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跑大车的时候,好奇问过师傅。为什么跑货车的需要冲煞,开大巴的却不用?我师傅说,
因为货车载货不载人,最怕路上遇难。而大巴要迎来送往坠机车上遭祸。
所以大巴不怎么讲究冲路,却讲究押车。我见过的大巴司机基本都用石头押车,
也有用石像的。一旦乘客人数逢七逢四,司机就会请出,押车时算车上多载客一人,
避免招祸。但我最近接了一个奇怪的活儿。一位大巴司机找到了我,请我以活人押车。他说,
在我之前,他车上已经碎了3块压车石了。大巴司机叫于广平,已经50多岁,快退休了。
人看起来很踏实可靠,两鬓斑白,少言寡语,让我恍惚想起了我去世的师父。
我们约在一家炒菜馆见面。他拎着一个已经有些破旧的皮包,刚一坐下,还没开始说话,
就从皮包里拿出2万块钱来。那2万块被他用塑料袋包着推到我面前。我听说过你,荣兄弟。
你是孔甲的徒弟,跑大车时常带车冲煞的。我没直接接那2万块钱,
只看着于广平道于师傅跑大车的冲煞,说白了就是请有经验的司机先熟悉熟悉新路线的情况,
也评一评路上的事儿,为后面的同行个方便。你们开长途汽车的大多走官道,又带着一车人,
应该不讲究这些吧?我们确实没有冲煞的讲究,但我知道冲煞的规矩。于广平道,
能经常冲煞的人,八字一定够硬。夜路走多了,见识到的东西也多。我就是需要这样一个人。
我想请你帮我押车,押到月底就行。这2万算作辛苦费,如果路上出了什么问题,
我再补你2万。为什么就压到月底?我有些奇怪,现在离月底就剩7天了。
我这趟车是从市里到桐乡的,后半程都是老道。现在高速已经修过去了,月底就通车。
到时候我们这趟线路就取消了。说到这儿,于广平的眉头微动,
我从他饱含沧桑的眼中看出了些许怅惘与不舍。我本来就是同乡的人,经常坐我车的乘客。
我都记得很多,还是我的老街坊。我送了他们将近20年,从来没出过事儿。
现在眼看要结束了最后这几趟。无论怎样。我都要平安地把他们送到。
于师傅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家境殷实的人,他是自己准备了那4万块,
为最后一程的客人们保平安。我没有再多问什么,接下了这单的活儿。
于师傅跟我讲起了他车上最近发生的怪事,其实倒也没有太邪乎的情况。只是与师傅说,
最近这半个月,他车上的乘客次次尾数都封气。就是七十七,二十七三十七。
于师傅的大巴满足48人,以往从市里到童庄基本都是满员的,
因为童庄附近还有好几个村镇。那边路况不好,村镇位置也分散,
能直达市里火车站附近的只有于师傅这一趟车。可近来,于师傅每次从市里发车,
车上都是37人。等回程时,从几个村镇的站点经过,最后也总是17或27人。
开长途汽车的很忌讳乘客人数逢七逢四,认为这两个数字煞气重,会招邪。
这半个月我的车上就没离开过。押车时。于师傅的神情有些黯淡,
我原本的押车石还是我师傅送给我的,用了很多年的老石头。
我以前见过大巴司机的押车时都有专门的盒子放着。请出来时会押在一个红布包上。
那红布包里是一张特别的车票。
一般都是那辆大巴刚投入使用时第一批打出来或手写出来的车票。可是7天前,
他莫名其妙的就碎了。于师傅长长的叹了口气。那之后,我又请了两块石头,
可用起来都没超过3天。会不会是人为的?我问道。我也怀疑过。因为第一块压车,
10岁的时候刚好赶上车里的监控坏了,我人也不在。于师傅紧紧皱着眉头,
可后面那两块儿碎的时候,我就在车上眼睁睁看着裂开的。于广平开了20多年长途大巴了,
大巴出事的情况他听过很多,也见过很多。凡事有再一再二,男友再三再四。
很多发生重大事故的大巴或者公交都在出事前有过预兆或异状。一旦司机忽视了,
最后的结果往往相当惨烈。现在已经碎了3块押车石了,于师傅不敢再当意外去看。
我跟于师傅匆忙吃完午饭,下午就一起去了客运站。客运站离火车站不远,附近人流很密集。
于师傅,这趟车是早晨7点从桐乡发车,中午10:50到达客运站。
回程是下午3:50从市里发车,晚上7:40到达桐乡。当天往返单程不超过4小时,
所以也没有轮换司机,都是于师傅自己开。我们到达客运站的休息室时,
里面已经有不少人了。一个圆脸短发的姑娘最先看到了我们,立马跑了过来,于师傅,
我这礼拜给你搭班。于师傅向我介绍,这姑娘叫祝轩,是她们组的乘务员。
这礼拜他都跟我们一起跑车。祝轩看向我,眼中满是好奇和隐隐的兴奋。你就是来押车的吗?
