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浅的脸,在一瞬间,血色尽失。
她像一尊被瞬间抽空了灵魂的雕像,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些她以为藏得最深、最黑暗的秘密,就这么被秦夜轻描淡写地,一句一句地,血淋淋地剖开,晾晒在空气里。
【他知道了。】
【他全都知道了。】
【他不是残废!他不是废物!他是个魔鬼!】
秦夜能清晰地听到她内心那濒临崩溃的尖叫。
这尖叫,让他产生了一丝奇异的**。
他喜欢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
比看她戴着那张温柔面具,要真实得多。
「怎么,」秦夜微微歪了歪头,这个简单的动作,对他来说都无比艰难,「被我说中了,无言以对?」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下下砸在苏浅的心上。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苏浅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想要逃离这个房间,逃离这个男人。
「直播……榜一大哥……阿夜,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那只是……那只是我跟粉丝开的一个玩笑……对,玩笑!」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看起来既可怜又无助。
这是她的防御机制。
当她无法应对时,她就会示弱。
用眼泪,用柔弱,来博取同情,来为自己开脱。
这三年来,她用这招,对付过秦家那些挑剔的亲戚,对付过对她不怀好意的男人,也对付过秦夜。
屡试不爽。
【他怎么知道的?他怎么会知道榜一大哥?难道……难道他偷看我手机了?不可能!他动不了!】
【冷静,苏浅,冷静!现在不能承认!一旦承认,就全完了!十亿!妈的命!】
【对,哭!哭出来!男人都吃这一套!就算是秦夜这个魔鬼,他也是男人!他肯定也会心软的!】
秦夜看着她挤出眼泪,看着她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心里的那丝**,忽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更冰冷的厌恶。
他厌烦了。
厌烦了这套把戏。
「玩笑?」他冷笑一声,「你的玩笑,可真有意思。」
苏浅被他笑得心里发毛。
「那……那你现在想怎么样?」她咬着下唇,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妥协,「只要你不说出去,我……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大不了,就把他那个榜一大哥的联系方式给他!让他自己去聊!不,不行!那五十万……我需要那五十万!】
【要不……要不就让他摸一下?对,他残废了这么久,肯定也渴望女人的身体……就一下!就一下!为了五十万,为了妈,我忍了!】
这个念头,从苏浅的心里一闪而过。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秦夜听得清清楚楚。
他的瞳孔,骤然缩成了两个针尖。
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从心底窜了上来。
不是因为被冒犯。
而是因为她的「理所当然」。
在她的世界里,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被量化,被交易。
她的尊严,她的身体,甚至她的感情,都只是一个可以明码标价的商品。
而他,秦夜,在她心里,也不过是一个可以用「摸一下」来交换秘密的买家。
这种被物化的感觉,比任何羞辱都让他愤怒。
「滚出去。」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声音冷得像冰。
苏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暴怒吓了一跳。
【他……他发什么疯?我都答应他了,他还想怎么样?难道他想……】
「阿夜,我……」
「我叫你滚!」
秦夜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
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绷紧,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张妈!张妈!」苏浅吓得脸色发白,立刻朝着门口大喊,「快叫医生!阿夜他不对劲!」
保姆张妈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看到秦夜的样子,也吓得不轻。
「快!快叫家庭医生!」
很快,家庭医生和秦家的其他人,都闻讯赶了过来。
房间里一片混乱。
秦夫人冲到床边,抓着秦夜的手,脸上满是焦急。
「阿夜!我的儿子!你怎么了?别吓妈妈!」
【早知道就不让那个女人进来了!克星!她就是个克星!阿夜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放过她!】
秦二爷,秦夜的二叔,也挤了过来,一脸痛心疾首。
「阿夜,你冷静点!有什么事,跟我们说,别自己憋着!」
【最好就这么气死!气死了公司就是我的了!还轮得到你这个残废?】
秦夜躺在混乱的中心,听着周围这些人虚伪的关心和恶毒的诅咒,忽然觉得无比可笑。
他刚才,为什么要生气?
为了一个苏浅?
为了一个在他眼里,和这些虚伪的亲戚,没什么两样的女人?
