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霓虹灯无法穿透老城区逼仄的巷道。林野回到位于一栋老旧居民楼顶层的出租屋,沉重的防盗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合上,仿佛将职场上的硝烟与盔甲一并隔绝在外。
她踢掉让双脚受刑了一天的高跟鞋,光脚踩在微凉的水磨石地板上,那真实的凉意从脚底蔓延上来,才让她感觉自己真正活了过来。疲惫如同潮水般漫过四肢百骸,她将自己摔进那张有些年头的布艺沙发里,久久没有动弹。
视线漫无目的地游移,最终定格在墙面那张已经泛黄的“星光孤儿院”全体合照上。照片里,年幼的她站在慈祥的院长妈妈身边,眼神里有着与其他孩子相似的懵懂,却又多了一丝过早出现的倔强。
指尖不自觉地抚上颈间那块温凉的玉佩。白日里顾衍那深邃难辨的一瞥,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至今未平。这玉佩……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她起身,从床头柜最里层拿出一个有些掉漆的铁盒子,打开,里面是院长妈妈交给她的全部“身世证明”——一张写着接收日期的泛黄纸条,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小野啊,”院长妈妈将玉佩交给她时的情景历历在目,那布满皱纹的手温暖而干燥,“这是你被送来时,身上唯一带着的东西。那天早上雾很大,送你来的那个女人用头巾裹得很严实,看不清样子,只记得她神色慌张,塞给我这个玉佩和一点钱,说你发着高烧,求我救救你,然后就匆匆跑了,再也没出现过……”
“苏……”林野摩挲着玉佩上古体的刻字,喃喃低语。这个姓氏,如同迷雾中的灯塔,曾是她童年和少女时期全部的希望所在。不是没有尝试过寻找,她利用课余时间跑过户籍部门,在网上发过寻亲帖,甚至根据模糊的记忆片段去过几个疑似的地方。但人海茫茫,仅凭一个姓氏和一块并无特殊标记(在她看来)的玉佩,无异于大海捞针。一次次燃起希望,又一次次失望而归,久而久之,她将这份对血缘亲情的渴望深深埋藏心底,用加倍的努力和近乎冷漠的独立将自己武装起来。只有偶尔在这样的深夜,这份隐秘的渴望才会悄然探出头,啃噬着她坚硬外壳下柔软的内里。
手机的震动将她从沉湎的思绪中拉回现实。是她在公司里唯一算得上朋友的小周发来的消息:“小野,下班没?看今天张莉那家伙又作妖,姐请你喝奶茶降降火!老地方等你,速来!”
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文字,林野冰冷的指尖恢复了一丝暖意。她深吸一口气,将铁盒盖好,重新塞回角落,也仿佛将那个脆弱的自己一并关了进去。
楼下的“转角”奶茶店人声鼎沸,与清冷的出租屋仿佛两个世界。小周已经占好了靠窗的位置,一见她进来就迫不及待地挥手,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快说说,快说说!今天顾总突然驾临我们销售部那基层,到底是什么情况?他跟你说了啥?你都不知道,你们部门内部群都炸锅了!都说顾总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小周压低声音,连珠炮似的发问。
林野吸了一口冰凉的三分糖珍珠奶茶,甜腻的滋味暂时安抚了她紧绷的神经:“真的就问了下王总合同的事,然后说让陈特助下来拿文件,免得我跑一趟。”她刻意忽略了那关于“外勤带水”的突兀关心,和那让她心悸的、对玉佩的凝视。
“就这样?”小周显然不信,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分享秘密的兴奋,“我跟你说,我今天下午去总裁办送文件,刚好里间门没关严,亲耳听到顾总在吩咐陈默特助查你!那语气,特别严肃,我隔着门缝都感觉冷飕飕的!他原话是‘我要她的全部资料,尤其是成长背景,越详细越好’!听得真真儿的!”
林野握着奶茶杯的手猛地一顿,指尖瞬间褪去血色。冰凉的感觉从杯壁蔓延到心脏。
顾衍在调查她?
为什么?
