道:“祖母,我回来了,今天灯会上看到好多样式的灯,等您病好了,
我给您扎一盏最好看的。”苏老夫人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目光落在孙女身上,
手指颤巍巍地抚上她的脸颊,避开那块胎记,只摩挲着她的鬓角:“沅儿,
别哄祖母……郎中说,要想稳住这病,得用西域来的雪莲做药引,
那东西可贵了……”“祖母您别操心钱的事。”苏清沅打断她,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这就去想办法,您安心养病。”等祖母再次睡熟,苏清沅拉着春桃来到后院的柴房。
她移开墙角的旧木箱,从最底下翻出一个蓝布包裹,层层解开,露出一本泛黄的线装古籍。
书页边缘已经发黑,封面上的烫金书名几乎磨平,但纸张的质感细密坚韧,
隐隐泛着岁月沉淀的光泽。“这是曾祖父留下的《南华经》孤本,
当年他在翰林院任职时亲手修复的。”苏清沅的指尖轻轻拂过书页,眼神里满是珍重,
“我曾在翰墨斋见过类似的善本,掌柜说能值不少钱。明天我就把它拿去卖了,
换钱给祖母买药。”春桃急得跺脚:“**!这可是苏家最后的念想了!
老夫人知道了定会生气的!”“念想不能救命。”苏清沅将古籍重新包好,紧紧抱在怀里,
“只要祖母能好起来,什么都不重要。”她低头看着自己磨出薄茧的手指,
这双手能将破碎的古籍修补得天衣无缝,却连亲人的病痛都无法抚平,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漫上心头。次日清晨,苏清沅揣着古籍,
换上了自己最好的一件半旧青布衣裙,特意将袖口的补丁缝得更隐蔽些。她站在铜镜前,
看着镜中那张被胎记占据半张脸的容颜,
深深吸了口气——今天不能再像往常一样低头走路,她要挺直腰杆,为祖母换回救命钱。
翰墨斋坐落在京城最繁华的文墨街,
三层飞檐的木质楼阁前挂着“翰墨飘香”的金字匾额,门口停着好几辆装饰考究的马车。
苏清沅站在石阶下,看着进出的皆是锦衣华服的世家子弟,手心不由自主地冒出冷汗,
紧张地摩挲着袖口的补丁。“站住!你找谁?”门房拦住她,
上下打量的目光带着明显的轻蔑,“这里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
”“我……我有古籍想卖给掌柜。”苏清沅将怀里的蓝布包裹往前递了递。
门房嗤笑一声:“就你?能有什么好东西?别是哪里捡来的破烂想蒙钱吧?”正推搡间,
一个穿着绸缎长衫的中年男子从里面出来,腰间挂着玉佩,正是翰墨斋的掌柜周明远。
“怎么回事?”周明远皱着眉问。门房连忙回话:“掌柜,这丫头说要卖古籍,
我看她来路不明,正拦着她呢。”周明远的目光落在苏清沅怀里的包裹上,见她虽衣着朴素,
但眉眼间有种沉静的书卷气,便挥挥手:“让她进来吧,若是真有好东西,倒也不能错过了。
”苏清沅跟着周明远走进内堂,满堂的古籍墨香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周明远在紫檀木桌后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东西拿出来看看吧。
”她小心翼翼地解开包裹,将《南华经》放在桌上。周明远漫不经心地拿起古籍,
拇指随意地在书页边缘搓了搓,又对着光翻了几页,嘴角撇了撇:“这纸都脆成这样了,
边角还有虫蛀,顶多算是个残本……”话音未落,他翻书的手指突然用力,
只听“嘶”的一声轻响,一页书的边缘被撕出一道细缝。苏清沅脸色骤变,
猛地站起身:“您不能这么翻!”周明远被她突如其来的厉声惊了一下,
随即沉下脸:“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我看我的货,你急什么?”“这不是普通的货!
”苏清沅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伸手轻轻抚过那道裂痕,眼神里满是心疼,
“这是用楮树韧皮纸托裱过的,您翻书时应当捏住书脊,顺着纸张的纹理轻捻,
方才那样横向用力,很容易损伤裱层!还有这里——”她指着书页一处修补的痕迹,
“这是曾祖父用鱼鳔胶混合糯米浆修补的,遇潮会变软,您刚才沾了茶水的手指碰上去,
已经留下印子了!”她语速极快,条理清晰,眼神专注而锐利,完全没了刚才的怯懦。
周明远愣住了,他做了三十年古籍生意,还是头一次被一个小姑娘当众指出专业疏漏,
脸上有些挂不住,却又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句句在理。屏风后的隔间里,
萧景渊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他今日本是来取前些天托周明远寻找的孤本,
却被外间的争执吸引。透过屏风的缝隙,
他看到那个昨日在灯会上撞翻花灯摊的姑娘正站在桌前,虽然依旧低着头,
但说起古籍修复时,那双原本黯淡的眼睛亮得惊人,像藏着星辰的夜空。
三年前在翰林院的藏书阁,他也曾见过这样的眼神。那时他为追查一份旧档潜入阁中,
恰好撞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少女正跪在地上,专注地修补一卷被虫蛀的《春秋》。
她的侧脸隐在窗棂投下的光影里,神情虔诚得像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指尖的动作轻柔而精准,碎裂的书页在她手中渐渐重归完整。今日再看,
她右脸的胎记比记忆中更明显了些,可那双专注的眼睛,一点没变。“你懂古籍修复?
