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
乌江渡口的风卷着雪沫子打在甲胄上,项羽正摩挲着腰间的霸王剑,忽然见天幕垂落楚汉相争的终章——垓下之围,四面楚歌,乌江自刎。他猛地攥紧剑柄,指节捏得发白,剑穗上的红缨被寒风扯得乱颤。
“竖子刘邦!竟真让他夺了天下?”他喉间滚过一声低吼,眼前闪过鸿门宴上樊哙闯帐的怒目,范增掷碎的玉斗,还有虞姬最后那句“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雪落在他虬结的发间,瞬间融成水,顺着刀疤纵横的脸颊往下淌,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
“是我错了……”他忽然踉跄着后退半步,踩碎了脚下的冰碴,“范增先生说‘刘邦其志不在小’,我偏信了那竖子的‘约为兄弟’;韩信当年投我帐下,我嫌他出身微末,只给了个执戟郎,反倒让他成了汉军的‘兵仙’。”他抬手按在胸口,那里还留着鸿门宴上刘邦递来的酒盏余温,“我以为凭三十万楚军就能踏平关中,却忘了,这天下不是靠血气之勇能坐稳的。”
远处传来乌江的涛声,像极了垓下楚军的哀嚎。他望着天幕上“汉高祖刘邦”的字样,忽然仰天大笑,笑声里裹着血沫:“我项羽力能扛鼎,战无不胜,却输在‘妇人之仁’与‘刚愎自用’!若能重来……若能重来,鸿门宴上,我必斩那刘邦于帐下!”
可天幕的字迹已淡,乌江的水依旧东流。他缓缓摘下头盔,任风雪落满头颅,剑尖在冰面上划出“楚”字,一划一顿,像是在刻自己的墓志铭:“江东子弟八千随我渡江,今无一人还……我有何面目见江东父老?”
诸葛亮
五丈原的油灯忽明忽暗,诸葛亮正伏案写《后出师表》,案上的竹简忽然浮起金光,映出“蜀汉亡于炎兴元年”的字样。他猛地按住心口,咳嗽声震得油灯险些翻倒,绢帕上顿时洇开一片刺目的红。
“先帝……亮有负陛下托孤之重啊!”他颤抖着抚过“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墨迹,眼前闪过白帝城永安宫的烛火,刘备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若嗣子可辅,则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那声音犹在耳畔,可天幕上的“后主降魏”四个字,像一把钝刀,割得他肝肠寸断。
他忽然想起街亭的黄沙。马谡立军令状时的意气风发,王平苦劝“当道扎营”的嘶吼,还有自己挥泪斩马谡时,帐外飘的那阵冷雨——那把斩了马谡的剑,后来又斩了多少蜀汉的希望?“我总说‘亲贤臣,远小人’,却没护住蒋琬、费祎,反倒让黄皓这阉竖惑乱朝纲。”他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指腹蹭过《出师表》里“陛下亦宜自谋”的字样,“阿斗啊,你可知成都城破时,先帝的陵寝在风雨里飘摇?”
帐外的风卷着落叶打在窗棂上,像极了北伐路上蜀军的脚步声。他望着天幕上“邓艾偷渡阴平”的记载,忽然低低地笑,笑声里全是疲惫:“六出祁山,耗尽了益州的民力;上方谷那场雨,浇灭的不只是司马懿,还有大汉最后的气数。”他将《后出师表》紧紧按在胸口,那褶皱里,藏着多少未竟的梦——“若能多活十年,若子午谷奇谋能成……”
油灯终于灭了,帐内陷入一片漆黑。他最后望向成都的方向,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先帝,亮去陪您了……只是这汉室,终究没能还于旧都。”
岳飞
风波亭的雪下得正紧,岳飞披着镣铐坐在草堆上,忽然见墙上映出“宋金和议,岳飞赐死”的血字。他猛地抬头,铁链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眼中的血丝瞬间爬满了眼白。
“莫须有?!”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震得梁上的积雪簌簌落下,“我岳飞一生征战,从郾城到颍昌,枪挑金兀术,收复建康城,什么时候负过大宋?!”他想起朱仙镇前,十万岳家军喊出的“还我河山”,想起背上“精忠报国”的刺青被汗水浸透的滚烫,还有母亲临终前那句“汝为大宋死,死得其所”。
雪落在他冻裂的嘴唇上,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蜷缩成一团,镣铐深深嵌进皮肉里。“十二道金牌……十二道啊!”他望着临安的方向,那里有赵构的御座,有秦桧的奸笑,还有百姓送来的“岳家军不死”的万民伞,“我明明离黄龙府只有一步之遥,明明能迎回二圣,为何……为何要召我回朝?”
