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胥家三代为官,但到了胥珩的父亲这一代,也只做到了三品侍郎的位置,后来胥珩父亲早亡,胥家将近败落之时,年仅十六的胥珩一举中第,成了百年来最年轻的新科状元。
后来胥珩更是一路官运亨通,年仅二十有五,便位至首辅,主宰内阁大权,替圣上掌天下之事,门下政客无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将胥家带到了从未有过的高度。
但同时,他公务也极其繁忙,常年难以见到行踪,姬荷嫁进来半年也只在去年年节时见过他一次。
落雪时分,男人一袭玄色织金鹤氅,周身浸透与生俱来的威严与矜贵,仅仅一眼,便可与凡尘众人区分。
胥珩与胥承,虽是同胞兄弟,但却一个天一个地,一个是高山雪莲,只可远观,一个是池塘里的烂泥,令人作呕。
姬荷如今想怀一个孩子,在这胥家,最佳人选,只能是胥珩。
有这样的父亲,孩子定然也非比寻常,最重要的是,胥珩位高权重,日后姬荷行至末路,即使发生什么不测,看在孩子的份上,他绝不会视而不见。
此时胥珩进门,姬荷便识趣地退了出去,不多时,屋内传来陈氏的哭喊声。
姬荷站在廊下,伸手接屋檐滑落的雨珠,雨珠冰凉,不一会儿便润透掌心。
身后脚步声传来,姬荷转头,只见男人打帘出来,目光浅浅从她身上掠过,虽隔着浓重夜色,却带着锋利的刀芒。
姬荷也看向胥珩,男人衣袂缥缈,如真仙玉立,眼前场景也被晕染得如同一幅画卷。
姬荷仓皇收起接雨的手,朝着胥珩福了福身,柔声行礼,“大哥。”
声音轻婉,带着女儿家独有的娇意。
胥珩微微颔首,当作回答。
他的目光扫过,只见女子一袭白裙,打扮素雅,芍药般美艳的脸颊上仿佛罩一层薄雾,此时懵懂看来,泪洗过的目光清灵。
此时姬荷怯怯低垂着头颅,胆小至极,并不如旁人所说的一般不安分。
浅浅交锋而过,胥珩便转往灵堂的方向。
夜风拂过他的衣摆,玉带勾着劲瘦蜂腰,男人的身影如青竹般挺拔。
姬荷眸光轻落,眼底闪着势在必得。
真不愧是全京城贵女都放在心尖上的郎君......姬荷笑了笑,唇角勾起艳丽的弧度。
第二日,胥家便安排了送葬的队伍送胥承回祖宅安葬。
姬荷得了消息,匆匆赶来。
她不顾阻拦,冲进屋内跪在陈氏面前,哭求道:“母亲,您让儿媳跟着一起去吧!”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都愣了一下。
女人跟着去送葬?简直是荒谬。
陈氏盯着姬荷,十分不满她的莽撞,“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养胎!跟着去凑什么热闹?”
姬荷啜泣,她双眼红肿,小心翼翼摸着自己的肚子,“母亲,夫君走得急,就连个摔盆的人都没有,求您大发慈悲......就当是让儿媳肚里的孩子送他爹最后一程,让我跟着去吧。”
话落,在场众人无不动容。
“她也是可怜......难为一片真心了。”
“唉,可惜命太苦了。”
“但这也是胡闹,从来没有女人能够跟着回祖宅送葬......”
众人窃窃私语,此时,站在陈氏身侧的胥珩开口,不容置喙:“弟媳你有孕在身,并不适合随行奔波。”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几乎不近人情的冷淡,却又带着威严,让人下意识生不出反驳的心。
姬荷看向他,凄惨一笑,“大哥,棺材里面是我夫君,也是孩子的爹,我不怕苦、也不怕累,只怕夫君走得不安心,他还这样年轻......”
