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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的雪下得绵密，顾府的青砖地上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咯吱作响。沈微拿着一把断了柄的竹扫帚，在李氏的房门外扫雪。扫帚柄磨得手心生疼，她却不敢停下，李氏说，要是日落前扫不干净这半亩地的雪，今晚就别想吃饭。
自柴房那夜后，沈微对顾明澈的恐惧就像藤蔓一样，缠在心上，越收越紧。她白天不敢跟他对视，甚至刻意避开他出现的地方，可越是躲，顾明澈的“关注”就越频繁。
他会借着“让嫂子帮忙整理旧物”的由头，把她叫到自己的小院，会在她被李氏刁难时，“恰好”出现解围，然后在无人处，用眼神示意她“过来”。
此刻，沈微正弯腰扫着雪，肩头突然落下一件带着暖意的披风。她浑身一僵，抬头就看见顾明澈站在身后，依旧是那身月白棉袍，脸色苍白得像雪，手里还捏着一个暖手炉，咳嗽着说：“天这么冷，怎么不多穿点？”
他的声音温和，指尖碰到她肩头时，她整个人微微发颤。沈微赶紧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他的触碰，低头道：“谢谢小叔子，我不冷。”
顾明澈的目光在她冻得发红的耳朵上停留了片刻，眼底掠过一丝不悦，却没说什么，只是把暖手炉塞到她手里：“拿着，别冻坏了。娘那边我去说，这雪不用扫了。”
话音刚落，李氏就掀着帘子走了出来，看见顾明澈给沈微递暖手炉，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明澈！你就是太心软了！她一个克夫的罪奴，冻着也是活该！”
“娘，”顾明澈咳嗽着，语气却比平时硬了些，“嫂子要是冻病了，族里长辈问起来，难免说我们顾家苛待寡嫂。大哥的名声，不能坏在这点小事上。”
李氏被这话堵得说不出话，狠狠瞪了沈微一眼，转身回了屋，临走前还撂下一句：“哼，总有你后悔的时候！”
沈微握着暖手炉，她知道，顾明澈这是在“护着”她，可这份保护，比李氏的打骂更让她窒息，他像在养一只笼里的鸟，给她食物和温暖，却绝不让她飞走。
“跟我来。”顾明澈转身，往自己的小院走。沈微捏着暖手炉，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了上去。她不敢违逆，柴房那夜的窒息感还在喉咙里堵着，她知道，不顺从的代价，她付不起。
顾明澈的小院很安静，院角种着几株红梅，雪落在花瓣上，红白相映，倒有几分雅致。他的书房收拾得整齐，书架上摆着不少书，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轮椅，他说自己腿疾犯了时，就会坐在上面。
“帮我磨墨。”顾明澈坐在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账本，摊在桌上。沈微走到桌边，拿起墨锭，慢慢研磨。墨汁在砚台里晕开，带着淡淡的墨香，可她的手却一直在抖，她不敢看桌上的账本，却能瞥见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还有顾明澈指尖划过的地方，用红笔做了标记。
“娘最近是不是常让管家去库房拿东西？”顾明澈突然开口，目光落在账本上，语气平淡。沈微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知道李氏最近花钱大手大脚，却没敢打听库房的事。
见她不说话，顾明澈抬头看了她一眼，眼底带着一丝审视：“你不用怕，实话实说就好。”
“我......我听丫鬟说，夫人前几天让管家给她打了一支金钗，还买了两匹云锦。”沈微低声说，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她不知道顾明澈问这个做什么，心里却隐隐觉得，他在查李氏。
顾明澈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快得让人抓不住：“知道了。”他不再说话，低头翻着账本，手指在纸页上轻轻敲击。
沈微磨完墨，站在一旁，不敢离开。她看着顾明澈的侧脸，他的睫毛很长，落在眼睑下，投出一片浅影，看起来温和无害。可她却想起柴房那夜，他掐着她脖子时，眼底的偏执和冰冷。
“以后你每天过来帮我整理账本吧。”顾明澈突然抬头，目光落在她身上，“娘那边我会去说，不用你再做那些粗活。”
沈微心里一紧，去他书房整理账本，意味着要和他单独相处更多时间。可她不敢拒绝，只能点头：“是，小叔子。”
