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御花园的桂花开的特别稠,香气甜得发腻,熏得人头晕。我坐在石凳上,
手里捧着李玄宸亲手递过来的青玉碗。碗里是琥珀色的药汤,氤氲着热气,
散发出一种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林晞微就站在他身边,穿着簇新的宫装,
发髻上插着那支我母亲留给我的点翠步摇。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声音柔得像春日里的柳絮:“姐姐,快喝了吧,这是王爷费了好大功夫寻来的方子,喝下去,
你这心口疼的宿疾就能根除了。”心口疼?我看着碗里倒映出的自己苍白憔悴的脸,
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那根本不是病,是毒!是这对狗男女,
我的夫君厉王李玄宸,和我视若亲妹的好友林晞微,日复一日,亲手给我喂下去的慢性毒药!
喉咙发紧,胃里翻江倒海。我想把碗砸了,想扑上去撕烂林晞微那张虚伪的脸,
想问问李玄宸,我苏家倾尽家财助他登位,我苏烬暝十年真心相付,
怎么就换来一碗穿肠毒药?可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手指连蜷缩一下都做不到。那毒,
早已侵蚀了我的筋骨,麻痹了我的神经。我只能眼睁睁看着,
看着李玄宸眼中那点仅存的、或许是看一个将死之人的怜悯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封的漠然。
“喝了吧,清澜。”他开口,声音低沉,毫无波澜,像是在命令一个不相干的下人。清澜,
我的闺名,从他嘴里叫出来,此刻像淬了冰的针,扎得我耳朵生疼。
以前他总爱叫我“阿暝”,带着点戏谑的亲昵。他用的是“清澜”,不是“阿暝”。
这生疏的称呼,就是给我的最后通牒。林晞微适时地叹了口气,带着哭腔:“姐姐,
别让王爷担心了。快喝了吧,喝了就好了。”她往前凑了半步,
那股子廉价的脂粉味混着桂花的甜腻,熏得我眼前发黑。碗沿触碰到我的嘴唇,
温热的药气直往鼻子里钻。那味道,我太熟悉了。过去几个月,每一次“心绞痛”发作,
他们都会端来这样一碗“救命药”,看着我喝下去,然后我的身体就更虚弱一分。这一次,
大概就是终结了。反抗不了。我闭上眼,任由那滚烫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液体灌进喉咙。
灼烧感一路向下,五脏六腑像是瞬间被丢进了油锅里煎熬,剧痛让我猛地弓起了身子,
手里的碗“哐当”一声摔在青石板上,四分五裂。“呃……”腥甜的铁锈味涌上喉头,
我控制不住地呕出一大口黑血,溅在洁白的石阶上,像一幅狰狞的画。
黑暗吞噬意识的前一秒,我看到李玄宸别开了脸,眉头微蹙,似乎嫌恶那肮脏的血污。
而林晞微,她飞快地掏出一方丝帕,掩住口鼻,那双漂亮的杏眼里,清晰的,
是再也藏不住的得意和解脱。真可笑。到死,才看清枕边人是豺狼,身边人是毒蛇。苏烬暝,
你可真是蠢透了。我以为我死了,死得透透的。可偏偏,又睁开了眼。
入眼是熟悉的烟霞色鲛绡帐顶,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苦涩的药味,
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李玄宸身上的冷冽松香。我没死?
四肢百骸传来的虚弱感和隐隐的痛楚提醒我,这具身体确实还活着。
但那深入骨髓的、仿佛灵魂都被撕裂过的剧痛,以及临死前看到的那两张冷漠得意的脸,
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王妃!王妃您醒了!”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呼在耳边炸开,
是我的贴身丫鬟,青黛。她扑到床边,眼睛肿得像桃子,“您吓死奴婢了!
都昏睡三天三夜了!”三天三夜?距离那碗毒药,竟然只过了三天?“王爷…王爷呢?