我听于师傅说,你是专门冲煞的。冲煞是什么样子的?吓人吗?行了,
你于师傅受不了的拍开她,人家比你带的多。你得叫龙哥。龙哥,
祝轩立马脆生生地喊了一句。不是吧,于师傅。这时,一个年轻人从我们后面走了进来,
刚好听到我们说话,你还真要搞那神神叨叨的一套。不就几块破石头吗?
现在站里可不兴这些了。你当心回头让领导发现。祝轩看到那个年轻人,脸色立马不好了,
于师傅,干什么了?有什么怕被站里发现的?再说,只要没有某些长舌妇到站里去胡说八道,
领导才没有那么闲。那年轻男人被祝轩怼了,有些气不过,但又不好为难,
一个小姑娘就只盯着于师傅道,要我说,于师傅,你也到了该退休的年纪了,等高速通了,
您正好功成身退。现在就剩这么几天了,何必还操这份心?于师傅摆明不想搭理他,
抽出根烟来递给我,让我陪他出去抽烟。祝轩倒是一点儿不想让着那人,两手一叉腰道,
谁说于师傅要退休了?某些人真打得一手好主意。以为于师傅退休了,自己就能更进一步了。
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两把刷子。我跟于师傅到外面抽烟,
进进出出的司机基本都会主动跟于师傅打个招呼。但其中大部分都是年轻人了。
于师傅抽完一根烟,把烟头扔进垃圾桶,回身冲我笑了笑,
我们这种老家伙就跟那条老道一样,或许真的到了该淘汰的时候了。
我们把祝轩从休息室里薅出来的时候。那姑娘还兀自气愤不休呢。他偷偷告诉我,
刚刚那个讨厌的男人叫吴哲,也是他们组的司机。来了还没3年呢,就总在站里搞事儿。
于师傅是他们组常年的先进个人、优秀司机代表。吴哲自己评不上,总是投诉。
他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却总觉得是别人挡了他的路。平时他自诩是年轻人,
看不上老司机那些规矩和讲究。可他自己开车却很不稳当。这回新的高速开通,
要开好多趟客运专线,他一早就盯上了。巴不得于师傅赶紧退休,
他说不定还能捞个组长当当。下午3点半,我作为第一名乘客上了俞师傅的大巴。
祝轩特意帮我买了第一排的座位,挨着车门。这一排座位平时都是最后出的,
如果乘客没有满员,我就可以单独坐一排了,也方便随时处理事情。3:40,
乘客们开始陆陆续续上车了。祝轩那里有,一开始出票的人数还不到37人,
但总有临时买票上车的,所以还不能作数。大概五六分钟后,上车的人稀少了起来。
祝轩也回到了车上,开始检票。现在是33人。楚轩特意小声告诉我。
我回头看向车厢乘客们,放行李的放行李,打电话的打电话,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可当我回过头时,却看到车门前站着一个孕妇。他扶着车门冲于师傅问道,这车到于桥吗?
到。于师傅痛快答道。那孕妇又问我还没买票,可以先上车吗?可以,你拿身份证,
我让乘务员帮你买票。说完,于师傅赶紧喊祝轩,让他扶那位孕妇上车。现在是34人了,
我在心里默数,韦书房4也是要押车的。这时,检票口里又跑出来一个人,是个中年男人。
那男人一上车就跟于师傅打声招呼。哟,大梁啊,你家老爷子怎么样了?
看起来这个叫大梁的对于师傅是老街坊了。大梁长叹了口气,恐怕是不太好了,
我哥让我回家得准备东西了。于师傅一听,顿时有些伤感,但还是抬手拍了拍大梁的肩膀,
老爷子99了,高寿了。这可能是唯一可以安慰一下临终老人子女的话了。
那个叫大梁的中年人勉强扯起一点笑道,昨天老爷子清醒时听说我要回桐乡。
还说你坐二小子的车回去,二小子开车最稳当。于师傅跟着哈哈一笑,
看起来他应该就是那位老爷子嘴里的二小子了。那边大梁刚落座,
这边又跑上来一个戴着工地安全帽的男人。他出了很多汗,手里攥着现金,
也让祝轩帮忙买票。那几张纸币都被他手里的汗水浸湿了,可他却从头到尾没摘,安全吗?