”周明远的语气缓和了些,重新拿起古籍仔细翻看,“这修补的手法确实老到,
纸张也是前朝的太史纸……”“这是我苏家祖传的手艺。”苏清沅的声音低了些,
“曾祖父曾官至太傅,专司宫廷古籍修复。这《南华经》是他晚年的得意之作,
还请掌柜看在它的价值上,给个公道价。”周明远沉吟片刻,正要开口,
屏风后传来萧景渊低沉的声音:“周掌柜,把这书留下吧。”周明远脸色一变,
连忙起身行礼:“世子爷,您怎么还在里面?”苏清沅这才知道屏风后有人,慌忙低下头,
心跳漏了一拍——世子爷?难道是……萧景渊从屏风后走出来,
玄色锦袍上的暗纹在晨光下若隐若现,腰间的玉佩果然和昨晚见到的一样,
只是此刻看得更清,上面刻着疏朗的梅花纹。他没有看苏清沅,
只对周明远说:“这书我要了,按市价的两倍付钱。另外,
以后若有带这种特殊修复痕迹的古籍,不论品相,都按高价收。”周明远不敢怠慢,
连忙应道:“是,属下明白。”他转身从柜台取来一个信封递给苏清沅,“姑娘,
这里面是五十两银子,您点点。”五十两?苏清沅惊得抬起头,
她原本以为能有十两就不错了。她接过信封,指尖触到里面硬物的棱角,微微一愣,
却没敢当场拆开,只是深深行了一礼:“多谢掌柜,多谢……世子爷。”走出翰墨斋时,
阳光正好,苏清沅将信封紧紧揣在怀里,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五十两足够买雪莲,
还能请最好的郎中!她拐进街角的药铺,仔细叮嘱掌柜抓好药材,
又特意买了些祖母爱吃的蜜饯,才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往家走。路过一条岔路口时,
几个锦衣少年正围在柳树下说笑,为首的正是吏部尚书嫡子林子轩。他穿着月白长衫,
手持折扇,笑起来眉眼弯弯,俊朗的模样引得路过的丫鬟频频回头。苏清沅不想惹麻烦,
低着头想从旁边绕过去。“哟,这不是昨天灯会上的丑丫头吗?
”一个满脸横肉的公子哥突然拦住她,正是林子轩的狐朋狗友王公子。
他故意撞了苏清沅一下,路边泥坑里的污水溅了她一身,“走路不长眼啊?
”苏清沅新买的药包掉在地上,油纸散开,药材撒了一地。她气得浑身发抖,
却只敢小声说:“你……你赔我的药!”“赔?就你这穷酸样,也配让小爷赔药?
”王公子嗤笑一声,抬脚就要去踩那些药材。“王兄,不得无礼。”林子轩走上前,
看似温和地拦住王公子,目光却在苏清沅沾满污泥的衣裙和脸上的胎记上转了一圈,
带着审视的打量。他从袖中取出一方绣着兰草的锦帕,递到苏清沅面前,声音温柔得像春风,
“姑娘莫怪,我这朋友就是性子急了些。这帕子你拿去擦擦吧。
”苏清沅看着那方精致的锦帕,又看看自己脏污的手,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公子。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散落的药材捡回油纸里,心里又气又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林子轩见她不接帕子,也不恼,反而蹲下身帮她捡药,
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她的手背,见她像触电般缩回手,
眼底闪过一丝玩味:“姑娘这是要去给家人抓药?看这些药材,像是治肺疾的?
”“是我祖母病了。”苏清沅低声回道,包扎好药包站起身,不想再与他们纠缠。
“姑娘家住何处?若是药材不够,我家中正好有些上好的雪莲,或许能帮上忙。
”林子轩笑得温文尔雅,眼神却像带着钩子,“我叫林子轩,不知姑娘芳名?”“不必了,
多谢公子好意。”苏清沅低着头快步离开,心跳得飞快。她不明白,
像林子轩这样的世家公子,为何会对自己这样的人示好?回到家,春桃见她一身污泥,
吓了一跳,连忙打水让她清洗。苏清沅换好衣服,才想起那个信封,拆开一看,
里面果然是五十两银子,而在银子底下,还压着半块玉佩,玉质温润,上面刻着半朵梅花,
与萧景渊腰间的那半块正好能对上。“这是……”苏清沅捏着玉佩,心头涌上一阵疑惑。
萧景渊为何要多给她钱?又为何要留下这半块玉佩?“**,您看这银子!
够给老夫人买药了!”春桃兴奋地数着银子,突然想起什么,一拍脑门,“对了**,
刚才我去门口倒垃圾,看到吏部尚书府的人送来个帖子,
说是……说是林公子想请教您古籍知识呢!”苏清沅拿着玉佩的手猛地一顿,
抬头看向春桃,眼中满是惊愕。林子轩?他怎么会突然要请教古籍知识?
