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户部侍郎沈从安,被人诬告贪墨,下了大狱。一夜之间,沈家门庭若市成了门可罗雀,
墙倒众人推。我那“好心”的二姨母,拉着我的手,眼含热泪,说如今只有一条路能救我爹。
她说,康王爷最喜美人,只要我愿意……我看着她情真意切的脸,差点笑出声。康王爷,
正是构陷我爹的那个死太监王振的干儿子。这哪里是救我爹,这是把我沈家最后一块遮羞布,
送去给仇人当擦脚布。他们都以为我只是个养在深闺、弱不禁风的女子。他们不知道,
我爹书房里的每一本案卷,每一个数字,都刻在我的脑子里。他们更不知道,
一本被他们忽略的,记录着江南盐税的旧账本里,藏着一颗足以炸翻整个朝堂的惊天巨雷。
献身?不,太脏了。我选择,亲手送他们上路。1我爹被抓走那天,天是灰的。
一群如狼似虎的禁军冲进家里,二话不说,封条贴满了门窗。娘亲当场就晕了过去。
家里乱成一锅粥,下人们卷了细软跑了大半。剩下几个忠心的,也都是六神无主,围着我哭。
我叫沈磬,磬是乐器,我爹说,希望我一生都能如磬乐般清越安宁。可现在,沈家这艘船,
马上就要沉了。我遣散了大部分下人,只留下福伯和张妈。然后,
我把自己关进了我爹的书房。这里是唯一没有被贴封条的地方。禁军的头儿看我爹是个文官,
还算给了几分薄面。我坐在我爹常坐的太师椅上,手脚冰凉。
脑子里一遍遍过着我爹被带走的场景。为首的太监,是司礼监的王振。他捏着兰花指,
声音又尖又细,说我爹贪墨官银,罪证确凿。我爹一身傲骨,气得浑身发抖,
指着他骂:“阉竖祸国!”然后就被两个禁军按住,拖了出去。我娘醒了之后,就抱着我哭。
“磬儿,怎么办,你爹这次是遭了奸人陷害啊。”我拍着她的背,嘴里说着没事,
心里却跟明镜似的。王振,当朝最得势的太监。他要整的人,就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三天后,我那位嫁在吏部员外郎家的二姨母来了。她一来,就拉着我娘的手,
哭得比我娘还伤心。“姐姐,你怎么这么命苦啊!姐夫那么好的人,怎么就遭了这种罪!
”她哭够了,又抹着眼泪拉住我。“我的磬儿啊,都瘦成什么样了。”她眼珠子一转,
把下人都遣了出去,神神秘秘地凑到我耳边。“磬儿,姨母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如今这情况,想从王振那阉人手里救你爹,比登天还难。”“但是,有个人,他一句话,
比圣旨还管用。”我看着她,没说话。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她压低声音,
嘴里的气都喷在我脸上。“康王爷,你听过吧?”我点了点头。京城里谁没听过康王爷。
当今圣上的亲弟弟,不理朝政,专好声色犬马。府里养的美人,据说比御花园的花还多。
“康王爷最是怜香惜玉。”二姨母抓着我的手,力气有点大,捏得我生疼。“磬儿你这模样,
这身段,只要王爷见了,保管他魂儿都没了。”“你今晚就打扮打扮,我托人安排,
让你去王爷府上献支舞。”“只要你把王爷伺候高兴了,让他开口,你爹不就出来了吗?
”“不过是陪一晚上,换你爹一条命,这买卖,值!”她说完,
一脸“我都是为了你好”的表情看着我。我娘在一旁听得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
又不敢说。这就是世态炎凉。我爹在位时,二姨母隔三差五就上门,
一口一个“姐夫高升在即”。现在我爹刚出事,她就迫不及待地要把我推下火坑。我看着她,
慢慢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然后,我对着她,温温柔柔地笑了笑。“二姨母,您这主意,
可真是……”我顿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要把我们沈家,往死路上推啊。
”2二姨母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她可能没想到,一向温顺的我,会说出这种话。“磬儿,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她拔高了声音,带着一丝被戳穿的恼怒。
“姨母不是看你们孤儿寡母可怜,才豁出这张老脸去给你们想办法吗?
