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八百八十八抬!我的天,这苏家的嫁妆真是要把半个江南都搬空了!”
“何止啊!你没看那打头的箱子,说是前朝的孤品玉如意,后面还有一整船的南海珍珠,啧啧,这泼天的富贵,咱们一辈子都见不着!”
“富贵又如何?还不是给大学士府的陈公子做平妻?我可听说了,陈公子昨天就把他那病秧子表妹娶进了门,今天这苏家**,怕是连正门都进不去咯!”
街角巷尾,沸反盈天的议论声像是无数根细密的针,穿透厚重的轿帘,刺入苏洛洛的耳膜。
颠簸。
摇晃。
喜乐声高亢而刺耳,混杂着檀香与脂粉的气味,浓郁得令人作呕。
苏洛洛在一片剧烈的震荡中倏然睁开了眼。
入目是炫目的、望不到头的猩红。
她猛地倒抽一口气,混沌的意识被这浓烈的色彩狠狠一撞,瞬间撕开一道裂口。
冰冷坚硬的触感从背后传来,是轿壁上繁复精细的雕花,硌得她骨头生疼。
这疼痛如此真实。
她不是应该在陈家别院那间四面漏风的柴房里吗?
她不是应该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夜,被活活饿死了吗?
那深入骨髓、啃噬灵魂的饥饿感,那让血液都凝固的寒冷,仿佛还残留在她的四肢百骸,让她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她猛地抬起手。
那是一只白皙、纤细,指甲圆润透着健康粉色的手。
她颤抖着,抚上自己的脸颊。
是温热的。
是饱满的。
指腹下传来细腻的肌肤触感,而不是死前那层皮包骨头的枯槁,不是那双凹陷下去、只剩下空洞的眼窝。
她真的……重生了。
胸腔剧烈起伏,她贪婪地呼吸着轿内并不新鲜的空气,每一口都带着灼热的生命气息,冲刷着她记忆里死亡的腐朽味道。
她重生回了她风光大嫁,也屈辱至极的这一天!
前世的记忆不再是模糊的片段,而是淬了剧毒的潮水,挟着雷霆万钧之势,轰然撞向她的脑海。
每一帧画面,都清晰得如同昨日。
她痴恋京城第一才子陈子昂,那个温润如玉、满腹经纶的男人。
为了他,她甘愿以江南第一商贾之女的身份,舍弃家中万千宠爱,带着几乎掏空了苏家的万贯家财,远嫁京城,入大学士府为平妻。
她以为,只要自己足够隐忍,足够付出,总能换来他的一分真心。
却不知,从她踏入京城的那一刻起,她和她背后的苏家,就只是陈家父子向上攀爬的踏脚石。
她那一千八百八十八抬嫁妆,成了陈子昂打点朝中关系、铺平官路的资本。
她那些价值连城的珍宝,被他毫不吝惜地用来为他的“真爱”,那个弱不禁风的白月光表妹林婉儿,换取续命的珍稀药材,堆砌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而她富可敌国的娘家,江南第一丝绸商苏家,在她嫁入陈家不到一年,便被陈家反口构陷,一顶“通敌叛国”的滔天罪名扣下。
证据确凿。
人证物证,皆是出自她最信任的夫家。
最终,苏家满门抄斩,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偌大的家业被尽数充公,其中大半都“赏”给了“检举有功”的陈家。
她自己,则被一纸休书,囚禁在京郊别院。
日日承受着林婉儿最恶毒的羞辱和折磨,最终如同一条野狗般,在无尽的饥饿与绝望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苏姐姐,你还不知道吧?当初向爹爹献计,伪造证据,构陷苏家通敌的人,就是子昂呢。”
柴房的门被推开,林婉儿穿着她嫁妆里最名贵的一件云锦斗篷,挺着微微隆起的孕肚,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草堆里的她。
那张楚楚可怜、伪善至极的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与残忍。
“你的嫁妆真好用,子昂如今已是户部侍郎,前途无量。而你苏家,呵,连块墓碑都没有。”
“哦,对了,你送给子昂的那块暖玉,我很喜欢,戴着它,这个冬天都不觉得冷了呢。”
林婉儿的每一句话,都化作最锋利的尖刀,凌迟着她的灵魂,将她最后一点生存的意志都碾得粉碎。
恨!
滔天的恨意从胸腔中炸开,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彻底吞噬!
她怎么能忘?她怎么敢忘!
那深入骨血的背叛,那满门被斩的血海深仇!
苏洛洛的指甲狠狠掐入掌心,皮肉破开,殷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渗出。
尖锐的刺痛瞬间击潰了脑中纷乱的记忆,让她混乱的思绪奇迹般地冷静下来。
痛,才能让她清醒。
血,才能让她铭记。
她缓缓松开手,看着掌心那几道深红的血痕,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那双原本盛满爱恋与痴缠的杏眼,此刻再无半分涟漪,只剩下幽深如潭的寒意与决绝。
陈子昂。
林婉儿。
陈家……
她一个一个地,在心底默念着这些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刀尖在骨头上用力镌刻。
这一世,她回来了。
她要将他们曾施加于她和苏家的一切,百倍、千倍地奉还!
她要让他们也尝尝,什么是众叛亲离,什么是万劫不复!
“吱呀——”
一声绵长的拖音,花轿猛地一停。
轿身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随之稳稳落地。
轿外,喧天的锣鼓和议论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瞬间安静了许多。
紧接着,喜婆那谄媚到发腻的声音响起,透着一股子急切的讨好。
“新夫人,大学士府到了。”
苏洛洛嘴角的笑意愈发冰冷。
不。
是你们的地狱到了。
然而,喜婆的声音刚刚落下,甚至还带着未散尽的余音,就戛然而zhi。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充满轻蔑与不耐烦的呵斥,尖锐地刺破了所有喜庆的伪装。
那声音属于一个中年管事,腔调拿捏得又尖又细,每个字都透着高人一等的傲慢。
“老爷有令,商贾之女,秽乱门楣,不得从正门入府!”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寂静的街口。
“去,让她从侧门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