是因为今天在路口的偶遇吗?还是……她低头看着掌心的半块梅花玉佩,
又想起林子轩递来锦帕时那看似温和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搅乱了,
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摊开的古籍上,灰尘在光柱里飞舞。
苏清沅握紧了那半块玉佩,指尖传来玉石的微凉触感,她隐隐觉得,从今天起,
她的生活似乎要变得不一样了。而那藏在暗处的目光,那半块未解的玉佩,
还有突然示好的世家公子,都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原本平静的生活里,
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第二章:虚意逢迎,情愫暗生苏清沅捏着那封烫金帖子站在院中,
初春的风卷着梅瓣落在她灰布裙摆上。帖子上“林子轩”三个字写得风流俊逸,
墨迹饱满得像是要渗进纸背,可她指尖触到那光滑的宣纸,
却总觉得比古籍上的陈年墨迹更让人不安。“**,林公子可是吏部尚书家的嫡子,
多少名门闺秀想攀都攀不上呢!”春桃端着浆洗衣物从井边回来,辫子上还沾着水珠,
“他主动来请教您,说明是真瞧得上您的学问!”苏清沅低头摩挲着袖口的补丁,
那处布料被她反复搓揉得发毛。昨日路口的偶遇还历历在目,
林子轩温文尔雅的笑容与王公子的嚣张形成鲜明对比,可不知为何,
想起他审视胎记时那转瞬即逝的目光,她心里总像卡着根细小的刺。“可我与他素不相识,
他怎会突然要请教古籍?”她将帖子放在石桌上,阳光透过梅枝在字迹上投下斑驳的影,
“或许是认错人了吧。”“帖子上明明白白写着‘请教苏姑娘古籍修复之法’,怎么会认错?
”春桃凑过来,鼻尖几乎要碰到帖子,“**您忘了?昨日在翰墨斋,
您一眼就指出掌柜翻书的错处,说不定早被哪位贵人看在眼里了!”贵人?
苏清沅想起屏风后那个玄色身影。萧景渊腰间的梅花玉佩与她掌心这半块静静躺着的玉珏,
两相结合该是怎样的光景?她正想得入神,院外突然传来车马轱辘声,春桃眼尖,
扒着门缝惊呼:“**!是林公子的马车!”苏清沅慌忙转身想躲,林子轩却已掀帘下车。
他今日换了件天青色锦袍,腰间系着玉带,手里把玩着折扇,见她站在梅树下,
眼底立刻漾起笑意:“清沅姑娘,冒昧来访,不会打扰吧?
”这声“清沅姑娘”叫得自然亲昵,苏清沅脸颊发烫,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右脸不自觉地偏向梅树:“林公子客气了,只是……寒舍简陋,怕是招待不周。
”“哪里的话。”林子轩迈步进门,目光扫过院中半枯的梅树和斑驳的墙皮,
笑容丝毫未变,“‘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这般清雅景致,
可比那些堆砌金玉的府邸好多了。”他说话时,折扇轻摇,风送来淡淡的檀香,
与他身上的气息融为一体。春桃早已机灵地搬来竹凳,又用粗瓷碗泡了新茶。
林子轩接过茶碗,并不在意碗沿的细小缺口,
反而端详着碗底的冰裂纹:“这定窑残碗颇有古意,清沅姑娘平日用这样的器物,
难怪心境这般沉静。”苏清沅被他夸得有些无措。自她记事起,因着脸上的胎记,
旁人要么指指点点,要么刻意疏远,从没人像林子轩这样,对她的窘迫处境视而不见,
反而处处寻着由头称赞。她攥着衣角轻声道:“公子说笑了,不过是寻常家什罢了。
”“绝非说笑。”林子轩放下茶碗,语气诚恳,“昨日在路口听闻令祖母抱恙,
我特意带来些药材。”他拍了拍手,随从立刻提着个红木药箱进来,打开一看,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雪莲、当归、枸杞等药材,其中那支雪莲根茎粗壮,花瓣莹白,
一看就是上品。“林公子,这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苏清沅连忙摆手,
祖母常说“无功不受禄”,这般厚礼她断不敢接。
林子轩却合上药箱推到她面前:“清沅姑娘不必推辞。我虽痴迷诗词,
却对古籍修复一窍不通,往后还要多仰仗姑娘指点。这点药材权当是拜师礼,你若不收,
便是不愿教我了。”他说着,故意微微蹙眉,语气带着几分玩笑般的委屈。
苏清沅看着那支雪莲,想到祖母咳得蜷在床上的模样,心头一阵挣扎。
春桃在她身后悄悄拽了拽她的衣角,用口型说“老夫人的病”。她咬了咬唇,
终是低低道:“那……多谢林公子。往后若有古籍方面的问题,公子只管问,
我定知无不言。”“我就知道清沅姑娘心善。”林子轩笑得眉眼弯弯,“说起来,
我最近得了本前朝孤本《玉台新咏》,只是其中几页虫蛀严重,
不知姑娘可否随我去府中一观?”去尚书府?苏清沅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慌。
她从未踏足过那样的权贵府邸,更怕府中下人异样的目光。林子轩见状,
立刻补充道:“若是不便,我明日将书送来便是。只是府中还有些上好的徽墨,
是家父从江南带回来的,想着姑娘修复古籍或许能用得上。”徽墨?苏清沅的心轻轻一动。
她平日用的都是最便宜的松烟墨,研出来的墨汁时常发灰,若是有徽墨,
修复古籍时字迹定能更显风骨。见她眼神松动,林子轩趁热打铁道:“就今日午后如何?