”我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破旧的风箱。青黛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带着一丝委屈和恐惧:“王爷…王爷在书房处理公务。他…他说王妃醒了就好,
让您好好静养。”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林…林姑娘,她一直守在外间,
说是要亲自照顾您。”林晞微?亲自照顾?我心底冷笑,杀人的刽子手守在被害者门口,
这是怕我死不透,还是等着确认我的死讯?就在这时,外间传来一阵环佩叮当的轻响,
伴随着那柔得能滴出水的声音:“姐姐醒了吗?真是老天保佑!”林晞微快步走了进来,
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恰到好处的泪光。她今日穿了身素雅的月白衣裙,
头上依旧戴着那支点翠步摇,晃得我眼睛疼。她直奔床前,作势要握我的手,
带着哭腔:“姐姐,你可算醒了!那日你突然呕血昏厥,把我和王爷都吓坏了!
太医说你急火攻心,伤了心脉,需要好好调养……”急火攻心?伤了心脉?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我看着她那张写满“关心”的脸,胃里一阵翻腾。这精湛的演技,
不去梨园唱戏真是可惜了。我猛地抽回手,动作快得连自己都惊讶。大概是死过一次,
身体里残存的本能反应。林晞微的手僵在半空,脸上完美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
愕然地看着我。青黛也愣住了。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翻涌的恶心和恨意,
努力让自己的眼神变得空洞茫然。我看向林晞微,又看看青黛,
用一种全然陌生、带着巨大惊恐和困惑的语气,颤抖着问:“你……你们是谁?
这……这是哪里?我……我又是谁?”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林晞微脸上的愕然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取代,随即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狂喜,
快得几乎捕捉不到,但被我死死攥住。她迅速调整表情,
换上了难以置信的悲伤和担忧:“姐姐?!你……你怎么了?你不认得我了?我是晞微啊!
林晞微!”青黛更是直接吓哭了:“王妃!王妃您别吓奴婢!您不认得青黛了吗?
奴婢是青黛啊!”我没有理会她们的哭喊,只是惊恐地往后缩,抱住自己的头,
像个受惊的幼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不…不认识…头好痛…我是谁?你们是谁?
走开…都走开!”我的身体因为恐惧和“混乱”而剧烈颤抖,
眼神涣散地扫过房间里的每一处,最后茫然地落在自己瘦骨嶙峋的手上。这副模样,
半真半假。恨是真的,痛是真的,恐惧也是真的,只是这失忆,
是我醒来后唯一能抓住的、也是最好的武器。“快去禀告王爷!快去!
”林晞微像是才反应过来,急声吩咐门口的小丫鬟,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激动。
很快,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身玄色蟒袍的李玄宸出现在门口,他身形高大挺拔,
面容依旧俊美非凡,只是眉宇间笼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他大步走进来,
深邃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落在我的脸上,带着审视和探究。“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低沉,
听不出情绪,但那股无形的压迫感让整个内室的空气都凝滞了。林晞微立刻迎上去,
带着哭腔,急切又惶恐地说:“王爷!姐姐她…她好像…不认识人了!
连我和青黛都不认得了!还问自己是谁…”她说着,又担忧又心疼地看向我,
仿佛天都要塌了。李玄宸没说话,径直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他的眼神太冷了,
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刺穿我拙劣的伪装。我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破膛而出,
但脸上依旧维持着那副茫然惊惧的表情,甚至在他靠近时,害怕地往后缩了缩,眼神躲闪,
不敢与他对视。“苏烬暝?”他开口,叫我的全名,声音像冰凌碰撞,带着试探。我抬起头,
眼神空洞地看着他,充满了陌生的警惕和疑惑:“苏…烬暝?是…是我的名字吗?
