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公司的名字,叫秦总。
全名秦岚。但在公司,没人敢叫。他们只叫秦总。
早上九点,我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踏进公司大门,一路从前台到我的独立办公室,走廊里瞬间安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的出风声。所有窃窃私语都停了,所有摸鱼的窗户都瞬间变成了工作界面。
我的同事小张,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每次见到我,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双手在身前绞着,头恨不得埋进胸口里。
“秦总,早。”
我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官方回应了。
走进办公室,我把值钱的五件包扔在沙发上,脱下风衣,里面放着剪裁利落的真丝衬衫和西装裤。我坐在办公桌后,扫了一眼小张泡的咖啡,眉头一皱。
“沫子多了。”
就三个字。
小张的脸“唰”一下就白了,哆哆嗦嗦地把咖啡端走,“对不起秦总,我、我马上重泡一杯!”
我没有再看她,打开电脑,开始处理今天的工作。
在公司,我就是金字塔顶端的女王,我说一,没人敢说二。我皱一下眉头,整个项目组都得通宵复盘。
这身盔甲,我穿了五年了。很硬,很冷,但也很有用。
晚上九点,我回到家。
打开门的瞬间,我身上的盔甲就“哗啦”一下碎了地。
我踢掉高跟鞋,把包随便一扔,整个人呈一个“大”字形瘫倒在沙发上,一动都不想动。
一股混合着酸笋和辣椒油的霸道香味,从厨房飘了出来。
“秦岚,你回来啦!”一个顶着鸡窝头、穿着海绵宝宝睡裤的男人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手里还端着一个比他脸还大的碗,“快来快来,今天的螺蛳粉我多加了一份炸蛋,绝了!”
他叫江樾,我的合租室友。
一个除了脸长得还行,其余一无是处的……沙雕。
我费力地从沙发上撑起,趿拉着支柱,走到饭桌前。
“说了多少次,不要在家里煮这个玩意儿,味儿多大啊。”我嘴上嫌弃着,身体却很诚实地坐了一下,拿起筷子。
江樾给我递过来一瓶冰可乐,“懂你,上班装孙子,回家必须释放天性。来,吨吨吨,快乐似神仙。”
我瞥了他一眼,“你才装孙子。”
“是是是,你是女王,是总监。”江樾吸溜了一大口粉,含糊不清地说,“哎,说回来,你们公司还招人吗?我那破班上不下去了,天天画饼,工资不涨,头发倒是掉了惊人。”
我夹起一根吸满汤汁的腐竹,塞进嘴里,幸福得眯起眼睛。
“我们公司?招啊。”我随口说,“不过你这种,简历都过不了。”
“嘿,瞧谁呢?”江樾不服气了,“我好歹也是正经大学毕业的,还会修电脑呢。”
“我们公司扫地的阿姨,都是本科毕业生。”
“……”
江樾不说话了,化悲愤为美容,把碗里的汤都喝了个精光。
我和江樾,是网上找到的合租。
当时在说,室友是个很安静的男生,作息有规律,不起床不闹。
我住进来之后才发现,他确实不闹不闹,他就是单纯的脑子缺根弦。
比如说,他会为了省五毛钱的货物费,自己扛着五十斤米爬六楼。
比如说,他会蹲在摊位里,对着一瓶快过期的洗发水,认真研究上面的化学成分,试图把它弄得不能用。
再比如,他买了一件印有“禁止蕉绿”的T恤,然后天天穿着它在我面前晃悠,问我:“看,是不是很解压?”
我看着他那张挂着傻笑的俊脸,有时候真的很怀疑,他不是哪个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
跟着他住在一起,确实很放松。
我不用再端着,不用再扮演那个不苟言笑的秦总。
我可以穿着网上三十块钱包邮的皮卡丘连身睡衣,窝在沙发上,一边脑吃薯片,一边看残偶像剧,哭得稀里哗啦。
江樾也不会笑话我,他会默默地给我递纸巾,然后说:“这个男主角还没我帅呢,你哭啥?”
我们的生活,就像一条平行线,在上班时间和下班时间,各自延伸。
我从早上起,这条岔路,就有交汇的一天。
直到一个星期后。
那天早上,江樾穿得人模狗样的,白衬衫,黑西裤,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
“哟,面试去啊?”我一边换一边调侃他。
“不是面试。”江樾冲我神秘一笑,扶了扶根本不存在的眼镜,“是上班。”
“找工作了?哪个冤大头公司收了你?”
“嘿嘿,保密。”他冲我挤挤眼,“说不定,我们以后就是同事了呢?”
我嗤笑一声,根本没吸什么当回事。
就他?进我们公司?
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然而,现实很快就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下午两点,人事部经理领着一个新员工,敲开了我办公室的门。
“秦总,是新来的助理,小江。以后就跟着您了。”
我头都没抬,淡淡地“嗯”了一声。
“好好干。”
我说完了,准备继续看文件。
然后,我听到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在公司里听到的、熟悉的、缺根弦的声音。
“好的,秦总!我一定会好好干的!”
那声音,热情洋溢,中气十足,还带着一抹傻气。
我的手,猛地一颤。
我慢慢地,慢慢地抬头。
门口,站着那个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笑得一张脸灿烂的男人。
不是江樾,又是谁?
那一瞬间,我的世界,崩塌了。
我能听见,我那副戴了五年的,冰冷坚硬的脸上,发出“咔嚓”一声,清脆的裂声。
人事部经理就在旁边介绍:“小江是董事长特批进来的,说是……让他来基层好好锻炼身体。”
我什么也没听进去。
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我维持了五年的高冷人设,就要被这二百五,毁于一次了。
江樾显然也看到了我内心的震惊和……沮丧。
他脸上的笑容僵局,然后,他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往前走了一步,用一道“你看我们多有缘”的语气,大声地对我说:
“总监!好巧啊!原来你就是我那个天天在家煮螺蛳粉,还爱穿皮卡……”
“你闭嘴!”
我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抓起桌面的文件夹,就向他砸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