我派马车来接你,看完书便送你回来,绝不耽误太久。”最终,苏清沅还是点了头。
一半是为了祖母的药材,一半是抵不住徽墨的诱惑,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
是想再看看林子轩那双仿佛能看透她窘迫却依旧温和的眼睛。午后的尚书府马车停在巷口,
黑漆车厢上描着金线云纹,车夫穿着体面的绸缎褂子,引得邻居纷纷探头张望。
苏清沅换上了那件半旧青布衣裙,将头发仔细挽成发髻,却在出门前对着铜镜犹豫许久,
终是取了块浅色纱巾遮在右脸上。“**,林公子都说不在意了……”春桃有些不解。
“还是遮着吧,免得吓到府里其他人。”苏清沅系好纱巾,指尖触到微凉的布料,
心里稍稍安定些。马车平稳地驶入繁华街巷,苏清沅撩开窗帘一角,
看着外面鳞次栉比的店铺和往来的锦衣行人,只觉得自己像误入另一个世界的尘埃。
林子轩坐在对面,正拿着本诗集翻看,见她好奇张望,便笑着介绍:“前面就是文墨街,
京城最好的书坊、笔庄都在那儿。过几日有场小型文人雅集,就在街尾的听雨轩,
清沅姑娘要不要一起去?”“我?”苏清沅连忙摇头,“我不过是个寒门女子,
去那种场合怕是不合适。”“这话就错了。”林子轩合上诗集,目光落在她脸上的纱巾上,
语气郑重,“雅集重的是才学而非出身。我读过姑娘在翰墨斋指出的修复见解,那般见识,
便是许多世家子弟也比不上。况且——”他话锋一转,声音温柔下来,“在我看来,
内在才华远比外在容貌重要得多。”纱巾下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苏清沅活了十六年,
第一次有人这样直白地称赞她的内在,还是在她最自卑的容貌问题上。她低下头,
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心跳快得像要撞开胸口。尚书府果然气派非凡,
朱漆大门前蹲着石狮子,院内回廊曲折,假山流水相映成趣。林子轩带着她穿过花园,
直奔书房。书房内书架顶天立地,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檀香的混合气息,
书案上摆着砚台、笔洗,角落里还放着一架古琴。“那本《玉台新咏》就在案上。
”林子轩指着书案,转身从博古架上取下一个锦盒,“这是我跟你说的徽墨,
你看看合不合用。”锦盒打开,里面整齐码着几锭墨,墨锭上描金的云纹精致细腻,
凑近一闻,有淡淡的松烟清香。苏清沅拿起一锭,指尖抚过冰凉的墨面,惊喜得说不出话。
林子轩看着她发亮的眼睛,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喜欢就拿着,以后用完了我再给你寻。
”她这才想起正事,连忙走到案前翻看那本《玉台新咏》。书页确实有几处虫蛀,边缘残缺,
但整体保存尚可。她指着其中一页说:“这里可用‘金镶玉’技法修补,将原页裁切整齐,
再用浅色宣纸托裱边缘,既不损伤原貌,又能加固书页。”她讲解时,
手指在书页上轻轻点划,语速不快却条理清晰,那些平日里让她自卑的紧张感,
在谈及古籍修复时竟悄然散去。林子轩站在她身后,看似认真倾听,目光却越过她的肩头,
落在她微微颤动的睫毛上,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清沅姑娘真是厉害,听你一说,
我茅塞顿开。”他适时称赞,递过一杯茶,“说了这许久,喝口茶歇歇。对了,
那听雨轩的雅集,我已给你报了名,到时候你也来讲讲古籍修复,好不好?
”苏清沅捧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在人前讲解?她下意识想拒绝,
可想起林子轩那句“内在才华远比外在容貌重要”,又想起在翰墨斋时,
自己厉声指出掌柜错误时的勇气,心里那道紧闭的门,似乎悄悄裂开了一条缝。
“我……我怕讲不好。”她小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惊讶的动摇。“怎么会?
”林子轩笑得温和,“我会陪你一起去,若有不懂的地方,我们可以提前准备。再说,
能听到你的见解,是那些人的福气才对。”从尚书府出来时,夕阳正染红天际。
苏清沅怀里抱着徽墨和林子轩送的诗集,心里像揣了块暖融融的蜜糖。马车驶过文墨街,
她看着听雨轩的牌匾,悄悄在心里默念:或许,真的可以试试?接下来的几日,
苏清沅的生活仿佛被注入了新的色彩。林子轩每日都会派人送来古籍让她修复,有时是残页,
有时是整卷,每一次都附带些小礼物——或是上好的宣纸,或是精致的书签。
他从不提她脸上的胎记,只在她讲解修复技法时认真倾听,偶尔提出问题,
总能恰到好处地让她展露学识。春桃将林子轩送来的诗集仔细包上书皮,
却在翻页时“咦”了一声,从书页夹层里抽出一张字条:“**,这是什么?
”苏清沅接过一看,字条上只有四个字:“三月之期”,字迹潦草,显然是随手写就。
她心里咯噔一下,莫名想起林子轩说的“过几日雅集”,难道是提醒她雅集的日期?
可为何写得这般隐晦?“许是林公子记的什么事吧。”春桃没多想,随手将字条放在桌上,
“**快准备准备,明日就要去听雨轩了,紧张不?”紧张自然是有的。
苏清沅夜里对着铜镜练习讲解,将要说的内容背了又背,
可一想到那么多双眼睛会落在自己身上,落在脸上的纱巾上,她就忍不住发抖。
祖母躺在床上,听到她的念叨,虚弱地说:“沅儿,别怕。曾祖父说过,修书如修心,
心定了,字就稳了,人也一样。”祖母的话像定心丸。苏清沅深吸一口气,
指尖抚过那半块梅花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渐渐平静。是啊,她是去讲古籍修复的,
是去分享她热爱的东西,又不是去让人评头论足的。听雨轩是座雅致的茶馆,临水而建,
轩内摆着几张八仙桌,已有十余人在座,多是年轻公子**,正围坐在一起谈诗论画。
苏清沅跟着林子轩走进来,立刻感觉到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好奇,有审视,
还有毫不掩饰的鄙夷。她下意识地拉紧了脸上的纱巾,脚步也慢了下来。“别怕,有我在。
”林子轩在她耳边轻声说,语气带着安抚的暖意。他们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刚坐稳,
就有个穿粉色衣裙的**走过来,娇声问:“子轩哥哥,这位是?”“这位是苏清沅姑娘,
精通古籍修复,我特意请她来给大家讲讲古籍知识。”林子轩介绍道。
那**的目光在苏清沅的纱巾和粗布衣裙上转了一圈,嘴角撇了撇:“古籍修复?