你…又是谁?”他盯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后背的冷汗几乎浸透了中衣。终于,
他紧抿的薄唇微启,对一旁候着的管家下令:“去,把府里的张太医,还有太医院的刘院判,
都请来。”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我脸上,那冰冷锐利的审视并未退去,却也没再说什么。
他转身走到窗边的太师椅上坐下,闭目养神,仿佛房间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但我能感觉到,
一股无形的丝线,已经牢牢地系在了我身上。林晞微站在他身侧,手里绞着帕子,
眼神在我和李玄宸之间来回逡巡,那份担忧下面,是极力压抑的兴奋和算计。好戏,
才刚刚开场。太医院的两位圣手轮番给我诊脉,望闻问切折腾了足有一个时辰。
他们凑在一起低声商议,眉头紧锁。“王妃脉象虚浮紊乱,似有气血逆冲之兆,尤其是心脉,
损伤颇重。”须发皆白的刘院判捻着胡须,面色凝重,“观其神志,混沌迷茫,
恐是那日急火攻心,气血逆行直冲脑络,损伤了神窍。”张太医也点头附和:“正是。
古籍中亦有记载,心神遭受巨大冲击,导致离魂失魄,忘却前尘之事,也是有的。
此症……甚是棘手,非药石可速愈,需得静养,辅以安神定志之药,或有慢慢恢复的可能。
”他说得委婉,但意思很明白:失忆了,能不能好,看天意。李玄宸坐在那里,
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听完太医的诊断,神色晦暗不明,
只淡淡吩咐:“开方吧。用最好的药。”太医们如蒙大赦,赶紧退下去写方子。
林晞微一直悬着的心似乎彻底放了下来,她拿起温热的帕子,想要给我擦脸,
声音温柔得能滴出蜜来:“姐姐别怕,太医说了,只要好好吃药,慢慢就会想起来的。
王爷也在这儿呢,我们都陪着你。”她刻意强调了“王爷在这儿”,眼角的余光瞥向李玄宸。
我任由她动作,像个木偶。她的手指碰到我的脸颊,带着温热,
却让我皮肤下的每一寸血肉都叫嚣着恶心。但我必须忍。我茫然地看着她,又看看李玄宸,
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和一丝孩童般的怯意,最终落在李玄宸身上,小声问:“他…是王爷?
是我的…夫君吗?”李玄宸敲击扶手的手指倏地停住,目光如电般射向我。
林晞微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立刻点头,
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和刻意的强调:“是啊姐姐!这位就是厉王殿下,你的夫君!
你们夫妻情深,举案齐眉,可是京城里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呢!”她说着,又转向李玄宸,
带着几分讨好和邀功,“王爷,姐姐现在只认得您,可见在姐姐心里,您才是最重的。
”这话听着是恭维,实则是在不动声色地把我往李玄宸身边推,
也在提醒李玄宸我的“失忆”对他有利——一个忘记了一切、只能依赖他的王妃,
岂不是更好掌控?李玄宸没有回应林晞微的谄媚,他站起身,走到床边。
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强大的压迫感。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抬起我的下巴,
强迫我看着他深邃如寒潭的眼睛。“看着我,”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四目相对,我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怀疑,
探究,一丝烦躁,还有……深处那几乎被冰封的、属于李玄宸惯有的掌控欲。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恐惧是真实的,对他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
我努力让这份恐惧放大,覆盖住眼底深处那汹涌的恨意,
让我的眼神看起来只有纯粹的、被强大存在震慑住的茫然和害怕。泪水瞬间盈满眼眶,
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他冰凉的手指上。我微微颤抖着,像秋风里最后一片叶子,
声音细弱蚊蝇,
…记得一个很香很甜的味道……然后就好痛……”我避开了“记得你们杀我”这个致命的点,
只含糊地提起那碗药的味道和剧痛。这是合理的,失忆的人往往会保留一些强烈的感官碎片。
李玄宸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那滴泪水的温度似乎烫了他。他盯着我的泪眼,
眸色深不见底。半晌,他松开了钳制我下巴的手,指尖那点湿润被他不动声色地捻去。
他没有再逼问,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要穿透我的皮囊,看到灵魂深处去。
“好生养着。”他丢下这句冷冰冰的话,转身大步离开,玄色的衣袍带起一阵冷风。
林晞微连忙跟了上去,声音娇柔:“王爷,姐姐刚醒,受不得风……”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青黛。青黛扑到床边,眼泪汪汪:“王妃,
您真的……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奴婢是青黛啊!从小跟着您的青黛!