祝斩检完票,走到我身边。36个人啊。我们俩都紧紧盯着检票口的门。3:50,
于师傅准点关闭了车门,直到车轮动起来,都没再有人跑出来。祝轩长长的舒了口气,
太好了,封印解除。因为于师傅这趟车从市里出发是常年满员的,
所以也没有在市里设第二站。祝轩乐呵呵的在车里检查行李,于师傅看起来也放松了很多。
我心里却隐隐有些担忧,如果一切恢复正常了。那怎么会是36个人?
不应该跟以前一样直接满员吗?这时。乘务员。有人在车厢后喊了一声,我还没买票呢。
能给我补一下票吗?我急忙回头看过去,说话的是一个很像大学生的年轻男人。他摘下耳机,
看到祝轩惊愕的表情,一时有些抱歉,对不起啊,我刚刚上车就在打视频,差点忘了。
怎么可能?那我刚刚检票的时候,你在哪儿?楚轩说话都有些急了。我就在这儿啊,
可能因为我一直低头看手机,所以你没注意到我,我也没注意到你。
祝轩整个人都愣在那儿了,那男生拿出身份证递给他,他也不知道接。
直到于师傅在前面按了两下车喇叭,他才缓过神来。祝轩快速给那男生办了补票,
回来时脚下磕磕绊绊的,差点摔倒。于师傅倒还镇定,他把一个木质的方盒子拿出来,
递给了祝轩。祝轩把盒子捧到我跟前,里面已经没有石头了,只有一个小小的红布包。
那红布包里就是押车的车票。我把红布包拿出来,揣在了兜里。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在我把红布包拿在手上的那一刻,我眼前的景象一下暗了好几度,
就像有云彩突然挡住了太阳。而我缠在腰间的大鞭魂鞭,也在那瞬间紧了紧。
这根打魂鞭是我小时候从水沟里救出来的一位老道人送给我的。他说,我修罗像菩萨心,
这辈子注定要吃阴阳饭。虽然我那时没当回事,可现在30好几了。回首一看。
年轻时开车冲煞,到现在替人驱邪还债,还真应了那老头说的话。
这根打魂鞭也救了我很多次了。你感觉怎么样?祝轩有点儿担心的看着我。没什么事儿,
放心吧。我回应道。于师傅一早已经跟我说过了,活人押车是有很大风险的。
因为从押车那刻起,我手上就等于有了两张车票。一张是乘客,一张是押车时,
整个人被一分为二。如果不是八字够硬的。那路上不管遇到什么事儿。我恐怕都会最先遭难。
祝轩把盒子收好,回身坐到我旁边,嘴里还不住地道,怎么可能呢?我检票的时候,
明明是一排座位一排座位过的,我不可能落下谁啊。那个男生到底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别纠结了,可能就是一时没注意,或者有乘客私下换座了。我安慰祝斩道。祝轩还是想不通,
时不时的就扭过头去看那个男生。那个男生一直在摆弄手机,怎么看怎么都是个正常人。
我抬头看了看于师傅,他一直很镇定,聚精会神的开着车。渐渐的,我有些困倦。
于是我头靠到车窗上,闭眼浅眠。龙长洞一阵阵诡异变调的呼喊,
像是被风吹进了我的耳朵里。我恍惚的睁开眼,突然发现车停了,外面漆黑一片。
那种呼喊声越来越大,似乎跟我只隔着一扇窗子。我定睛向外看去,
只见公路护栏外站着一个我很熟悉的人影,唐东。唐东是我的发小,也是我曾经的合伙人。
我把他当亲弟弟看,从小罩着他。他却在我忙于照顾重病亲人那两年,做空了我的公司,
让我背上了巨额债务。可后来,他又因为自不量力,擅自带车冲煞,死在了公路上。
距今已经大半年了。我很冷静的看着他,我知道这应该又是我的一个梦。我最近常常梦到他,
尤其是在车上的时候。但我并不害怕,我这人从小到大就没害怕过什么东西。更何况,
唐东是个小人。我不相信他有那个能耐。能变成什么厉鬼?这时,
大巴的前门突然吭哧一声打开了,一阵阵冷风吹了进来。唐东还在叫我,我不再搭理他。
而是一直看着车门的方向。我有预感,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上来了。果不其然,
一只苍白的手扶上了车门。是那个孕妇。还是那个戴着安全帽的工人。
我脑子里瞬间浮现了我最怀疑的两个人。但我没想到。我完全猜错了。
走上来的是那个男学生,就是祝轩最后帮忙补票的男生。为什么我会梦到他?
