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艰难地扯了下嘴角,似乎想笑,却牵动了伤口,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身体蜷缩起来,额上渗出大颗冷汗。“南下…水路…”他忍着痛楚,断断续续地说,“临水渡…找‘顺风号’老把头…提…提‘寒江雪’…可…可信…”话未说完,剧痛袭来,他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颤,头歪向一边,似乎连保持清醒都已耗尽了力气。
“寒江雪……”我将这三个字咀嚼记下。看着他那几乎失去意识的脸,对春桃急促吩咐:“快!把你的外裙撕成布条!”
春桃一愣,但见我神色凛然,立刻照做。撕扯布帛的声音在死寂的角落响起,带着一种惊心的紧迫。我迅速接过撕下的布条,又向福伯要来随身的酒葫芦——这是老家人常备压惊取暖的烈酒。
“按住他!”我低声下令,福伯慌忙上前,压住男人因剧痛而可能抽搐的身体。
我深吸一口气,没有半分迟疑,用烈酒浸透布条,小心翼翼地、尽量控制着力道,开始清理他胸前的伤口。皮肉外翻,深可见骨,边缘的皮肉因失血和污染呈现出青紫色。酒精触碰到伤口的瞬间,昏迷中的男人身体猛地一弹,喉间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但福伯死死按住了他。
冷汗浸透了我的后背,但我强迫自己冷静。快速清理掉伤口周围明显的污物和部分凝固的黯色血块,然后用相对干净的布条紧紧地、一层层压上去包扎。布条很快被鲜红的血浸透。
“**!血…止不住啊!”春桃的声音带着哭腔。
“压住!”我咬着牙,又撕下几条布,一层压一层,紧紧缠绕在伤口位置,用尽力气打了个死结!鲜血仍旧顽固地�出,但速度似乎慢了些许。
做完这一切,我已是满手鲜血,气喘吁吁。
“福伯,春桃,”我站起身,忍着脚踝的刺痛,目光扫过角落的箱子,“开箱!”
箱盖掀开。里面没有预想中闪闪发光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那些华而不实的头面首饰、精美刺绣通通没有。
有的,是码放整齐的一叠叠厚实的官印银票,在昏暗光线下散发着冷硬而可靠的光泽。下层,是堆叠得满满当当的、大小一致、包扎严密的布包,沉甸甸的。我随手拿起一包,解开捆绳,里面露出的并非香料或药材,而是一种极其细腻、均匀的淡粉色粉末,散发着极其纯净天然的气息——上等的珍珠粉!足有十数斤之多!这便是沈家陪嫁中唯一真正值钱且实用的东西,我那位精明的亲爹大概也怕女儿被榨干后彻底无利用价值,留了这一线生机,却以如此屈辱的方式塞给了我。
“收拾好。”我迅速将箱子重新盖好锁紧,那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心中稍定。
“**,那他……”春桃担忧地看着地上气息微弱、生死不知的男人。
我最后看了他一眼。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在阴影里显得格外脆弱,却又带着一种令人不敢轻视的、刻在骨子里的坚韧轮廓。萍水相逢,生死路遇。我撕碎婚书,他拦下家丁。我为他粗糙包扎,他指明生路。债已两清,谁也不知他到底是谁,更不知那伤口背后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走。”一个字,斩钉截铁。
我们三人,抬着沉重的箱子,迅速消失在京城清晨逐渐喧嚣起来、却注定无人知晓这一隅生死挣扎的街巷深处。