”“你怎么能这么不识好歹!”我娘也拉了拉我的袖子,小声说:“磬儿,
别这么跟你姨母说话。”我安抚地拍了拍我娘的手,依旧看着二姨母,眼神平静。“姨母,
我问您一件事。”“您知道,这次带人来抓我爹的,是谁吗?”二姨母愣了一下,
显然没跟上我的思路。“不就是……那个司礼监的王公公吗?”“对,是王振。
”我点了点头。“那我再问您,您可知,康王爷是谁的人?
”二姨母的脸色开始有点不对劲了。她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我替她说了。“康王爷,
是王振的干儿子。”“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康王爷是王振在朝中最硬的靠山,
也是最利的爪牙?”“王振负责在内廷蛊惑圣上,排除异己。
”“康王爷负责在外朝结党营私,收敛钱财。”“他们俩,穿的是一条裤子。
”“我爹这次出事,就是因为查到了户部一笔去向不明的巨额税银,这笔钱,最终的流向,
就是康王爷的府邸。”“我爹动了他们的蛋糕,他们才联手给我爹设了这个局。
”我的声音不大,但书房里很静,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二姨母的脸,从红到白,
又从白到青。我端起桌上已经凉透了的茶,轻轻抿了一口。“姨母,您让我去找康王爷求情。
”“这不等于,一只羊,跑去跟狼说,求求你,让你兄弟别吃我了吗?”“我若是真去了,
最好的下场,是被康王爷玩弄之后,再一脚踢给王振,当成邀功的礼物。”“到时候,
我沈家不但救不了人,反而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我爹的贪墨罪,也就坐得更实了。
”我放下茶杯,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您说,您这不是把我们往死路上推,
又是什么呢?”二姨母被我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张着嘴,像一条离了水的鱼。
过了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只是已经没了刚才的气势。
“我……我这不是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道道嘛!”“我也是一片好心……”“好心?
”我打断了她,笑了一下。“姨母,您夫君是吏部员外郎,最近是不是正谋着往上走一步?
”“吏部尚书,可是王振的门生。”“您把我送到康王爷府上,不管我沈家是死是活,
您这份‘投名状’,算是递到了。”“用外甥女的清白,去换自家夫君的前程。
”“您这算盘,打得可真精啊。”这下,二姨母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她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裸地站在大庭广众之下。“你……你胡说八道!”她尖叫一声,
站了起来,指着我。“你个不知好歹的丫头!我不管你们了!”说完,她抓起桌上的包袱,
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像是后面有鬼在追。书房里终于安静了。我娘看着我,眼神复杂,
有心疼,有惊讶,还有一丝陌生。她可能从来没见过我这个样子。
“磬儿……”我走到她身边,重新握住她的手。她的手还在抖。“娘,别怕。”我说。
“爹不会有事的。”“他们想让我们沈家死,没那么容易。”“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我爹倒了,现在,这个家,我来撑。3送走二姨母,我立刻让福伯把门关了,对外宣称,
我娘病了,沈家闭门谢客。我知道,接下来,一定还会有各种各样的“好心人”上门。
他们会像闻到血腥味的苍蝇,试图从沈家这具还没凉透的“尸体”上,啃噬下一点利益。
我没时间跟他们耗。我让我娘去休息,自己一个人回了书房。书房的架子上,
摆满了书和卷宗。我爹是个书痴,也是个工作狂。户部的账目繁杂,他怕出错,
很多重要的案卷,都会誊抄一份带回家里,反复核算。这成了我唯一的希望。
王振他们构陷我爹,罪名是贪墨。想要翻案,就必须证明我爹是清白的。要么,
