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南城,阳光像被熬化的沥青,浇在人身上,粘的发疼。时瓷下车的那一瞬,鞋底几乎被粘住。她扶了扶墨镜,把及腰的长发别到耳后。她撑开一把黑伞,伞骨抖了抖,像对烈日示弱。墨镜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点苍白的下颚。今天是来离婚的——她不想狼狈。民政局大厅冷气开的很足,一进门,毛孔集体收缩。谢沧溟已经在了。黑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冷白的腕骨。他站在填表台前,脊背挺得像一把收在鞘里的刀,锋利,却被极好的教养包裹。听见脚步声,他侧头,目光淡淡掠过她,又落回表格。“身份证。”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时瓷把证件递过去,指尖不小心擦到他的,冰得吓人。工作人员照例劝和:“两位确定?还有三十天冷静期。”谢沧溟波签字的动作没有停顿,钢笔在纸上画出利落的“谢”字。时瓷盯着那道笔画,想起20岁那年他第一次写她名字——图书馆的午后,阳光落在他的手背上,青色血管清晰可见。她回神,接过笔,在“女方”一栏写下“时瓷”。最后一笔停顿的时间有点长,像无声叹息。钢印“啪”一声落下,红本变绿本。时瓷接过,礼貌微笑:“谢谢,先生——”声音戛然而止。她看到离婚证配偶栏——谢沧溟。脑海里像被抽走了一块拼图,空白突兀。她抬眼,茫然:“谢……先生?”谢沧溟的瞳孔骤然收紧,嗓音第一次出现裂缝:“阿瓷?”时瓷后退半步。阳光太盛,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陌生。“抱歉,我……好像忘了什么。”大厅外,热浪翻滚。谢沧溟伸手想扶她下台阶,时瓷侧身避开了。男人的手僵在半空,指节被阳光照得几乎透明。远处蝉鸣嘶哑,像在为这场散场配乐……——————————————————一周前,市立医院。“血块压迫海马体,记忆会逐渐剥离,最先失去的,是你最在意的人。”最在意的人?时瓷坐在诊室里,捏着那张薄薄的CT片,指节发白。手机振动,屏幕亮起——【谢沧溟:今晚不回去。】她盯着那行字,忽然笑一下,把戒指摘下来,放进医生面前的托盘。“如果我连他都忘了,是不是就不会疼了?”医生沉默。窗外雷雨将至,天空压得极低。时瓷起身,弯腰鞠了一躬:“麻烦您,帮我保密。”那天她一个人走了很久,雨水把街灯晕成模糊的光斑。她想起18岁的谢沧溟——少年在旧巷里替她挡下一记钢管,血顺着额角流到颈侧,他却笑着说:“别怕,哥哥在。”如今,他是别人的丈夫——至少在公众眼里是。而她,成了被离婚的“谢太太”。雨幕中,一辆黑色迈巴赫停在路边。车窗降下,谢沧溟的目光穿过雨帘,落在她湿透的裙摆上。他第一次发现,她瘦了很多。司机小声问:“先生,要不要送太太——”谢沧溟收回视线,嗓音低而冷:“回家。”车窗升起,雨线被隔绝在外,像他和她之间那道再也跨不过去的河。——————————————————离婚当夜,时瓷回到别墅。指纹锁提示“非法”她试了三次,门从里面打开。他站在玄关,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松开,锁骨线条凌厉。“落下什么了?”“护照。”男人侧身,让她进去。客厅干净得不像有人住过——所有双人照,情侣杯,她的洗漱用品,一夜之间蒸发。时瓷站在楼梯口,忽然想起那年冬天,她窝在沙发里看剧,他嫌吵,却顺手把她的脚踹进怀里取暖。如今,连地毯都换了新的。“谢先生效率真高。”谢沧溟没接话,只递给她一杯温水。玻璃杯壁凝着水珠,像他们之间无法跨越的温度差。……时瓷上楼,推开主卧门——床单换了深灰色,她的枕头不见了。衣帽间空了一半,留出的位置整齐挂着男士西装,像无声的驱逐。她蹲下身,拉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躺着一张孕检单。六周零三天而孩子的父亲,今晚刚签了离婚协议。时瓷把单子折成小小一块,攥进掌心。……下楼时,谢沧溟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她。窗外暴雨如注,玻璃上映出他紧绷的下颚线。“谢先生,”她轻声道,“明天我会搬走。”男人没回头,只“嗯”了一声。时瓷转身,听见自己心跳碎裂的声音。她没看见,谢沧溟的拳头攥的青筋凸起,指节泛白。……凌晨三点。暴雨像一层厚毯子,把别墅区裹得密不透风。时瓷的行李箱轮子碾过鹅卵石,发出闷钝的“咯——哒”“咯——哒”。她停在铁门前,指纹最后一次按在感应区。“嘀——非法。”红灯闪了一下,像某种无声的嘲笑。她收回手,把指节抵在唇边,轻轻呼了一口白气。很冷,她却懒得再打伞。雨水顺着睫毛往下淌,世界模糊成一片碎光。铁门对面,保安亭的灯黄的发旧。她忽然想起第一次来这儿————也是暴雨,谢沧溟撑着一把黑伞,伞面倾向他,自己半边肩膀湿透。那天他说:“时瓷,以后这儿是你的家。”现在,家没了。……她低下头,把行李箱横放,坐在上面,像坐着一只漂泊的孤舟。雨点砸在箱面,发出密集的鼓声。她伸手进口袋,摸到那张折得极小的孕检单。指尖抖了一下,又收回去——没意义了。……二楼阳台。谢沧溟站在黑暗里,指尖一点猩红。烟早被雨浇灭,他却没察觉。雨水沿着他的发梢往下淌,流过颈侧,没入锁骨。衬衫贴紧皮肤,冷的像一层冰壳。他盯着楼下那团瘦小的影子,喉咙滚动,却发不出声音。手机屏幕亮起。【谢沧溟:门锁明天换指纹,别忘了带走你的药。】他拇指悬在发送键上方,迟迟按不下去。最终还是点了发送。下一秒——红色感叹号跳出。她把他拉黑了。雨水砸在屏幕上,仿佛阻止他再了解她之后的一切。谢沧溟指节泛白,指缝间的水珠,不知是雨还是别的。他忽然抬手,猛的把手机砸向墙面。“砰————”一声闷响,被更大的雨声吞没。……楼下,时瓷起身,把箱杆拉高。她没有回头。背影在雨幕里一点点变小,像被水冲散的墨。铁门终于合上。“咔哒。”很轻,却像把什么永远关在了里面。——————————————————雨停了,路灯在水洼里拉出长长的橙影。时瓷拖着行李箱回到公寓——那是大三那年她用奖学金买的小户型,钥匙**去时锁芯已经生了涩锈,咯吱一声,像替她说“欢迎回家”。她没开顶灯,只踢掉高跟鞋,赤脚踩在木地板上,凉意顺着脚心往上爬。黑暗裹着潮湿,像一床发霉的棉被,她却觉得安全。行李箱摊在客厅中央,她蹲下去,把衣服一件件往外捡。指尖碰到硬壳——是那台四年没换的旧手机。屏幕裂成蛛网,充电口也松了,她找了根备用线插上,居然亮了起来。“叮——”云端备份提醒弹满屏。【2014.9.1
图书馆
他第一次对我笑】【2015.2.14
情人坡
他吻了我,说好一生】【2017.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