他想起岳云、张宪被押赴刑场时的眼神,那两个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孩子,到死都攥着染血的枪杆。“他们说我‘拥兵自重’,可我麾下的兵,哪个不是爹娘生的?哪个不想早日回家种庄稼?”他忽然抓住铁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我岳飞不求封侯,只求大宋的旗帜能插遍燕云十六州,让中原的百姓不再被金兵掳去做奴隶!这也错了吗?”
风从栏缝里钻进来,像无数把小刀割在脸上。他望着墙上渐渐淡去的血字,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血沫:“秦桧能割我的头,却割不断‘岳’字旗;赵构能毁我的功,却抹不去百姓心里的‘精忠’。”他缓缓闭上眼,最后一句低语消散在风雪里:“若有来生,我还做大宋的兵,只是……再也不做这‘忠臣’了。”
李清照
金华的雨打在窗纸上,李清照正对着《金石录》的残卷落泪,忽然见案上的烛火凝成一行字:“靖康之变,汴京失守,文物尽毁。”她猛地捂住嘴,呜咽声冲破喉咙,手中的玉簪“啪”地掉在地上,断成两截——那是赵明诚送她的定情物。
“明诚……我们的书,我们的碑帖,都没了……”她伏在案上,泪水打湿了《金石录后序》的手稿,上面还记着建中靖国年间,他们“食去重肉,衣去重采,首无明珠翡翠之饰,室无涂金刺绣之具”,只为换一卷古书的日子。那时汴京的月光多好啊,他们在归来堂里校勘碑铭,他说“吾辈当护此文化血脉”,可如今,血脉断了,连归来堂都成了金兵的马厩。
雨更大了,像要把这破旧的客舍掀翻。她想起南渡路上的颠沛:赵明诚病死于建康,她抱着《金石录》的初稿在乱兵中奔逃,书箱掉进江里,那些她亲手题跋的青铜器拓片,那些他熬夜考订的铭文,都随江水去了。“我曾笑项羽‘不肯过江东’,可如今我过了江东,却连一卷残书都护不住。”她抓起一把剪刀,狠狠戳向那些记载着“金人焚汴京”的字,却只戳破了自己的指尖,血珠滴在“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诗稿上,像极了汴京宫墙上溅的血。
窗外传来卖花人的吆喝,她忽然想起汴京的上元节,少女时的自己“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那时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连故乡的方向都不敢回望。“明诚,你说‘乱世藏器,盛世传文’,可这乱世太长了,长到我连藏的力气都没了。”她将断簪拼在一起,却怎么也合不上那道裂痕,就像她碎了的家国,碎了的人生。
雨停时,东方泛起鱼肚白。她望着案上被泪水泡软的纸页,忽然提笔写下“千古风流八咏楼,江山留与后人愁”,笔锋颤抖,墨色浓得像化不开的愁——那愁里,有文物的亡,有爱人的死,更有一个女子对破碎山河的无尽泣血。
陆游
沈园的梅花开得正盛,陆游拄着拐杖站在“红酥手”的碑前,忽然见花瓣上浮出一行字:“嘉定元年,宋金和议,终未收复中原。”他猛地按住梅树,树皮的粗糙硌得掌心生疼,喉咙里发出老牛般的喘息。
“王师北定中原日……竟成了空话?”他望着北方,那里有他年轻时征战过的大散关,有他写下“铁马冰河入梦来”的军营,还有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吾儿当死战,复我河山。”可如今,母亲的坟头草都枯了几茬,中原的百姓还在金兵的铁蹄下哭号。
拐杖“咚”地戳在地上,他想起唐琬的钗头凤,想起被贬斥时“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的落魄,更想起韩侂胄北伐时,他虽已八十岁,仍捐出积蓄,上书“愿披甲上阵,战死沙场”。可那场北伐,终究败在了主和派的谗言里,就像他一生的理想,总被“和议”两个字碾碎。
“我曾见中原父老执壶浆迎王师,他们说‘盼大宋的旗,盼了三十年’。”他忽然剧烈地咳嗽,痰里带着血,滴在梅花上,像极了当年战场上溅的血,“可朝廷里的人,只知‘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他们忘了汴京的宫阙,忘了黄河的涛声,忘了我们是**!”
夕阳落在他斑白的发上,梅影拉得很长。他望着花瓣上渐渐淡去的字迹,忽然笑了,笑声里全是苍凉:“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他缓缓闭上眼,拐杖从手中滑落,最后一句低语被风吹散在梅林里:“若有来生,不做诗人,只做个扛枪的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