找到那笔所谓的“赃款”的真正去向。要么,就得从王振或者康王爷身上,
找出比贪墨更严重的罪名,来一招围魏救赵。我闭上眼睛。我爹书架上的每一本书,
每一个卷宗的位置,都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这是我从小就有的本事,过目不忘。
我看过的东西,就像刻在了脑子里一样,随时可以调取出来。我爹常说,我这脑子,
不去考状元都可惜了。我开始在脑海里“翻阅”那些案卷。从去年的税收到今年的开支,
一笔笔款项,一个个数字,在我眼前流水般淌过。我爹的字,是标准的馆阁体,工整严谨,
一丝不苟。他做的账,干净得像水洗过一样。王振他们想从这些账目里找出破绽,
根本不可能。所以,他们一定是伪造了证据。伪造……是什么样的证据,
能让大理寺和刑部都无话可说,直接把我爹收押?一定是一个看起来天衣无缝的局。
我把搜索的范围,锁定在了我爹出事前,正在经手的那几件案子上。其中最大的一项,
就是江南的盐税。大周朝的盐税,是国库最重要的收入来源之一。我爹对这块一直盯得很紧。
我记得,出事前几天,他还跟我念叨过。说今年的盐税,数目对得上,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我集中精神,回忆着那几本厚厚的盐税账册。一页,一页……忽然,
我的脑海里“定格”在了一页上。是扬州盐场的一笔入库记录。时间,是三个月前。数目,
三十万两。后面,是我爹的朱笔批注:核查无误,准予入库。这页纸,单看,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我记得,在另一本关于漕运的卷宗里,提到过同一天。那天,运河因为暴雨,
水位暴涨,封航了三天。所有漕船,都停在码头,不得离港。封航了三天。
那这笔来自扬州的三十万两盐税,是怎么飞到京城的?我的心,猛地一跳。这是一个破绽。
一个致命的破绽!我立刻从书架上找出那两本卷宗。一本是《庚子年江南盐税入库总账》。
一本是《漕运司庚子年春季航运日志》。我翻到对应的页码,把两本账册并排放在桌上。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同一天。一个记录着“入库”。一个记录着“封航”。其中,
必有一个是假的。而我爹的笔迹,是真的。他不可能凭空捏造一笔入库记录。那么,
就是有人,用一本假的《航运日志》,骗过了我爹。让他以为那天漕运正常,
于是在盐税账册上签了字。等他签完字,对方再把真的《航运日志》换回来。到时候,
人证物证俱在。漕运封航,税银却入了库。这笔“无中生有”的三十万两,
就成了我爹贪墨的铁证!好毒的计策。环环相扣,几乎无懈可击。他们算准了,
我爹不可能记住三个月前某一天是不是封航了这种小事。但他们算错了一件事。我爹记不住。
我,记得住。我看着桌上的两本账册,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这不是一笔简单的贪墨案。
三十万两,不是小数目。他们费尽心机,用这么复杂的手法,造出一笔“幽灵税银”,
绝不是为了陷害一个户部侍郎那么简单。这笔钱,一定有别的用处。一个见不得光的用处。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我找到了线索。但问题是,怎么把这个线索,
送到能用它的人手里?4我不能去报官。京兆府、大理寺、刑部,现在都认定我爹有罪。
我一个待罪官员的女儿,人微言轻,拿着两本出处不明的账册去翻案,
只会被当成疯子打出来。甚至可能打草惊蛇,让王振他们有所防备。我需要一个帮手。
一个有能力、有胆识,而且,是王振的对头的人。我的脑子里,立刻跳出了一个名字。李修。
当今的科举状元,现在是都察院的御史。都察院,专司监察百官。李修此人,
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刚正不阿。上任不到一年,已经弹劾了三个贪官。因为他油盐不进,
不结党,不营私,被朝中那些大佬们视为一根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王振一派,
尤其恨他入骨。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李修,是最好的人选。问题是,我怎么才能见到他?