还有……还有林姑娘,她……”她似乎想说什么,又猛地顿住,眼里闪过一丝犹豫和恐惧,
最终只是擦着眼泪,“您别怕,奴婢在,奴婢一直陪着您。
”我看着青黛红肿的眼睛和脸上未干的泪痕,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这丫头,忠心耿耿,
前世也是被我连累,在我死后不久,就被林晞微寻了个错处,活活打死了。我伸出手,
颤抖地、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手背,眼神依旧茫然,却努力挤出一个虚弱的、依赖的笑容,
声音带着不确定:“青……黛?
我……我记得……好像有个很凶的人……用棍子打你……好多血……”我故意说得模糊不清,
像一个混乱的噩梦片段。这既符合“失忆”后可能残留的碎片化记忆,又能试探青黛的反应,
更重要的是,我要在她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那个“很凶的人”是谁?为什么要打她?
青黛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褪尽血色,眼神里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她张了张嘴,
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死死抓住我的手,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
那恐惧,真实得刻骨铭心。很好。种子埋下了。我疲惫地闭上眼,将脸埋进锦被里,
隔绝了青黛无声的悲泣和这间华丽牢笼里的腐朽气息。装傻,比死更累。但我必须撑住。
李玄宸的疑心不会轻易打消,林晞微的试探只会变本加厉。这场戏,我得唱得天衣无缝,
唱到他们彻底放松警惕,唱到我足够强大,能亲手把那碗穿肠毒药,
一滴不剩地灌回他们喉咙里!我的“失忆”,成了厉王府最大的秘密,也是最大的变数。
李玄宸的态度变得微妙。他不再每日来我房中,但王府上下对我的用度,
却精细到令人咋舌的地步。最好的补品流水似的送进我的小院,
连熏香都换成了安神助眠的极品。他似乎在用一种无声的物质补偿,或者更准确地说,
是用一种圈养金丝雀的方式,来确认我的“无害”。偶尔,他会在我喝药时突然出现,
一言不发地坐在旁边,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长久地、毫无温度地审视着我,
仿佛要将我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拆解分析。林晞微成了我房中的常客。她来得比谁都勤快,
扮演着一个情深义重的好姐妹。今日送来亲手熬的燕窝粥,明日带来新得的苏绣料子。
她总是笑语盈盈,不厌其烦地给我“回忆”过去。“姐姐你看,
这是我们去岁在别苑赏梅时画的,姐姐画的那幅红梅傲雪,王爷还夸赞了好久呢!
”她展开一幅卷轴,指给我看。画是好画,红梅如火,傲然枝头。可我看着那画,
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前世寒冬,我拖着病体在梅树下等他,等到天黑,冻得浑身僵硬,
他却陪着林晞微在暖阁里围炉煮酒。那画,怕也是他随口敷衍的吧?我茫然地看着画,
摇摇头,露出困惑又有些自卑的神色:“我……我画的吗?现在……手抖,
画不了了……”林晞微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随即又换上心疼:“姐姐别急,
等身子大好了,再画就是。”她放下画,又拿起一块糕点,“尝尝这个,
姐姐以前最爱吃的杏仁酥,我特意让厨房做的。”杏仁酥?我胃里一阵翻搅。前世,
她第一次端来那碗“补药”时,就是哄我配着杏仁酥吃下去的,说可以压住药味。
那甜腻的味道和药汤的腥气混合的感觉,如同跗骨之蛆。我勉强接过,咬了一小口,
立刻皱着眉吐出来,
带着孩童般的任性:“苦……不好吃……晞微骗人……”我把糕点扔回盘子里。
林晞微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眼底掠过一丝阴霾,但很快又柔声哄道:“怎么会苦呢?