不就是缝缝补补吗?有什么好讲的。”苏清沅的脸瞬间白了,手指紧紧攥着裙摆。
林子轩却笑着解围:“婉儿妹妹有所不知,清沅姑娘可是能从残破书页里看出前朝故事的呢。
不信你问问她,上周我那本《玉台新咏》,就是她指点修复的。”提到专业领域,
苏清沅的紧张消散了些。她抬起头,轻声说:“古籍修复不只是缝补,更像是与古人对话。
比如虫蛀的书页,我们能从蛀洞形状判断书籍存放环境;修补的浆糊成分,
能看出当时的工艺水平……”她越说越流畅,从古籍材质讲到修复技法,
偶尔还引用几句古籍里的记载。原本喧闹的轩内渐渐安静下来,那些原本带着鄙夷的目光,
慢慢变成了惊讶和敬佩。有位戴方巾的书生忍不住问:“苏姑娘,
那您能从古籍修复中看出修复者的心境吗?”“能。”苏清沅点头,
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曾祖父修复的古籍,针脚细密稳妥,
可见他当时心境平和;而我见过有些急功近利的修复者,用的浆糊过厚,反而损伤了原页,
这便是心浮气躁的缘故。”“说得好!”那书生抚掌赞叹,“‘修书如修心’,
姑娘这番见解,真是闻所未闻!”周围响起一片附和声,苏清沅看着众人认可的目光,
心里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喜悦。她悄悄扯下脸上的纱巾,虽然右脸的胎记依旧显眼,
但此刻在她眼中,那似乎不再是丑陋的印记,而是她独一无二的一部分。
林子轩看着她明亮的眼睛,端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原本只是想完成赌约,可看着这个原本缩在角落的自卑少女,
在自己的“鼓励”下渐渐舒展羽翼,心里竟莫名生出一种奇异的满足感。雅集结束后,
林子轩送苏清沅回家。路过一条僻静小巷时,突然从墙角窜出一条大黄狗,
冲着苏清沅狂吠不止,涎水顺着獠牙滴落,吓得她连连后退。林子轩似乎有些怕狗,
下意识躲到她身后,脸色发白:“快……快躲开!”就在黄狗扑上来的瞬间,
一道玄色身影从巷口疾驰而来,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那人一脚踹在狗肚子上,
黄狗哀鸣着夹着尾巴逃窜。苏清沅惊魂未定地抬头,正看到那人转身要走,
腰间悬着的玉佩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正是那半朵梅花!“萧世子?
”她脱口而出。萧景渊脚步一顿,却没回头,只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油纸包,
放在旁边的石台上,声音低沉:“药膏,涂伤口。”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巷口,
只留下一阵淡淡的草药香。苏清沅拿起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个小瓷瓶,
瓶身贴着标签:“治犬伤,每日三次”。她拧开瓶盖,一股清凉的草药味扑面而来,
这味道……竟和祖母以前用的止咳草药一模一样!“原来是萧世子救了我们。
”春桃拍着胸口,“**你看,他腰间的玉佩,和你那半块是不是一对?
”苏清沅握紧瓷瓶,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萧景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怎么知道她会被狗追?还有这药膏的味道,为何与祖母的药草味相同?
无数疑问在她心头盘旋,比刚才对林子轩的好感还要浓烈几分。回到家,
苏清沅将今日的经历告诉祖母。老夫人听完,
浑浊的眼睛亮了些:“萧景渊……靖安侯府的世子?当年你曾祖父在任时,
与靖安侯是好友,还说过要结儿女亲家呢……”“祖母!”苏清沅脸颊发烫,
“那都是陈年旧事了。”“旧事也能成新缘。”老夫人笑着咳嗽两声,
“那萧世子暗中帮你,又送药膏,定是个心细的孩子。倒是那林公子……”她话锋一转,
语气凝重,“世家子弟心思多,你要多留个心眼。”苏清沅嘴上应着,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
林子轩待她那般真诚,怎么会有坏心思?她将萧景渊送的药膏收好,
又拿起林子轩送的诗集翻看,越看越觉得字迹顺眼,连带着对明日的期待也多了几分。
第二日清晨,苏清沅正在修复一本残页,春桃突然拿着个锦盒跑进来,
脸上满是兴奋:“**!萧世子派人送来的!说是赔上次灯会上被撞坏的花灯!
”苏清沅放下镊子,接过锦盒。盒子沉甸甸的,上面系着精致的红绳。她解开绳子打开一看,
里面哪是什么花灯,竟是一本线装书,封面上写着《古籍修复精要》,书页泛黄,
一看就是年代久远的孤本。她翻开扉页,里面夹着一张字条,字迹清隽有力:“技艺天成,
不必藏拙。”看着这八个字,苏清沅的心跳莫名加速,仿佛有暖流从心底淌过。
她想起萧景渊在巷口的背影,想起他送的药膏,想起那半块梅花玉佩,指尖轻轻抚过书页,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就在这时,院外传来脚步声,
林子轩的声音伴着春风飘进来:“清沅姑娘,今日天气正好,要不要去郊外的碑林看看?