御史府门禁森严,我一个姑娘家,根本进不去。冒然递上拜帖,他也不可能见我。
我必须想个办法,把消息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他手上。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中间人。
福伯年纪大了,目标太明显。张妈是个妇道人家,不适合抛头露面。我的目光,
落在了书房角落里的一把旧锄头上。我想到了一个人。老孙头。他以前是沈家的花匠,
后来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我爹就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在城外买了几亩薄田,养老。
老孙头对我爹感恩戴德,是个绝对靠得住的人。而且,他现在是个普通农户,每天进城卖菜,
身份最不引人注意。我把福伯叫了进来。“福伯,您去一趟城外的孙家村,把孙大爷请来,
就说,我想吃他种的小青菜了。”福伯虽然不明白我的用意,但还是立刻去了。当天下午,
老孙头就背着一筐新鲜的青菜来了。他看见我,浑浊的眼睛里就泛起了泪花。“大**,
老爷他……”“孙大爷,爹会没事的。”我打断了他,把他拉进书房。我把我的计划,
仔仔细细地跟他说了一遍。老孙头听完,一拍大腿。“大**,您就说怎么干吧!
老头子这条命是老爷给的,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去!”我的计划其实很简单,
甚至有点冒险。李修每天下朝,都会经过朱雀大街。他为人简朴,不坐轿,
只骑一匹半旧的青骢马。我让老孙头,明天算好时间,在朱雀大街的拐角处,假装摔倒。
把一筐子炭,洒在地上。而我要传递的消息,就藏在其中一块木炭里。我会把木炭挖空,
把写着关键信息的纸条塞进去,再用炭灰封好。到时候,老孙头只需要确保,
那块特殊的木炭,能“恰好”滚到李修的马蹄前。以李修的为人,他一定会下马,
扶起老人家。甚至会帮忙捡拾木炭。只要他拿起那块木炭,就会发现它的重量不对。
我的计划,就算成功了一半。这很冒险。如果李修没发现,如果他根本没下马,
如果被别人捡去了……有无数个如果。但现在,我别无选择。只能赌一把。赌李修的品性,
赌老孙头的演技,也赌我的运气。我从我爹的笔墨纸砚里,挑了一张最薄的宣纸。
用最小的簪花小楷,在上面写了两行字。“庚子年春,漕运封航三日。扬州三十万两盐税,
从何而来?——沈从安女,磬。”没有多余的废话,只点出关键。我相信,以李修的聪明,
他看得懂。我把纸条卷成最小的一卷,小心翼翼地塞进挖空的木炭里,
再用混了清漆的炭灰封口。从外面看,它和普通的木炭,一模一样。
我把木炭交到老孙头手里。“孙大爷,这不只是一块炭。”“这是我爹的命。
”老孙头把它揣进怀里,郑重地点了点头。“大**,您放心。”5第二天,
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我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天色,一点点从亮变暗。时间过得特别慢,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我不知道老孙头那边怎么样了。计划成功了吗?李修,
看到那张纸条了吗?直到掌灯时分,福伯才领着老孙头回来。老孙头身上沾满了灰,
膝盖也擦破了皮,看着有点狼狈。我心里咯噔一下。“孙大爷,您没事吧?
”老孙头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黄牙。“大**,成了!”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半。
老孙头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他按照我的吩咐,算好了时辰,
等在朱雀大街的拐角。李修的青骢马一出现,他就立刻冲了出去,脚下一滑,
摔了个结结实实。一整筐木炭,稀里哗啦洒了一地。动静闹得很大,
街上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李修果然勒住了马。他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老孙头跟前,
把他扶了起来。“老人家,没摔着吧?”他的声音很温和,跟传说中那个铁面御史的形象,
完全不一样。老孙头连连摆手,说没事没事。李修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满地的木炭。
“这炭脏了,怕是不好卖了。”他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塞到老孙头手里。“这点钱,
您拿着,算是我赔您的。”老孙头哪敢要他的钱,拼命推辞。正在这时,
那块我做了手脚的木炭,就像长了眼睛一样,从一堆炭里滚了出来,
正好停在李修的靴子边上。李修弯下腰,很自然地把它捡了起来。
就在他拿起木炭的那一瞬间,他的眉毛,轻轻挑了一下。老孙头说,那个动作很细微,
要不是他一直盯着,根本发现不了。李修掂了掂那块木炭。然后,他把木炭和银子,
一起塞进了老孙头的手里。“老人家,天色不早了,快回家吧。”说完,他没再多说一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