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是两张纸。
一份离婚协议。
陈默的手指停在纸的边缘。他没有碰。
他对面的女人林晓正在补妆。小镜子。红色的口红。她涂得很仔细。
“签吧。”
她的声音和天气一样冷。外面在下雨。
陈默抬头。
“为什么?”他的声音很哑。
林晓“啪”地合上镜子。她终于正眼看他了。那眼神像看一件旧家具。
“陈默我受够了。”
她站起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声音。
“我受够了这间破房子。受够了你每个月那点死工资。受够了出门挤地铁。”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雨。
“我的同事李莉她老公给她买了新的包。王芳换了新车。我呢?”
她转过身指着陈默。
“我跟着你我图什么?图你对我好?陈默‘好’这个东西一文不值。”
陈默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他想说三年前他不是这样的。三年前他是金融街最有前途的分析师。
是他为了林晓一句“我不想你那么忙我想你多陪陪我”他辞职了。
他换了一份清闲的工作。工资只有以前的十分之一。
他以为这是为了家。
现在家没了。
“你外面有人了。”
陈默说。这不是问句。是陈述句。
林晓的脸色变了一下。很快她笑了。
“是。”
她承认了。
“他对我很好。他能给我想要的。名牌包高级餐厅跑车。这些你给得起吗?”
陈默看着她。
看着这个他爱了五年的女人。
他忽然觉得很陌生。
“你昨晚没回来。”陈默说。
“是。”林晓说。
“他送你的?”陈默的目光落在她白皙的脖子上。
那里有一条新的钻石项链。很闪。
不是他买的。他买不起。
“是。”林晓摸了摸那条项链。脸上带着笑。
那笑刺痛了陈默的眼睛。
他低下头。
“房子车子存款。”陈默问。
“协议上写了。”林晓走回来手指点了点那张纸。
“我不想跟你吵陈默。我们好聚好散。”
“房子归你车子归你存款归你。”陈默看着她“我净身出户。”
“对。”林晓点头。“这房子首付是我家出的。车子是我的名字。存款本来也没多少。你这几年的工资都花在日常开销上了。”
“你算得很清楚。”
“我只是不想再过穷日子了。”林晓的语气没有一点愧疚。
“陈默你是个好人。但是你是个穷鬼。”
“你配不上我。”
这是她最后的判词。
陈默笑了。
他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他拿起了笔。
笔尖很冷。
他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陈默”。
笔画很重。纸张几乎要被划破。
他写完。把笔扔在桌上。
他站起来。
“钥匙。”他说。
林晓从包里拿出他那串钥匙扔给他。
“等等。”
林晓叫住他。
陈默回头。
“你的东西。”她指了指门口一个黑色的垃圾袋。“我帮你收拾好了。”
陈默走过去。
拎起垃圾袋。
里面是几件旧衣服。一个用了五年的旧剃须刀。
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他拉开门。
“陈默。”林晓又叫他。
他没回头。
“别怪我。”林晓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要怪就怪你自己没本事。”
“砰。”
门关上了。
雨水打在他脸上。
他拎着垃圾袋站在雨里。
像一条被扔掉的狗。
他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蹲在楼下。
看着六楼那个曾经是“家”的窗户。
灯亮着。
他知道林晓在打电话。
她在给那个男人打电话。
“亲爱的我搞定了。”
“他签了。他净身出户了。”
“他就是个窝囊废。”
陈默闭上眼睛。
雨更大了。
他站起来。
拎着那个黑色的垃圾袋。
走进了雨幕里。
他需要活下去。
陈默没地方去。
他在二十四小时快餐店坐了一晚。
天亮了。
手机响了。
是银行的短信。
【您尾号XXXX的银行卡入账0.01元。当前余额:150.34元。】
他所有的钱。
林晓真的把他算计得干干净净。连昨天他刚发的三千块工资她都立刻转走了。
陈默关掉手机。
他看着窗外。
人来人往。
他必须找个活干。
他没有学历。不他有。但他那份金融分析师的简历已经三年没更新过了。
他为了林晓放弃了那个圈子。
现在他回不去了。
他还能干什么?
他看到马路边一辆网约车开过。
“滴滴。”
他打开手机。
下载了一个专车司机APP。
注册。上传驾照。
他没有车。
协议上车子归林晓了。
他走出快餐店。
去了一家租车行。
“租车?”老板打量着他。
“嗯。”
“租多久?”
“一个月。”
“押金五千。租金三千。”
陈默沉默了。
他全部存款一百五十块。
“没钱?”老板不耐烦了。
陈默转身要走。
“等等。”
他摸了摸手腕。
那里有一块表。
欧米茄。
他当分析师时发的唯一一笔年终奖买的。
他一直没舍得戴。
林晓说你一个破职员戴这么好的表不合适。
他就收起来了。
昨天收拾东西林晓大概是忘了这个。
他摘下表。
放在柜台上。
“这个能当押金吗?”