从顾明澈的小院出来时，雪已经停了。春桃蹲在柴房门口等她，看见她回来，赶紧迎上去，从怀里掏出一个热乎的菜团子：“姑娘，我偷偷从厨房拿的，你快吃。”
沈微接过菜团子，咬了一口，粗糙的麦麸剌得喉咙疼，可她却觉得眼眶发烫。这是她这半个月来，第一次吃到热乎的东西，李氏每天只给她一碗冷粥，有时候甚至连粥都没有。
“姑娘，二少爷是不是又找你了？”春桃压低声音，脸上满是担忧，“我听说，二少爷最近总跟管家和三伯公来往，好像在查什么事，你可千万别卷进去。”
沈微的心猛地一跳。三伯公是顾家族里的长辈，为人正直，在族里很有威望。顾明澈找三伯公做什么？她突然想起刚才在书房里，顾明澈翻的那本账本，还有他问起李氏拿库房东西的事，他不是在查李氏，他是在收集李氏的错处，想借着三伯公的力量，对付李氏。
她一直以为顾明澈只是个心思深沉的病弱少爷，却没想到，他早就开始布局，甚至连族里的长辈都被他拉拢了。他的“病弱”，根本就是伪装，一个连走路都要丫鬟扶着的人，怎么会有精力查账本、拉拢族人？
“我知道了。”沈微把菜团子吃完，擦了擦嘴，对春桃说，“你以后别总来找我，要是被夫人发现了，又要罚你。”
春桃还想说什么，却看见远处有丫鬟走过来，只好点点头，匆匆离开了。沈微回到柴房，关上门，靠在门板上，慢慢理清思绪。
顾明澈要对付李氏，要的是顾家的掌家权。而她，是他手里的一枚棋子，他护着她，既可以在外维持“仁厚”的名声，又可以把她留在身边，随时控制。一旦他拿到权力，她这个“棋子”还有用吗？还是会被他像扔垃圾一样丢掉？
接下来的日子，沈微每天都去顾明澈的书房整理账本。她变得格外“听话”，他让她磨墨，她就磨得均匀，他让她读账本，她就读得清晰，他偶尔咳嗽，她就赶紧递上茶水，动作轻柔，语气顺从：“小叔子，慢点喝，别呛着。”
顾明澈似乎很满意她的转变。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用冰冷的语气威胁她，甚至会跟她说些族里的事，比如哪家的铺子赚了钱，哪家的长辈最近生了病。他说这些的时候，眼神里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自信，和平时的病弱判若两人。
有一次，沈微整理账本时，不小心把一支毛笔碰掉在地上。她赶紧弯腰去捡，手指却不小心碰到了顾明澈的脚。她吓得浑身一僵，以为他会生气，可顾明澈却只是看着她，声音温和：“小心点，别磕到。”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那目光很热，带着强烈的占有欲，像要把她的手看穿。沈微赶紧收回手，低下头，心脏却跳得飞快，她突然意识到，顾明澈的软肋，或许就是他对她的这份占有欲。他想要她听话，想要她依赖他，想要她属于他。
如果她能顺着这份占有欲，假装对他顺从，甚至依赖他，是不是就能得到更多的自由？是不是就能更清楚地知道他的计划，找到逃跑的机会？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沈微看着桌上的账本，指尖轻轻摩挲着纸页的边缘。她知道，这条路很危险，一旦被顾明澈发现她的伪装，她会死得很惨。可比起坐以待毙，这已经是她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这天傍晚，沈微从书房出来，路过前厅时，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是李氏的声音，带着怒气：“明澈！你凭什么让管家把库房的钥匙交给你？那是我管了十几年的库房！”
“娘，”顾明澈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库房账目混乱，族里长辈已经同意让我暂管，等查清楚账目，再还给您。”
“你胡说！账目怎么会混乱？肯定是你搞的鬼！”李氏的声音越来越大，却透着一丝慌乱。
沈微赶紧加快脚步，往后院走。她知道，顾明澈的计划已经开始了，李氏的好日子，不多了。而她，必须在顾明澈彻底掌控顾家之前，找到逃离的机会。
回到柴房，沈微从床底下翻出一个破旧的帕子，里面包着一枚铜板，这是她之前帮厨房丫鬟洗碗时，丫鬟偷偷塞给她的。她把铜板放在手心，紧紧攥着。铜板的边缘硌得手心生疼，可她却觉得心里有了一点微弱的底气。
窗外的月光透过破洞照进来，落在地上，像一片碎银。沈微看着那片月光，心里默默想：顾明澈，你想把我当棋子，那我就先当一枚听话的棋子。等我找到机会，一定会离开这个牢笼，再也不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