南下的船行在运河上,平稳得让人心慌。春桃蜷在狭窄船舱角落的草褥子上,睡得并不安稳,偶尔发出一两声惊悸的呓语。福伯坐在舱门口,抱着那口几乎成了命根子的红木箱子打盹,呼噜声沉重。油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在木舱壁上摇晃,映着我们颠沛流离的影子。
我坐在角落,借着微光,摊开随身带的那本破烂的《百草集注》。书页在潮湿的船舱里摸上去有些滑腻软塌,翻到记录了珍珠入药的篇章。指尖划过那些早已熟稔于心的文字:“珍珠…性甘、咸、寒…入心肝二经…镇心定惊,清肝除翳,解毒生肌…外用泽面,可令肌肤光洁润泽…”目光在“外用泽面”四个字上徘徊良久。
船舱外夜风呜咽,吹过寂静的运河水面,也吹动着我胸中那颗不甘蛰伏、被逼入绝境的心。
沈清梧,万柳伯府弃妇?不,从撕碎那纸婚书、从带着嫁妆跃下高墙的那一刻起,就只剩沈清梧自己了。这乱世风尘里,谁会在意一个无声无息消失的名字?可那些刻骨的羞辱,如同烙印,灼烧得心口滚烫。周镇海那张在宾客哄笑中捻须得意、等着看我背诵女德出丑的老脸,阴魂不散地在眼前晃动。
恨意,是淬毒的柴薪。而手中这数十斤上等的珍珠粉,沉甸甸的,冰凉却蕴含着破局的可能。
珍珠,泽面。仅仅如此么?京城贵妇们敷脸的珍珠粉,要么贵得离谱,要么粗糙混入杂质的劣货,涂在脸上浮粉发干。为何?无非是寻常珍珠粉磨得不够细,又未处理好其寒凝之性——书中那句“佐以温润调和之品,取其精华而化其滞涩”,如一道微光闪过脑海。
调和…精华…
念头如被投入石子的湖水,激起一圈圈涟漪,又迅速沉静下去。需要钱,需要安身之地,需要将这箱子里冰冷的银票和粉末,变成活命的根基,变成……砸向那高门府邸的石头!目光再次落回那本摊开的破旧书页上。
三个月后。
江南水路枢纽,临清州。此地不如苏杭富庶,却是运河重埠,南来北往的货物与人流在此汇聚,喧嚣鼎沸中流动着无数看不见的财富。一座临河而建、陈旧却收拾得干净利落的二层铺面已经盘了下来,挂了新漆的朴素木匾额——清颜斋。
铺面不大,前面是柜台,后面连着小天井,几口大小不一的粗陶缸整齐排列着,里面蒸煮着不同的花露、油脂。空气中弥漫着或浓郁或清雅的香气。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阿萝,手脚麻利地用小木棒搅拌着缸中的液体。春桃则小心翼翼地将蒸煮好的纯净蜂蜡过滤、冷却。福伯腰里别着账本,正呵斥着送货的小伙计搬东西轻点放。
而我,正弯着腰,专注地用一把极其精巧的小铜戥子称量着刚刚研磨好的珍珠粉。那粉末细如烟雾,洁白无瑕,带着珍珠特有的、温润内敛的珠光。旁边的石钵里,是同样研磨得极其细滑、刚从蒸煮好的上等米浆中凝取的熟米浆粉。另一只小玉碗里,盛着新制成的、散发着馥郁香气的玉兰露。
“**,您说的那‘玉骨霜’的方子,加了这熟米浆粉和玉兰露,真的能让粉贴在脸上不起皮、不浮白么?”春桃看着我将称量好的几样东西混合在一个干净的白瓷盆里,好奇地问。
我手上动作不停,用小银勺将三者极其缓慢、均匀地混合在一起。力道必须轻柔,确保不会结块,又要充分融合。每一次搅拌,空气里那种清润的、带着玉兰雅致香气和珍珠凉意的特殊气息就更浓一分。
“珍珠性寒而微涩,若单用细粉敷面,虽能增白,却易使肌肤干燥紧绷,尤其京城寒冬时节,更甚。”我低声解释,声音在安静的作坊里显得格外清晰,“这熟米浆粉性温润而糯,能中和寒性,更添一层贴肤滋养,令粉质细滑不涩滞。玉兰露温理气血,芬芳宜人,更助其渗透。”我拈起一点点调配好的珍珠粉膏体,轻轻点在手背上推开。瞬间,手背肌肤上仿佛笼罩了一层极其细腻、若有若无的光晕,肤质显得润泽、通透,丝毫不见干燥浮粉。
“真神了!”阿萝凑过来一看,惊讶地低呼,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手背,“就像…就像没擦粉,又像皮肤本就这么好似的!”