听说那里新发现了几块前朝石碑……”苏清沅慌忙将锦盒合上,心跳快得像要蹦出来。
她看着门口走进来的林子轩,又看看桌上的锦盒,突然觉得,自己平静的生活里,
似乎真的闯进了两位截然不同的公子,而她的心湖,也被这两人投下的石子,
搅得愈发波澜起伏了。春桃在一旁收拾茶具,无意间看到林子轩昨日送来的诗集,
想起那张“三月之期”的字条,又看看**对着萧世子送的锦盒脸红心跳的模样,
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两位公子,到底谁才是真心对**好呢?她挠了挠头,
只觉得这些有钱人的心思,比古籍上的篆字还要难懂。而窗外的阳光正好,
落在摊开的《古籍修复精要》上,将那行“不必藏拙”的字迹,照得愈发清晰了。
第三章:初露锋芒,暗流涌动苏清沅的指尖停在《古籍修复精要》的扉页上,“技艺天成,
不必藏拙”八个字的笔锋刚劲中带着温润,像极了萧景渊腰间那半块梅花玉佩的质感。
她能想象出书写者落笔时的心境,没有丝毫居高临下的施舍,反倒像是一种知己般的笃定。
心口莫名地跳得厉害,仿佛有只受惊的雀儿在胸腔里扑腾,连带着指尖都微微发颤。
“这字……真好看。”春桃凑过来看,鼻尖几乎要碰到书页,“**你看这墨色,
浓淡得宜,定是用了上好的松烟墨。比林公子送的那锭还要好呢。”苏清沅没接话,
只是将书页轻轻翻开。泛黄的宣纸上,用小楷密密麻麻记录着古籍修复的技法,
从托裱用的纸张选材,到修补虫蛀的浆糊配比,
甚至连如何辨识不同朝代的墨痕特性都有详述。其中几处批注用朱笔写成,
字迹与扉页字条如出一辙,想来正是萧景渊所留。她越看越心惊,
这些技法中有不少连曾祖父的手札里都未曾提及,
比如“金镶玉”技法中用云母粉增加纸张透明度的诀窍,
简直是解开了她长久以来的修复难题。“**,这书哪来的?”春桃见她看得入神,
忍不住追问,“真是萧世子赔的花灯?这赔礼也太贵重了吧!
”“许是……他库房里正好有这书。”苏清沅含糊着回答,心里却清楚,这绝不是偶然。
萧景渊两次出手相助,又送来这般珍贵的孤本,他对自己的关注,
似乎早已超出了普通的善意。可他为何总是藏在暗处?为何从不愿与自己正面相对?
无数疑问在心头盘旋,像被墨汁晕染的宣纸,渐渐晕开一片模糊的涟漪。就在这时,
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伴着林子轩温和的嗓音:“清沅姑娘在家吗?
我带了新得的古籍来讨教。”苏清沅慌忙合上锦盒,心跳快得像要冲出喉咙。
她下意识地将锦盒往书桌下藏,指尖却在慌乱中碰倒了砚台,墨汁泼在青布裙摆上,
晕开一朵深色的花。“**别急,我来收拾!”春桃连忙拿布巾去擦,
可墨渍已经渗入布料,怎么也擦不干净。林子轩已经推门而入,
见状不由笑道:“怎么这么慌张?莫非在藏什么宝贝?”他的目光扫过书桌,
落在那只来不及完全藏好的锦盒上,眼底的笑意淡了几分,“这是什么?”“没、没什么。
”苏清沅将锦盒往怀里拢了拢,脸颊发烫,“是……是祖母的旧物。”林子轩也不追问,
只将手中的蓝布包裹放在桌上:“我今日得了本《洛阳伽蓝记》,其中几页有水渍损伤,
想请清沅姑娘看看能否修复。”他说话时,目光始终若有似无地瞟着苏清沅怀里的锦盒,
嘴角那抹温文尔雅的笑容,竟隐隐透出几分审视。苏清沅定了定神,将锦盒藏进书桌抽屉,
加了锁才转过身:“林公子请坐,我看看那书。”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可方才被林子轩撞见的窘迫,还有萧景渊字条带来的悸动,让她的心绪乱成了一团麻。
《洛阳伽蓝记》是北魏杨衒之所著,记录了洛阳佛寺的兴衰,向来是古籍收藏中的珍品。
林子轩带来的这本虽非孤本,但纸张保存完好,只是书脊处有水渍浸过的痕迹,
边缘微微发皱。苏清沅轻抚过受损的书页,
海里立刻浮现出《古籍修复精要》中记载的“干染法”——用等量的茶叶水与墨汁调和,
以细毛笔蘸取后沿水渍边缘轻扫,可淡化痕迹又不损伤原页。“这水渍不算严重。
”她抬头说道,眼底因谈及专业而泛起自信的光彩,“可用干染法修复,
只是需得用陈年龙井调墨,方能保证色泽持久。”“清沅姑娘果然见识不凡。
”林子轩抚掌赞叹,目光落在她未遮纱巾的右脸上,胎记在晨光下虽仍显眼,
却似乎没那么刺眼了,“说起来,上元诗会就快到了,不知姑娘可有兴致参加?