老板拿起表。看了看。
“真的?”
“真的。”
“行。我算你八千。押金租金都够了。”老板笑了。
“剩下的钱退给我。”陈默说。
老板数了一千块钱递给他。
“车在那边自己挑。”
陈默挑了一辆最普通的国产电车。
他坐进驾驶室。
手握着方向盘。
很冰冷。
他打开了司机端APP。
【陈默师傅您已上线。】
他发动了车子。
汇入了车流。
他成了这座城市里千千万万个奔波的司机之一。
第一单生意。
【叮咚。您有新的订单。从世贸大厦到星河湾别墅区。】
陈默点了“接受”。
世贸大厦。
那是林晓上班的地方。
她是一家广告公司的客户经理。
她总是抱怨她的老板是个女魔头。天天加班。
陈默把车开到大厦楼下。
他不想看见林晓。
他停在路边等。
五分钟后。
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女人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去星河湾。”
她的声音很清冷。
带着一点疲惫。
陈默“嗯”了一声。
他发动了车子。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只看了一眼。
他的心就停跳了一拍。
那个女人很美。
是一种极具攻击性的美。五官精致。妆容一丝不苟。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陈默认识她。
不他没见过她。
但是他在林晓的手机上见过她的照片。
林晓的公司团建。
林晓指着照片C位的那个女人跟他说:
“看这就是我们那个女魔头老板。苏晚晴。”
“三十岁单身。开法拉利。住在星河湾。整个公司都怕她。”
陈默的手握紧了方向盘。
他怎么都没想到。
他离婚后开专车的第一个乘客。
竟然是前妻的顶头上司。
苏晚晴。
车子在平稳地行驶。
后座很安静。
苏晚晴在打电话。
她的声音和刚才一样冷。
“张总那个方案我不能接受。”
“创意部是干什么吃的?这种垃圾也敢交上来?”
“林晓呢?”
陈默的心又是一紧。
“她人呢?让她现在滚到我办公室来!”
“什么?她请假了?约会?”
苏晚晴冷笑了一声。
“呵。她这个月的奖金别想要了。”
“告诉她这个项目她搞砸了。明天让她自己来跟我解释。”
苏晚晴挂了电话。
车厢里又恢复了安静。
陈默能感觉到后座的低气压。
他不敢出声。
他只想快点到目的地。
“你很紧张?”
苏晚晴的声音忽然响起。
陈默一愣。
“没有。”
“你手抖了。”苏晚晴说。
陈默看了看自己的手。
确实在抖。
“新来的?”苏晚晴问。
“……是。”
“开专车赚不了多少钱。”苏晚晴的声音很随意。
陈默没说话。
他踩下刹车。
红灯。
“你这个车是租的。”苏晚晴又说。
陈默心里一惊。
“你怎么知道?”
“座椅的塑料膜还在。但车牌不是新的。”苏晚晴淡淡地说。
这个女人。
观察力太可怕了。
“缺钱?”她问。
陈默的脸有点发烫。
他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女人这么问。
“是。”他承认了。
苏晚晴笑了。
那笑声很轻。
“看你的手。”她说。
陈默不解。
“你的手很稳。虎口有茧。但不是开车的茧。”
“你以前不是干这个的。”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你……”
“绿灯了。”苏晚晴提醒他。
陈默赶紧发动车子。
一路无话。
到了星河湾别墅区。
陈默把车停稳。
“多少钱。”
“APP上会付。”
苏晚晴没有下车。
她看着陈默的后脑勺。
看了很久。
陈默觉得背上发毛。
“你叫什么?”她问。
“……陈默。”
“陈默。”她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明天你还出车吗?”
“出。”
“早上八点来这里接我。”苏晚晴说。
这不是商量。这是命令。
“我……”
“我包你的车。”苏晚晴打断他“一个月。五万。你干不干?”
陈默猛地回头。
他看着苏晚晴。
五万?
当她的专属司机?
这比他以前当分析师的工资都高。
“为什么是我?”陈默问。
苏晚晴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玩味。
她倾过身子。
一股好闻的香水味飘了过来。
她凑到陈默耳边。
“因为。”
“我看你开车的样子很落魄。”
“而我今天心情也不太好。”
“我就想看看一个落魄的男人为了钱能做到什么地步。”
她直起身。
“干还是不干?”
陈默看着她。
她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审视。
像在看一件有趣的玩具。
陈默攥紧了拳头。
五万。
他需要这笔钱。
他需要活下去。
“干。”
他听见自己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