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是一场安静的葬礼。我埋葬了三年的婚姻,埋葬了那个叫“祁太太”的自己。墓碑上没有刻字,因为那段岁月本就一片空白。我以为我终于自由了,像一只挣脱了金丝笼的鸟,可以飞向任何一片没有他的天空。我规划了未来,买好了机票,准备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开一间小小的香料店,与花草为伴,与清风为伍。
然而,命运却在这场葬礼的尾声,安排了一场最盛大的嘲讽。
在我以为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新的人生画卷即将展开时,一个新生命,却在我体内悄然发芽。它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将我所有平静的假象,砸得粉碎。那张薄薄的化验单,比离婚协议书还要沉重。它告诉我,我和那个我决意永不相见的男人之间,有了一道永远无法斩断的血缘羁绊。我逃不掉,也躲不开。这场我以为已经结束的故事,原来,才刚刚拉开序幕。
黑色的签字笔尖停在纸页的右下角。
我落下自己的名字,俞笙。
笔画平稳,没有一丝停顿。
对面,祁曜的名字已经签好了。字迹锋利,像他本人。
文件一式两份,我将其中一份推给他,另一份留给自己。
三年的婚姻,结束在一张A4纸上。
下一秒,手机屏幕亮起。
是一条银行入账通知。一串长长的零占据了整个屏幕,数字大到有些不真实。
干净,利落。
这是他的风格。用钱解决所有问题,精准,高效,不留任何感情余地。
我收起手机和那份属于我的协议,站起身。
自始至终,我没有看对面的男人一眼。
他坐在那里,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塑。周身散发着冷冽的木质香,是他惯用的那款香水,叫“无人区玫瑰”。
我曾以为,我是他无人区里唯一的玫瑰。
后来才明白,我只是无人区本身。
我走出这间办公室,门在我身后无声地合上,隔绝了那个我爱了三年的男人,和我嫁了三年的家。
那栋别墅,我没有再回去。
祁曜给我的补偿里,包括一套位于城西的顶层公寓。装修是我喜欢的风格,简约,温暖。
讽刺的是,这三年来,他从未问过我喜欢什么。
大概是他的秘书足够体贴,将我的喜好调查得一清二楚。
也好,省去了我重新布置的麻烦。
搬进新家的第一周,我过得平静且规律。
每天睡到自然醒,给自己做一顿简单的早餐。然后去花市买回大捧的鲜花,摆在客厅的每一个角落。
我开始研究新的香方,将那些尘封已久的瓶瓶罐罐重新摆上工作台。
鼻子里的世界,比眼睛里的世界要纯粹得多。
只是,身体总有些说不出的倦怠。
起初我以为是离婚后的精神松懈,身体一时间没适应过来。
直到第二周的某个清晨,我刚喝下一口牛奶,胃里便一阵翻江倒海。
我冲进卫生间,吐得昏天暗地。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好几天。
一开始是恶心,后来是对气味变得异常敏感。
楼下邻居家炖肉的油腻味,甚至快递员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都能让我胃里翻搅,难受得厉害。
我开始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的生理期,已经迟了十几天。
我抱着一丝侥幸,去了离家最近的市立医院。
妇产科的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新生儿奶香混合的气味。
我坐在冰凉的长椅上,手心全是冷汗。
叫到我的名字时,我的心跳得像打鼓。
一系列检查做完,我拿着那张轻飘飘的化验单,回到走廊。
白色的纸张上,结论一栏,印着两个黑色的字。
阳性。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妊娠6周。
像一个惊雷,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
我所有的规划,所有对未来的美好想象,在这一刻,全部化为泡影。
我呆呆地坐着,看着人来人往的走廊。
有丈夫扶着孕妻小心翼翼走路的,有婆婆给刚做完检查的儿媳递上温水的。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或紧张或喜悦的表情。
只有我,像一个局外人,浑身冰冷。
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它不该来。
我和祁曜之间,已经结束了。银货两讫,两不相欠。
我拿出手机,下意识地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那个我曾设置成“老公”,后来改成“祁曜”,最后删除了所有备注,只剩一串冰冷数字的号码。
我该告诉他吗?
他会是什么反应?
他大概会再给我一笔钱,让我处理掉这个“麻烦”。
然后用那种没有温度的眼神看着我,说:“俞笙,开个价。”
我的手指在拨号键上悬停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有按下去。
我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将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彻底删除。
站起身,我将那张化验单仔细地折好,放进包里。
走出医院大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我抬手遮了遮,深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有阳光晒过青草的味道,有街角咖啡店飘来的烘焙香气,还有风中夹杂的淡淡花香。
这个世界,依旧美好。
我摸了摸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
这里面,有一个小生命。
是我的。
只是我的。
从今天起,他和祁曜,再无任何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