“要的就是这‘若有似无’。”我放下银勺,端起那白瓷盆,“阿萝,研磨还不到位,有些颗粒感,再磨细些。春桃,去把新收的蜂蜡再滤一遍,要完全澄澈无杂质。福伯,账目清点好,明日去府衙,把咱们这间后厢房的工坊契约过了明路。”
“诶!好!东家!”福伯响亮地应了一声,腰板似乎也挺直了些。几个月前从京城如丧家之犬般逃出,此刻看着这初具雏形的作坊,看着**手中那盆价值不菲的珍珠粉膏,他那颗悬着的心才稍稍落回了肚子里一点。
作坊小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绸缎铺管事衣裳、体型微胖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脸上堆着客气的笑,手里拿着一个空的白瓷小盒。
“沈东家,忙着呢?”来的正是城南最大绸缎庄“瑞锦祥”的二柜王掌柜。自打半月前偶然看到我给一位熟客上妆的效果,他便嗅到了巨大的商机,几次三番找上门来。
“王掌柜。”我放下盆,神色平静地擦了擦手。
“哎呀,沈东家,您这‘玉骨霜’可真是神了!”王掌柜竖起大拇指,眼睛在作坊里扫了一圈,精明地落在那一排排装着珍珠粉膏的瓷盒上,“您看看,我们‘瑞锦祥’每日里夫人**进进出出多少?您这好东西搁在您这小铺里,实在是明珠暗投!咱们上次提的,您看……”
他将那空瓷盒放在柜台上,往前推了推:“五十盒!价格好商量!我们东家说了,只要沈东家点头,往后您铺子里用的好料子,我们‘瑞锦祥’优先供给您,价钱嘛,都好说!”他搓着手,脸上带着笃定的笑容,仿佛这份“优厚”条件已是天大的恩惠。
五十盒?这几乎是我们作坊倾尽全力、熬上十天也未必能赶出来的量。而对方开出的价格……我端起旁边泡好的粗茶,抿了一口,茶水温吞苦涩。“多谢王掌柜和贵东家青眼。”我放下茶杯,目光直视着他那张精明的圆脸,“清颜斋小本经营,讲究个细水长流。‘玉骨霜’每一盒用的都是上等南珠细磨,佐以特制调和,工序繁杂,实在无法大量外供。”
王掌柜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沈东家,您别急着回绝嘛。您看,您这铺面小,名气也只在咱们临清这一片儿有水花儿。我们‘瑞锦祥’是什么招牌?那是南来北往的官家太太都认的!挂上我们的名头,您这‘玉骨霜’身价立马翻倍!再说,”他压低声音,带着几分诱惑,“独家供货,我们‘瑞锦祥’一次性给您付足全款!白花花的银子落袋为安,多好?”他指着那口箱子,暗示着从伯府带出的“嫁妆”总有耗尽的一天。
“是挺好的。”我微微颔首,唇角甚至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王掌柜眼中喜色刚起,却听我话锋一转,“只是,清颜斋的东西,只凭它自己说话。今日卖五十盒给贵号,明日贵号转手翻三番卖给达官显贵,赚得盆满钵满,而我清颜斋的招牌,终究是挂在您‘瑞锦祥’的名下。王掌柜,”我拿起柜台上一盒成品“玉骨霜”,精致的白瓷小盒上,用清瘦墨线勾勒着一弯新月与三朵玉兰,下方正是“清颜斋”三个小字,“我的招牌虽小,却是自己的‘清颜斋’,不是别人的‘添头’。”
王掌柜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精明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被戳穿的窘迫,随即被一种因被拒绝而产生的愠怒取代。他万万没想到,一个逃难至此、毫无根底的女子,竟如此不识抬举,放着眼前唾手可得的大把银钱和靠山不要,竟要守着这蜗角之地!