他明明看起来那么正常。我一直盯着走上来的男生。他好像完全没看到我,
很正常的走进车门,一只手攥着自己双肩包的背带,左右环顾着向前走。
我的目光随着他向后移动,直到我看到他的脚。他是踮着脚走路的。我倏然惊醒,
猛地睁开眼睛。车子还在行进,窗外也没有天黑。我回过头去找那个男生。
突然发现他不在座位上了。我连忙碰了碰旁边的祝轩,他似乎也睡着了,
正侧着身子靠在椅背上。祝轩,祝轩,那个男生不见了。祝轩动了动,然后缓缓的转过了头。
可她露出来的却是那个男生的脸。我不是在这儿吗?他妈的,给我滚下去。
我抽出打魂鞭的那一瞬,眼前的景象又是一变,我再次醒了过来。四周一下涌来了很多声音,
乘客的交谈声,呼噜声,车子行进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
坐到前面折叠桌上的祝轩听到动静,转过了头,他的脸是正常的。龙哥,你怎么了?
做噩梦了。没事儿。我答了一句,扭头去看那个男生。他还在自己的位置上,
只是一直低着头,把整张脸都埋在阴影里。我犹豫了很久,要不要直接走过去抽他一鞭子?
但考虑到车上还有很多乘客,恐怕会引起恐慌,就暂时作罢了。窗外的天渐渐擦黑,
我们也快到桐乡附近了。这时候,车子已经开上了老道。
这条老路据说是刚建国时附近的乡亲们一起修的。这些年不停的修修补补,
却还是难以避免的坑坑洼洼了。车子在到终点站前有4个小站,
都是方便附近村民上下车的地方。第一站就是俞桥,祝轩等车停稳,马上去扶那名孕妇。
那名孕妇经过我时,我向她脚下看了一眼。他是正常的,没有踮脚走路。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那孕妇临下车前,好像也特地看了我一眼。第二站是王岗。
到王岗这一段路有施工队驻扎。老道的一部分已经被挖开围起来了,
好像要建什么农产品园区。旁边铺了一条长长的灵石路,让大家走车。等到了站点,
那位一直戴着安全帽的工人下车。他仍然满脸的汗,下车的步伐有些犹豫。这时候我才发现,
他流汗似乎不是因为热。而更像是在紧张或者害怕。接下来的路程倒还算顺利。
我们平安到达了终点站。那诡异的男生混在乘客中间一起下车。我始终没能真正的看到他,
是不是真的踮脚走路,亦或者我只是做了个噩梦?晚上,我在于师傅家里过的夜。
他老伴在城里照顾女儿,家里只有她自己。他说,等他退休也要进城跟女儿一起住了。
但我从他的话里话外。能感受到,他其实还不想退休,他舍不得自己的职业。
她问起我白天押车的经历,我跟他大概讲了讲我的梦。他也做不得准。不过。
他也说我押车时身上的阳火会变低。所以,如果真有什么脏东西,
先一步找上我也是有可能的。第二天我们3个准点发车。那个叫大梁的也来了,他刚一上车,
我们就看出了他双眼通红,显然是哭过了。怎么了大梁?于师傅大概已经猜到了,
但还是问了一句。我家老爷子没了,昨晚上没的。大梁垂着头道,我衣裳都没装好呢,
我哥就打电话来了。大梁手里拎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是一个蓝色的锦盒。
这种盒子我也见过,是丧葬店里装寿衣的。俞师傅又安慰了大亮几句,早上空位置多,
让他找个靠窗的位置,能睡就睡一会儿。等车子到了俞桥,车上已经有15个人了。
我们几乎没什么意外的在俞桥站又看到了两个人。是那个孕妇,还有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很胖,长相倒是很憨厚,她似乎是孕妇的丈夫,一直小心翼翼的扶着她。
两个人一起上了车,祝轩几乎都认命了,给他们两个补票时还攀谈了两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