是姐姐嘴巴淡了。来,喝口蜜水。”她端起旁边的蜜水递过来。我看着她端着杯子的手,
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洁。就是这双手,曾无数次温柔地捧着那碗要我命的毒药,送到我嘴边。
恨意在胸腔里灼烧,几乎要冲破喉咙。我猛地抬手,装作不小心,手背重重地撞在杯子上。
“啊!”林晞微惊叫一声,杯子脱手,温热的蜜水泼了她一身,
月白色的裙衫瞬间染上大片湿渍,狼狈不堪。“姐姐!”她又惊又怒,下意识地提高了音量,
那惯有的柔美面具裂开了一道缝隙。我像是被她的叫声吓到,猛地往后一缩,抱着头,
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她,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委屈:“你凶我!你骗我吃难吃的点心!
还凶我!坏人!你是坏人!走开!”我像个不讲理的孩子,抓起手边的软枕就朝她砸过去。
青黛赶紧上前抱住我安抚:“王妃不怕!不怕!林姑娘不是故意的!
”她又急急地对林晞微解释,“林姑娘,王妃她心智受损,像个孩子,
您别见怪……”林晞微看着自己湿透的衣裙,又看着我那副疯癫痴傻的模样,
脸上的怒意硬生生被压了下去,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事…没事…姐姐是病人,
我怎么会怪她呢?我去换身衣裳。”她匆匆离去,背影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
看着她狼狈离开,我埋在青黛怀里,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疯癫痴傻?对,就是要这样。
一个失控的、不可理喻的“傻子”,才能让她放松警惕,才能让她在得意忘形时,
露出更多的马脚。每一次她试图用“美好回忆”来试探我,
我都会用混乱、任性、甚至攻击性的反应回敬。我在一点点地,用这种看似无意识的举动,
试探她的底线,消耗她的耐心,更重要的是,我要让她认定,苏烬暝是真的废了,
从灵魂到脑子,都成了一团混沌的烂泥。装傻的日子,并不只是被动防守。我需要力量,
需要能翻盘的资本。前世被当作金丝雀豢养,除了诗词歌赋,我几乎一无是处。
但现在不一样了。死过一次的人,没有什么不敢做的。我“心智受损”,
行为异常便成了最好的掩护。我开始“胡闹”。起初只是“记不住”东西。今日摔了药碗,
明日打翻了汤盅。伺候我的丫鬟婆子们战战兢兢,生怕我“发病”伤到她们。
青黛成了唯一敢近身的人。渐渐地,我“迷”上了小厨房。总是趁人不备,
像个好奇的孩子溜进去,把各种调料胡乱混在一起,弄得一团糟。厨娘们敢怒不敢言,
只能去禀报管家和林晞微。林晞微正被我时不时的“疯癫”弄得心烦意乱,
听闻我只在厨房瞎捣鼓,反倒松了口气,甚至带着一丝轻蔑的安抚:“罢了,随她去吧,
只要不出大事,总比跑出去闯祸强。找两个机灵点的看着点,别让她碰刀碰火就行。
”有了她的“默许”,我的活动范围就自由多了。我借着“胡闹”的名义,
房常备一些炖汤用的基础药材如黄芪、当归、党参等)、甚至角落蒙尘的几本破旧药膳方子,
都翻了个遍。前世那毒药的滋味,我至死不忘。那甜腻之下掩盖的腥气,
还有那穿肠蚀骨的剧痛,都成了我辨识毒物的最好教材。我虽不通医理,
但那些毒药入口后的细微反应,如同烙印般刻在记忆里。我开始偷偷地“尝”。趁人不注意,
拈一点肉桂粉,舔一下花椒壳,甚至偷偷尝一口炖汤用的当归片。每一次入口,
我都仔细感受着味蕾的反应,身体的变化,然后飞快地记下。
苦、麻、辛、涩……这些都是正常调料的味道。我在寻找,
寻找记忆中那独特的、令人作呕的甜腥。这很危险,稍有不慎就可能暴露,甚至真的中毒。