不值得。
他缓缓地闭上眼睛。
任由医生给他注射了镇静剂。
意识渐渐模糊。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最后听到的,是苏浅的心声。
【吓死我了……还好他没事……不然我的钱就全完了……这个疯子。】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深夜。
房间里很安静。
只有一盏昏暗的夜灯亮着。
苏浅趴在床边,睡着了。
她的脸上还带着泪痕,眉头紧紧地皱着,似乎在做什么噩梦。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这一刻,她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和防备,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疲惫的年轻女人。
不再是什么「贤妻典范」,也不再是什么「捞女」。
只是苏浅。
秦夜静静地看着她。
他想起了下午发生的一切。
她为了钱,准备去见那个「榜一大哥」。
她为了保住秘密,甚至愿意用身体做交易。
她在他暴怒时,心里想的,竟然还是她的钱。
这个女人,贪婪、自私、虚伪、**。
她身上几乎集中了所有他能想到的负面词汇。
可是……
秦夜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他想起了她弟弟打来的那个电话。
想起了她内心那句「妈的救命钱你也敢抢!」
也想起了她那句转瞬即逝的「他也是个可怜人」。
这是一个充满了矛盾的女人。
一个被逼到绝境,只能在泥潭里打滚,却还保留着最后一丝人性微光的可怜人。
而他,秦夜。
曾经站在云端之上,俯瞰众生,如今却被困在轮椅上,看尽了世间最肮脏的丑恶。
他们,其实都是可怜人。
被命运困住的可怜人。
就在这时,苏浅的手机,又在黑暗中震动了。
屏幕亮起,刺眼的绿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
是「弟弟」。
苏浅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瞬间惊醒。
她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脸上立刻浮现出恐惧和厌恶。
她手忙脚乱地挂断电话,似乎生怕吵醒秦夜。
然后,她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来到了走廊尽头的阳台。
秦夜虽然看不见她,但他的耳朵,却能清晰地捕捉到她的每一个心声,和电话里的每一个字。
「姐!**敢挂我电话?!」苏浩的声音,充满了醉意和暴戾。
「阿浩,你小声点!」苏浅压低声音,近乎哀求,「你又要干什么?」
「干什么?老子输了钱!被人堵在门口了!你赶紧给我转二十万来!不然我就告诉他们,我在秦家!我让他们来秦家抓我!」
「二十万?你又去赌了!我哪有那么多钱!」苏浅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管你有没有!那是你的事!」苏浩恶狠狠地说,「你别忘了,妈还在医院里!你要是敢不给我钱,我保证,她明天就得上街要饭!」
「你……你**!」
「我是**?你以为你是谁?要不是你嫁了个残废,我们家能过成这样?苏浅,我告诉你,半小时内,二十万不到账,我就把你的老底都捅出去!我看你这个秦家少奶奶,还怎么当下去!」
电话被狠狠地挂断。
阳台上,传来了苏浅压抑的、痛苦的呜咽声。
她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蜷缩在角落里,浑身发抖。
【二十万……又是二十万……】
【我上哪去给他凑啊……我直播的钱都给妈交医药费了……】
【榜一大哥……】
【不,我不能去……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可是……妈……】
【秦夜……秦夜那个残废!都是因为他!如果不是为了给他家冲喜,为了拿那笔钱,我怎么会答应嫁给一个残废!我怎么会被弟弟拿捏住!】
【等我拿到钱,等我拿到那十亿!第一个就弄死你!不!我要让你亲眼看着,我是怎么把你最在乎的东西,一样一样毁掉的!】
这滔天的恨意,像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秦夜。
他以为,他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苏浅对他的恨。
但这一次,他听着她的心声,看着窗外那个在月光下瑟瑟发抖的、单薄的背影,心里那片沉寂了三年的冰湖,忽然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
那缝隙里,渗出的不是冰冷的嘲讽。
而是一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尖锐的疼痛。
他看到了她的绝望。
看到了她被亲情绑架,被现实逼迫,无路可走的痛苦。
她恨他。
是因为她把他当成了这一切苦难的根源。
这个逻辑,简单、粗暴,却真实得让人无法反驳。
秦夜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悲。
他自以为看透了所有人,手握所有人的真相,像个高高在上的审判官。
可他现在才发现,他连身边这个最亲近的女人,都没有真正看懂过。
他只看到了她的贪婪和虚伪。
却没看到她贪婪和虚伪背后,那道被逼出来的、血淋淋的伤口。
【算了……】
就在这时,苏浅的心声,忽然又变了。
那滔天的恨意,像潮水一样退去,留下了一片死寂的、疲惫的沙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