说着,姬荷泣不成声,哭声令屋内人都不禁红了眼,都看向胥珩,希望他能改变主意。
胥珩没想到姬荷这样情深意重,但他也有自己的考虑在,并未松口。
两人均是一言不发。
半晌,陈氏疲惫开口:“罢了,你怀着承哥儿的血脉,是该跟着过去。”
说完,陈氏对胥珩:“路上照顾好她。”
胥珩紧抿着唇,瞥见姬荷脸上的乞求神色,最终道:“母亲放心,儿子会照顾好弟妹的。”
话落,胥珩便看见姬荷朝他递来感激的目光,他皱眉别过眼去。
胥家主宅离京城有百里路,又是托运棺木,来回没个七八日走不完,除了胥珩以外,还有胥家的两个男丁也会同去。
因为胥承是病死,又年纪轻,所以只在府上停灵了三日,送葬的队伍也是尽量从简,饶是如此,毕竟是大户,送葬的护卫也有二十来人,再加上照顾姬荷的婆子丫鬟,队伍阵容并不算小。
顾忌着姬荷的身体,一行人走得格外慢。
天公不作美,刚出京城半日,天边便下起了蒙蒙细雨,不过一刻钟,雨丝就变成了雨点噼里啪啦砸在马车车厢上。
一行人停下驻扎帐篷,以防棺材受损。
姬荷的马车陷在了泥地里,她下马车时一个不慎,摔倒在地,扑了满身泥泞。
她的眼前有一双黑色的皂靴,她抬眼看去,看见了胥珩。
胥珩并没有扶她起来的意思,一直到姬荷被盼梦扶起来,他才将伞递过来,“去帐篷里待着。”
姬荷看着自己手掌心的泥巴,咬了咬唇。
短短两个照面,她就已经察觉出,胥珩此人,很难搞。
他有着几乎不近人情的冷漠,姬荷有种预感,除非关乎生死,否则胥珩绝对不会管她!
姬荷深吸了一口气,往帐篷的方向走,英雄难过美人关,时间还长,胥珩只要是个男人,她就有办法让他动心!
这一场雨估摸要下到半夜了,姬荷在帐篷里坐立难安,她周围围着四五个婆子,像是守宝一样守着她,这种被人监视的感觉让她很难受。
一共搭了四个帐篷,胥珩和胥承的棺材在一起。
姬荷要出去,一个婆子立即过来,“二夫人,您做什么去?”
姬荷柔声道:“雨下得这样大,我担心夫君的棺材损坏,心里不安,想去看看。”
说着,她怯怯抬眼,“可以么?”
今天早上姬荷非要跟来送葬的事情几个婆子也知道,她们在心里也佩服姬荷的深情,此时自然不会说什么,递给她一把伞,“二爷的棺材就在左边的帐篷里面,您去吧,仔细路滑。”
姬荷朝婆子道过谢,然后往左边的帐篷里去。
帐篷内,是胥珩和胥家二房的另外两个男丁。
姬荷来时,胥珩正沉默地擦着棺材上的雨水。
胥家三爷胥彦突然出声,“二嫂,你怎么来了?”
姬荷收伞,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对几人笑笑,“我担心夫君的棺材损坏,便来看看。”
见姬荷这般,胥彦忍不住叹了口气,胥家谁都知道,他二哥对二嫂总是非打即骂,可偏偏二嫂还这样深情,真是错付了......
胥彦看了眼胥承的棺材,替他惋惜,活着的时候不珍惜这么好的枕边人,现在死了,也不知道看见了有没有后悔。
胥彦道:“棺材没事,二嫂放心吧。”
姬荷看向胥珩的方向,见男人的视线甚至没有朝自己这边瞥来,便开口,“我也想在这里陪一陪夫君,可以么?”
话落,胥珩才终于看过来,不过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姬荷的方向。
“自然是可以的,”胥彦拉着胥家四爷,“我们先去那边待着,二嫂你陪陪二哥吧。”
话落,他们两人先离开了帐篷,胥珩也抬步打算离开,姬荷出声喊住他,带着哽咽。
“大哥,我夫君走了......你说我和孩子以后该怎么活?”
胥珩转身看去,只见女子泪水沾湿了长睫,正怯怯看着他,像是在等待一个回答。
胥珩沉默了一下,答道:“家里还有我和母亲在,不会委屈你们母子的。”
他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很低,但是往人耳朵里钻。
姬荷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美眸微微睁大,像是全心全意地信他般,“大哥说的当真?”
胥珩言简意赅:“嗯。”
他的话很少,又或许是不习惯和姬荷说话,回答得很简略。
隔着飘忽烛火,姬荷望进胥珩的眼里,那双眼比寻常人的要深,如墨一般,看不彻底。
姬荷突然笑了,“夫君说过,大哥是世界上最厉害的男儿,我信大哥说的。”
提及胞弟,胥珩的眼底才有了动容,他看向那口棺材,又沉默地别开视线。
姬荷看着他,捕捉他身上的每一丝细小情绪,脑袋里思索着应对的办法。
她慢慢靠近一步,胥珩皱眉看来,只见她脸色惨白,像是易碎的琉璃,马上就要碎裂成无数片一般。
下一刻,姬荷朝胥珩虚弱笑笑,“那我和孩子以后就仰仗大哥了。”
话说完,姬荷身体一晃,往前栽去。
胥珩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在姬荷即将摔得头破血流之前,捉住了她纤细的手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