但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必须尽快找到那毒物的线索!我深知,
李玄宸和林晞微不会给我太多时间。我的“失忆”是暂时的保护伞,却也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一旦他们确认我毫无威胁,或者觉得我碍事,随时可能再送我一碗真正的“解药”。同时,
我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府里的人。管家赵顺,是李玄宸的心腹,油滑世故,
对林晞微颇为巴结。看守我院门的两个小厮,一个眼神闪烁,喜欢赌钱,另一个沉默寡言,
家里有个重病的老娘。还有青黛。经过那次“噩梦片段”的试探,她对林晞微的恐惧更深了。
我偶尔会在夜里惊醒,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抓着她的手,
断断续续地说着破碎的“噩梦”——昏暗的柴房、举起的棍棒、狰狞的笑脸……每次说完,
我都疲惫地昏睡过去,留下青黛一个人,在黑暗中脸色惨白,眼神恐惧而复杂地看着我。
我知道,怀疑的种子在她心里已经生根发芽。她未必全信我的“疯话”,
但对林晞微的戒备和恐惧,已经深入骨髓。这,就够了。我需要她的忠心,
更需要她在关键时刻,成为我的一双眼睛,一双耳朵。
日子在表面的平静和暗涌的危机中滑过。我的身体在名贵药材的堆砌下,勉强恢复了些力气,
不再像刚醒来时那般风一吹就倒。脸色依旧苍白,眼底带着挥之不去的惊惶和茫然,
很好地维持着“失智”的表象。这天午后,我照例溜进小厨房“捣乱”。厨娘们见怪不怪,
远远看着,只要我不动刀火,就由着我折腾。我蹲在角落的杂物架旁,
假装对着一堆干瘪的菌菇和干草叶子“研究”。目光却在架子最底层,
一个积满灰尘的陶罐上停住。那罐子灰扑扑的,毫不起眼,塞着个软木塞。
但我记得这个罐子!前世有一次,我无意中看到林晞微身边那个最心腹的丫鬟春杏,
鬼鬼祟祟地把一个小纸包里的东西倒进这个罐子里,然后又飞快地塞回角落。
当时只当是寻常香料,没在意。现在想来,处处透着蹊跷!我的心跳骤然加速。
厨房里人来人往,厨娘的目光时不时扫过来。我强作镇定,像个贪玩的孩子,
胡乱抓起旁边一把干菊花撒进面前的空碗里,
又拿起一个装着浑浊液体(大概是洗菜水)的小盆,作势要倒进去“煮汤”。“哎呀王妃!
使不得!”一个厨娘果然被吸引,快步走过来阻止我,“这脏水怎么能喝呢!快放下!
”她伸手来夺我手里的盆。就在她靠近的瞬间,我故意手一抖,
大半盆“脏水”哗啦一下全泼在了杂物架上,也溅了那厨娘一身。“呀!”厨娘惊叫,
手忙脚乱地擦拭自己的衣服。“脏了!都脏了!”我指着被水淋湿的杂物架,
像个做错事又委屈的孩子,开始“哭闹”,“洗干净!要洗干净!
”趁着混乱和厨娘低头擦拭的瞬间,我飞快地伸手,用宽大的袖子做掩护,
一把抓起那个沾了水迹、毫不起眼的陶罐,迅速塞进自己怀里宽大的衣襟内袋。
动作快得只在眨眼之间。“王妃别闹了!奴婢带您去换衣裳!瞧瞧,您袖子也湿了!
”另一个厨娘也赶过来,想把我拉走。我顺势被她拉着,嘴里还嘟囔着“洗干净”,
眼睛却紧张地瞟着杂物架,确认那个位置空了出来,没有引起注意。
被厨娘半哄半劝地带离厨房时,我的心还在怦怦狂跳,怀里那个小小的陶罐,
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心慌意乱。回到卧房,我借口要睡午觉,打发了所有人出去,
包括青黛。房门紧闭,光线昏暗。我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小的陶罐。罐身冰冷粗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