是因为今天他看到了那块玉佩?他认得这玉佩?还是她最近风头太盛,业绩过于突出,引起了高层的“特别关注”甚至是忌惮?亦或是……与她的身世有关?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中飞速旋转,混杂着不安、警惕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因为被他额外关注而产生的微小悸动。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小周还在兴奋地分析,浑然未觉林野瞬间变化的脸色:“顾总可是出了名的冰山工作狂,不近女色,公司里多少美女前仆后继他眼皮都不抬一下。除了对那个苏氏集团的千金苏柔**还算客气,你见他私下关心过哪个女员工?他今天还特意去了销售部,直奔你的工位,跟你说了话,这绝对有情况!你说,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别胡说!”林野立刻低声否认,语气带着少有的严厉,心跳却不受控制地漏跳了几拍,“可能只是我最近业绩突出,高层想重点培养,做个常规的背景调查而已。你别瞎猜,传到别人耳朵里,尤其是张莉那些人那里,不知道又要编排出什么难听的话。”她试图用理性压下心底那丝混乱的波澜,将这一切归结于职场规则。
“苏柔**……”提到这个名字,林野心里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涩意。那是苏氏的千金,真正的天之骄女,与顾家门当户对,也是传闻中顾衍的未婚妻。她们在几次商业场合见过,那位苏**看她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如同打量物品般的审视,以及一丝……她之前不甚明了,此刻却隐约觉得是“敌意”的情绪。
顾衍的调查,会和这位苏**有关吗?
与此同时,城西苏家别墅。
偌大的客厅灯火通明,昂贵的进口水晶灯折射出璀璨却冰冷的光。苏柔蜷在意大利定制的真皮沙发里,身上穿着**款的居家服,却丝毫感觉不到温暖。她看着微信对话框里自己下午发出的几条消息,依旧可怜地显示着“未读”,委屈地瘪着嘴,将手机用力扔到昂贵的波斯地毯上。
“妈!顾衍他又不回我消息!”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挫败感,“他是不是讨厌我?我都约了他好几次了,周末音乐会、新开的法餐厅……他每次都推说工作忙!顾氏的工作就那么多吗?比我还重要?”
赵慧正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过来,听到女儿的抱怨,心疼地蹙起眉。她放下果盘,坐到苏柔身边,温柔地搂住她:“怎么会呢?傻孩子,别瞎想。你是我们苏家的大**,漂亮又懂事,顾衍他只是……只是工作忙,顾氏那么大一个集团,事情多也是正常的。等他忙完了这阵子,自然会联系你的。”她轻轻拍着苏柔的背,语气是毫无原则的偏袒。然而,她的眼神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并非全然因为顾衍,更多是近来一种莫名的心神不宁。
苏柔靠在母亲怀里,汲取着这份毫无保留的宠爱,心里那份不安和焦躁却并未平息。她想起上次去顾氏给顾衍送她亲手做的点心,偶然在走廊看到顾衍与那个叫林野的销售部经理说话。他看林野的眼神,依旧是平淡无波的,可停留的时间,却比她见过的顾衍与任何女性员工交谈的时间都要长。那个女人……不过是个业绩好些的普通员工,凭什么?
更让她心神不宁的是,前几天她半夜口渴下楼,无意间听到母亲在偏厅压低声音和人通电话,语气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烦躁与……或许是厌恶?
“……王秀兰,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再打来了!当初看在我们认识一场的份上帮过你,不代表你要赖上我一辈子!……什么当年不当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不想听!……够了!以后别再联系了!”
她忍不住弄出一点声响,母亲立刻挂断电话,神色有些慌乱地出来,看到她时强装镇定,只说是“一个以前帮过的远房亲戚,贪得无厌,总是来要钱,烦不胜烦”。
王秀兰?苏柔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一个打秋风的远房亲戚,能让母亲流露出那种……几乎是讳莫如深的表情?
一个孤儿院出来的底层员工,凭什么能得到顾衍那异于常人的、长久的注视?一个莫名其妙的远房亲戚,又凭什么能让母亲如此烦躁失态?
这两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事,却像两根细小的尖刺,扎在苏柔的心上。那个林野,那张过分冷静和漂亮的脸蛋,还有她那看向顾衍时……不,她甚至没有刻意看,却偏偏吸引了顾衍的目光!这本身,就是原罪!
一股强烈的、源于被侵犯领地的嫉妒,和一种对于未知威胁的本能危机感,在她心中交织、升腾、发酵。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抢走属于她苏柔的东西,无论是苏家千金的尊荣地位,还是未来顾太太的宝座!谁都不行!尤其是那个看起来一无所有,却隐隐让她感到不安的林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