”上元诗会是京城一年一度的盛事,不仅有文人雅士吟诗作对,
世家子弟也会借此机会展示才学,甚至连皇室宗亲都会到场观礼。
苏清沅从未想过自己能踏足那样的场合,下意识地摇头:“我不过是个寒门女子,
去那种地方怕是不合时宜。”“怎么会不合时宜?”林子轩往前倾了倾身子,
语气带着刻意的恳切,“诗会本就该以文会友,凭才学论高低。你看前日听雨轩的雅集,
姑娘一番见解惊艳众人,若是去了上元诗会,定能让更多人见识你的才华。”他顿了顿,
目光转向她的脸颊,声音压得更低,“再说,我已经托人从西域寻凝肌花了,
听说那花能淡化疤痕,等诗会结束,说不定就能给你带来好消息。”凝肌花?
苏清沅的心猛地一跳。她不是没有幻想过去除脸上的胎记,只是那念头太过奢侈,
像遥不可及的星辰。此刻林子轩将这希望摆在她面前,温柔的承诺像温水一样包裹着她,
让她几乎要溺毙在这突如其来的善意里。“林公子……”她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道谢,
心里的防线在“才华认可”与“容貌改善”的双重诱惑下,渐渐松动了。
“你不必谢我。”林子轩看穿了她的心思,笑得愈发温和,“我只是不想看到明珠蒙尘。
清沅,你本该站在更耀眼的地方。”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玉质莹白,
上面雕刻着繁复的缠枝纹,“这是我母亲留下的玉佩,据说能安神定惊,你若不嫌弃,
便戴着吧。”苏清沅看着那枚玉佩,又想起自己抽屉里那半块梅花玉珏,心里突然有些发堵。
她轻轻摇了摇头:“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玉佩太过贵重,我不能收。
”林子轩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是我唐突了。”他将玉佩收回袖中,
端起茶杯掩饰自己的神色,“那诗会的事,你再考虑考虑?我已经为你报了名,若是想去,
随时告诉我。”送走林子轩后,苏清沅立刻从抽屉里取出锦盒,
再次翻开那本《古籍修复精要》。萧景渊的批注里提到,修复古画时可用薄荷水浸泡宣纸,
既能去除霉味,又能让色彩更显鲜活。她突然想起家中那卷祖传的残破画卷,
曾祖父说过是前朝才女薛涛的真迹,只是多年前被雨水浸泡,画面模糊不堪,一直未能修复。
“春桃,把后院那卷画取来。”苏清沅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那画卷被藏在樟木箱底,
用防潮的油纸层层包裹。展开时,一股淡淡的霉味扑面而来,绢面泛黄发脆,
上面的仕女图只剩下模糊的轮廓,衣裙的色彩几乎褪尽。苏清沅按照书中的方法,
取来薄荷叶煮沸放凉,又找出去年晒干的桃花瓣研成粉末,混合在特制的浆糊里。
她坐在窗前,指尖捏着最细的羊毫笔,沾着薄荷水小心翼翼地轻扫绢面。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右脸的胎记在光影中若隐若现,可她此刻完全没有在意,
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笔尖的动作里。春桃在一旁研墨,看着**时而蹙眉思索,
时而会心一笑,眼神明亮得像藏着星光,忍不住小声说:“**,你今天好像不一样了。
”“嗯?”苏清沅抬了抬头,指尖还悬在画卷上方,“哪里不一样?
”“好像……更精神了。”春桃挠了挠头,“以前你总是低着头,说话也小声,
可今天跟林公子说话,跟看画的时候,都抬着头呢。”苏清沅一怔,
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是啊,她今天竟忘了遮掩胎记,忘了那些指点议论的目光。
想起萧景渊的字条“不必藏拙”,想起林子轩的承诺“站在更耀眼的地方”,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推了一下,那道紧闭的自卑之门,似乎又敞开了些许。连续三日,
苏清沅都在潜心修复那卷古画。薄荷水浸泡过的绢面渐渐舒展,模糊的轮廓开始清晰,
仕女裙裾上的石榴红隐隐浮现。到第四日傍晚,当她用桃花浆糊修补最后一处破损时,
指尖突然触到画卷角落的夹层——那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她心中一动,
用镊子轻轻挑起绢面边缘,发现里面果然夹着几张泛黄的宣纸条,
上面用蝇头小楷写满了诗句。纸张脆弱得几乎一碰就碎,苏清沅屏住呼吸,
小心翼翼地将纸条展开,借着最后一缕天光辨认上面的字迹:“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
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揽草结同心,将以遗知音。春愁正断绝,春鸟复哀吟。
”字迹清丽婉约,正是前朝才女薛涛的风格!苏清沅的心跳得飞快,
这些诗稿从未见于任何传世典籍,显然是孤本中的孤本!她连忙找来宣纸,
将诗稿小心翼翼地拓印下来,拓到最后一张时,发现背面还有几行小字:“上元夜,灯如昼,
觅知音,诗为媒。”上元夜?诗为媒?苏清沅猛地想起林子轩说的上元诗会,
难道这是冥冥中的指引?她看着拓印下来的诗稿,又看了看桌上那本《古籍修复精要》,
心里的天平在两个男人之间轻轻摇摆。林子轩的热情像烈火,
让她晕眩;萧景渊的沉默像清泉,让她心安。而此刻,这偶然发现的诗稿,
似乎正推着她走向那个万众瞩目的舞台。“**,林公子派人送帖子来了!
”春桃拿着一张烫金帖子跑进来说,“说是上元诗会明日开场,邀您一同前往呢!
”苏清沅捏着拓印的诗稿,指尖微微颤抖。去,还是不去?去了,或许能像林子轩说的那样,
让才华被更多人看见;可想起那些审视的目光,想起脸上的胎记,她又忍不住退缩。“**,
你看这个!”春桃突然指着诗稿上的“诗为媒”三个字,
“这不就是说诗会能找到知音吗?你修复出这么好的诗稿,就该让大家都听听!