“沈东家,年轻人有骨气是好事,可也要掂量掂量分量!京城那边……”他冷笑一声,语带威胁,隐晦地抬出了万柳伯府的名头,“做生意,讲究的是大树底下好乘凉!您这么独,小心风大了闪了腰!”他一把抓起柜台上的空瓷盒,脸色阴沉地拂袖而去。
作坊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蒸煮花露汩汩的轻响和石磨碾动的沙沙声。
“**…”春桃有些不安地走过来,“我们拒绝了‘瑞锦祥’,会不会…”
“树欲静而风不止。”我望着王掌柜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感受着脚踝旧伤在这潮湿雨季隐隐传来的沉滞酸痛,目光却越过小小的作坊窗棂,投向北方那片永远笼罩在权力阴霾下的天空。“我们靠的,从来就不是别人的树荫。风要来,那就让它吹。我们只需要站得更稳,扎得更深。”
铺门前的石板路被连日阴雨浸得湿滑,空气里弥漫着水汽和木头腐朽的味道。我撑着一把半旧的油纸伞,从码头那边回来,刚在漕帮老把头那里谈妥了一批新采珠的分成契书,怀里揣着那张还带着墨香的纸。刚到“清颜斋”街口,就看见门前围着一大圈人,嗡嗡的议论声隔着雨幕都清晰可闻。
一股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蛇,倏地缠上心头。
“让开!怎么回事?”我拨开人群挤进去,心猛地一沉。
铺子门脸前一片狼藉。柜台被掀翻在泥水里,里面摆放整齐的白瓷盒被砸得七零八落,雪白的珍珠粉膏混杂着雨水和污泥,粘腻地糊在地上、墙上,像打翻了一地的脂粉盒,又被踩踏得面目全非。包装用的木盒碎片散落得到处都是。福伯额角流着血,被几个看热闹的人搀扶着,脸上又惊又怒。春桃和阿萝两个丫头被几个粗壮的婆子死死扭着胳膊,头发都散了,脸上有明显的掌印,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却死死咬着嘴唇没有大哭出声。
一个穿着体面管事绸褂、挺着肚子、一脸横肉的中年男人,正叉着腰站在铺子中央的狼藉之上,唾沫星子横飞地对着围观人群吆喝:
“都看看!都睁大眼睛看清楚!”他扯着嗓子,声音尖利刺耳,指着满地污浊,“这就是黑心铺子清颜斋卖的‘玉骨霜’!毒粉!烂脸的害人东西!”他猛地一把从一个婆子手里抓过一个年轻妇人推到人前。那妇人脸上果然红肿一片,密密麻麻布满疹子,眼神惊恐,低着头瑟瑟发抖。
“这位李娘子!用了她们家的粉才三天!脸就成了这样!烂肉生疮!”管事指着妇人的脸,痛心疾首地控诉,“可怜见的!好好一张脸啊!她们倒好,不光不认账,还想打人抵赖!要不是我家主人心善,派我们来讨公道,这黑心肝的铺子还要害多少人!还有王法吗?”
“不是的!她冤枉人!”春桃用力挣扎着,脸孔挣得通红,嘶声喊道,“我们家的粉是珍珠和花露做的,怎么会烂脸?分明是她们自己…”
“啪!”
旁边一个婆子眼疾手快,狠狠一巴掌甩在春桃脸上,把她剩下的话都打了回去!
“小贱蹄子!还敢狡辩!”婆子恶狠狠地骂道,扭着春桃胳膊的手更用力了。
“住手!”我厉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近乎实质的寒意。油纸伞被我随手甩落在地,冰冷的雨水瞬间砸在发顶、肩头,寒意浸透衣物。
那管事闻声转头,看到是我,三角眼里闪过一丝阴狠的得意,随即换上更夸张的义愤填膺:“好啊!正主儿回来了!沈老板!你来得正好!你看看你们家卖的这毒粉,把人的脸祸害成什么样了!今天你要不给我们李娘子一个交代,赔偿损失,休想善了!”
我一步步走过去,每一步都踩在冰冷泥泞、混杂着珍贵粉膏的污水中。雨水顺着脸颊流下,视线有些模糊,但心却前所未有的冰冷静定。目光扫过那个“烂脸”的李娘子——她眼神躲闪,根本不敢与我对视,被推到前面时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再扫过地上那些被砸毁的粉盒残骸,一个念头闪电般击中脑海:周镇海!除了那个在京城丢尽了脸、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的老匹夫,还有谁会如此恶毒,用这种下作手段!
“交代?”我停在离那管事三步远的地方,雨水冲刷着脸颊,声音清晰地在纷乱的雨声中穿透出去,“好,我给你们交代。”
我没有理会那管事错愕的表情,也没有去看那惊恐的李娘子。目光转向围观的、议论纷纷的人群,声音扬了起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诸位街坊邻居!请为沈清梧做个见证!”
我弯腰,在一片狼藉中,捡起一个沾满污泥、却尚未完全碎裂的白瓷盒。里面残余的一点膏体也沾了污迹。我毫不在意地,用指尖挖出一块雪白莹润的膏体,在众目睽睽之下——
直接涂抹在了自己脸上!
沾着污水的指尖划过眼睑下方、颧骨、鼻翼、额头!
人群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
“她干什么?!”
“涂自己脸上?!”
那管事也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一时忘了言语。
我面无表情,将残余的膏体仔细、均匀地在脸颊和额头抹开。那冰凉细腻的触感瞬间沁入肌肤,带着珍珠特有的安抚和玉兰露的淡淡幽香。不过片刻,那涂抹过的地方,在雨水洗刷下,更显得肌肤滋润光滑,透出一种极其自然的、水洗过般的净白光泽,与周围被雨水打湿的肌肤毫无二致!没有一丝一毫的红肿、瘙痒、疹子!在雨水冲刷下,反而显得更加清透干净!
“嘶——”“看!一点事没有!”“还…还更亮堂了?”人群的惊呼变成了难以置信的议论。
我的动作没有停。目光如冰锥般刺向那个脸色开始发白的管事和躲闪的李娘子。我猛地弯腰,从一片泥泞中又连续抓起好几个被砸碎、但里面膏体尚存、沾满污水的盒子!动作又快又狠!
“各位看好!”我一声断喝,如同惊雷!
“砰!砰!砰!”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接二连三炸响!
手中那些价值不菲的珍贵粉盒,被我毫不犹豫地、狠狠砸在脚下坚硬的青石板上!
瓷片四溅!雪白莹润的膏体随着碎裂的瓷片,混合着地上的泥水、污物,四处飞溅!那场面,带着一种疯狂而决绝的毁灭感!
“啊!”人群爆发出更大的惊呼,许多人不自觉地后退一步,生怕被飞溅的瓷片伤到。
烟雾般的珍珠粉在雨水中弥漫开来,形成一团团氤氲的白雾,散发出愈发浓郁的、清冽而纯净的珍珠与花香气息。我指着满地狼藉中那些飞溅得到处都是、此刻在泥水中依旧闪烁着微弱珠光的膏体残骸,声音如同铁石交击,铿锵有力,盖过凄风冷雨:
“今日!在此!我沈清梧立誓!清颜斋所出‘玉骨霜’,若有一人因用此物真伪难辨而烂脸毁容,无论富贵贫贱!我愿十倍赔付其损失!并当众以滚烫铁水,亲手焚毁我这张赖以生计的脸!以此谢罪!”
“轰!”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十倍赔偿!毁容谢罪!这简直…简直是闻所未闻的狠毒誓言!尤其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面对铺天盖地的污蔑!
那管事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渗出冷汗,在雨水中显得格外滑稽。那李娘子更是吓得浑身瘫软,被婆子架着才没倒下去,嘴唇哆嗦着,几乎要哭出来。
“现在!”我目光如电,猛地刺向那个瑟瑟发抖的李娘子,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压迫感,一字一句砸过去,“这位娘子!请你当众告诉大家!你那脸,真的是用了清颜斋的‘玉骨霜’,才变成这副模样的吗?!敢不敢对天发誓,若有半句虚言,便叫你烂脸之处永世流脓,不得痊愈?!敢——不——敢?!”
最后三个字,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我…”李娘子被我那森然的目光逼视着,听着那毒咒般的誓言,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她猛地挣开婆子的手,指着旁边那个面无人色的管事,撕心裂肺地哭喊出来:
“是他!是周府的张管事!逼我的!不是我!不是我用了烂脸!是他给了我三钱银子…叫我这么说的…还…还给我涂了怪草汁…呜呜…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真相如同巨石砸入水中,激起滔天巨浪!
“吁——!”“原来是栽赃陷害!”“好狠毒的心肠!”
人群的哗然如同海啸,瞬间将那管事淹没!鄙夷、愤怒的目光如同利箭射向他!他指着那李娘子,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血口喷人!”但声音很快被愤怒的人群淹没了。
“报官!”
“把这砸店伤人的恶徒抓起来!”
不知谁喊了一声,立刻群情激愤!
“福伯!”我高声唤道,声音已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哎!东家!”福伯捂着额头的伤,立刻挺直了腰板。
“关门!今日不做生意了!把铺子收拾干净!”我冷冷地扫过那个在众人唾骂中惊慌后退的周府管事,“至于这些恶客,”我提高声量,清晰地盖过四周的喧哗,“他们砸了多少东西,吓走了多少客人,惊扰了多少街坊,烦请各位好心人帮我记个数!一个铜板都不能少!明日我沈清梧,亲自上府衙递状子!周家欠的债,利滚利,一分一厘都得给我吐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