”春桃的话像钥匙,打开了苏清沅心中最后一道枷锁。她想起曾祖父修复古籍时的专注,
想起祖母说的“修书如修心”,想起萧景渊那句“不必藏拙”。是啊,
她的价值从来不该被一块胎记定义,她的才华也不该永远藏在陋巷的角落里。“我去。
”苏清沅深吸一口气,眼神亮得惊人,“春桃,帮我找件最体面的衣服,
明天……我们去诗会。”上元诗会设在京城最大的皇家园林“曲江池”畔,
沿岸挂满了朱红宫灯,夜幕未临便已点亮,将水面映得一片暖红。画舫凌波,丝竹悦耳,
世家子弟们穿着锦衣华服,或在岸边吟哦,或在舫中对饮,一派风流雅致的景象。
苏清沅跟着林子轩走进园林时,引来的目光比在听雨轩时多了数倍。有好奇,有鄙夷,
还有毫不掩饰的打量,像无数根细针扎在身上。她下意识地想低头,
却被林子轩轻轻扶住胳膊:“别怕,记住我说的话,你的才华足以让所有人闭嘴。
”他的话语带着安抚的力量,苏清沅定了定神,挺直脊背,目光直视前方。
今日她穿了件半旧的月白襦裙,春桃特意用碎银买了支素银簪子给她挽发,虽不华丽,
却也干净整洁。她没有再用纱巾遮脸,那淡红色的胎记在宫灯映照下清晰可见,
可她攥着诗稿的手指,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诗会的主台设在临水的高台上,
铺着猩红地毯,正中摆着一张紫檀木案,案上放着笔墨纸砚。按照规矩,
参加者需上前展示自己的诗赋或才学,由在场的大儒点评打分,
最优者可获得皇帝御赐的文房四宝。苏清沅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看着台上的世家子弟们轮番展示。有公子吟诗作对,辞藻华丽却空洞无物;有**抚琴弄笛,
技艺尚可却少了灵气。她越看越心定,原来所谓的世家才俊,
也并非都如传说中那般不可企及。“下一位,有请吏部尚书府的林公子。”司仪高声唱喏。
林子轩笑着对苏清沅点了点头,缓步走上主台。他今日穿了件宝蓝色锦袍,
腰间玉带熠熠生辉,站在灯火下愈发显得俊朗不凡。他没有吟诗,而是拿起毛笔,
在宣纸上写下一副对联:“胸藏文墨怀若谷,腹有诗书气自华。”笔走龙蛇,气势磅礴,
引得台下一片叫好。林子轩放下笔,目光越过人群落在苏清沅身上,声音朗朗:“这副对联,
赠予在场一位特殊的朋友。我想说,真正的才华无关出身容貌,
只在于那颗藏在皮囊之下的玲珑心。”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苏清沅身上,有惊讶,
有探究,还有些带着敌意的审视。苏清沅的脸颊发烫,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流,
原来林子轩竟如此维护她。就在这时,主台后的帷幕突然掀开,
一位穿着粉色罗裙的**哭着跑了出来,后面跟着几个丫鬟焦急地追赶。司仪连忙上前询问,
才知这位原定要展示书法的吏部侍郎千金,因太过紧张突然怯场,说什么也不肯上台了。
“这可如何是好?”主办诗会的礼部侍郎面露难色,
“下一位就是公主殿下要亲自点评的环节,总不能空着吧?”台下顿时议论纷纷,
却没人敢主动上前替补。苏清沅看着慌乱的人群,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诗稿,
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大人,我推荐一人!”林子轩突然开口,
目光转向苏清沅,“苏清沅姑娘近日偶得前朝才女薛涛的诗稿,其意境深远,
何不请她代为展示?”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地落在苏清沅身上,带着质疑和期待。
礼部侍郎打量着她朴素的衣着和脸上的胎记,面露犹豫:“这位姑娘……可有真才实学?
”“大人若信不过,可当场验证。”林子轩语气笃定,给了苏清沅一个鼓励的眼神。
苏清沅的心跳得像擂鼓,手心全是冷汗。她能感觉到无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那些目光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可当她想起修复诗稿时的专注,
想起萧景渊的字条,想起祖母的教诲,一股勇气突然从心底升起。她深吸一口气,提着裙摆,
一步一步走上主台。每走一步,脚下的地毯就像燃烧的火焰,可她没有回头,
直到站定在紫檀木案前。“小女子苏清沅,献丑了。”她的声音不大,
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曲江池畔。宫灯的光芒落在她脸上,胎记在光影中明明灭灭,
可她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像藏着星辰的夜空。她展开手中的诗稿拓本,清了清嗓子,
开始吟诵:“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她的声音不算清脆,
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将薛涛诗中的孤寂与深情演绎得淋漓尽致。
起初还有些细碎的议论声,可随着她的吟诵,全场渐渐安静下来,
连水面的涟漪似乎都放缓了脚步。当她念到最后一句“揽草结同心,将以遗知音”时,
声音微微发颤,那是薛涛的期盼,也是她此刻的心声。吟诵完毕,全场寂静无声。
苏清沅紧张地攥着诗稿,指尖发白,不知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就在这时,
坐在贵宾席的一位白发老者突然抚掌赞叹:“好!好一个‘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
这等意境,便是当今许多成名诗人也未必能及!”老者是京城有名的大儒王学士,他一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