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7月,上海,麦德司脱路,冷月如钩,张家老宅像个古墓,寂寂静静,没有灯光。
一所孤零零的大房子伫立在院子中央,房内坚硬冰冷的木地板上,躺着一个纤细病弱的少女。大风穿堂而过,除了树叶落地,再无其他生息。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浑身一颤,非常突兀的翻身坐起,又体力不支的,瘫倒在斑驳的地板上。
整个人蜷缩起来,减少体温流失。怎么回事,人死了还会觉得冷吗?死前很孤独,就在洛杉矶那间公寓内,过了一个星期后,才被清洁工发现。
张爱玲适应了黑暗后,惊愕的发现,自己居然又躺在那间牢笼里。明明已经逃出去了,写很多本书,大家都称她为天才作家。还遇到过那个人,让自己低到尘埃里的人。
庄生晓梦迷蝴蝶,现在是在梦里,还是那漫长的一辈子是梦?躺在地上许久,终于理清了思绪。
这个时间段,是继母诬陷张爱玲打她,张爱玲被父亲张志沂暴打一顿后,又被关在这里大半年,除了保姆送一日三餐外,不准任何人跟她说话。
后来她生了严重的痢疾,张志沂不准找医生给她治疗,任她自生自灭。所以,她没扛住,死了。在这个一场感冒就能要人命的年代,继母的挑唆,父亲的冷漠,直接掐死了一朵惊才绝艳的花骨朵。
冷静一下,也就是说,她死了,但是我张爱玲又重生了。而且,脑子里有个声音在说话,什么系统,什么空间的,有点莫名其妙,她不甚在意。不管怎样,既然没死,那么就好好的再活一辈子吧。
等僵硬的身体稍微能动了,扶着墙,躺回到床上,睁着眼睛到天明。窗外的天空碧蓝如洗,对面的楼上,那几根草,又黄了。
就是今天,保姆何干跟张志沂说:“老爷,女儿生病不给治,死在家里,外人骂起来太难听。”他为了自己的名声,会来给她打抗生素。
外面,煤渣路上传来沙沙声,来了两个人。门栓“哐哐”一阵响,计算他们的步数,很好,跟记忆中的距离丝毫不差。
张志沂一身长衫,戴着金丝边眼镜,脸色阴沉的踱步而来。何干怯怯的说:“老爷,您快看看小煐,她已经好几天都吃不进饭了。”
张志沂斜睨何干一眼,拿出针管和药剂。他常年抽**,还经常注射**,对于用针筒注射很熟练。一针抗生素打完,他看着亲生女儿气若游丝,也不免有些讪讪:“我明天再来给她打针,看看能不能救活。但是你不能告诉任何人,如果让太太知道了,还不知道会跟我闹成什么样。”说完转身就走,好像逃离瘟疫一样。
张爱玲想对真心疼爱她的何干挤出一个笑容,但是脸太僵了,她没有力气,只能用眼神表达谢意。
何干抹掉脸上的泪水,用小调羹把小米粥送到她嘴里:“小煐,你好好吃饭,赶紧好起来。我偷偷给黄太太打电话了,她一定会来救你的。”
母亲黄逸梵,张爱玲很久没有见过她了,上辈子的最后一面,应该抱抱她的。虽然她对女儿的爱,不及她对自由的向往,总归是这个世界,难得拥有的一点点爱。现在她跟美国男友正是蜜里调油的阶段,大概是顾不上来跟前夫掰扯,这个女儿的事情的。
不大的小瓷碗,只喂进去了小半碗,何干正打算再劝劝呢,楼下,继母孙用蕃尖锐的嗓音响起:“天天在绣楼上娇养着,老妈子精心伺候,还装模作样的给谁看。何干,死下来洗床单,你是张府的下人,不干活不准吃饭。”
“天天抽大烟,走路都要人扶,骂起人来倒是大嗓门。”何干低低的啐了一声,帮她盖好被子,“小煐,昨天她们买了蝴蝶酥,我帮你藏了一块,你待会儿饿了,就自己吃。”何干把一个小小油纸包,放在张爱玲的枕头边。
真是个傻女人,她一个下人,一年到头,自己也吃不到点心,还给她留。
伸手摸一下油纸包,心想,我收起来,等你来了,还是给你吃。结果,油纸包不见了,吓的一激灵,张爱玲一骨碌爬起来,我那么香的一块蝴蝶酥去哪里了?快出来,奇迹般的,油纸包又出现了。
聪明如她,很快就摸着规律了。还在脑海里清晰看到了一个比这栋房子还大的空间。任何东西,只要手能触摸到,默念“收”,就能藏起来,默念“出来”,就能拿出来。生逢乱世,这个本事,有多无敌,张爱玲十分清楚。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张志沂每天都悄悄的来,给她打一针抗生素就走,但是从来没有跟张爱玲说过一句话。他没有觉得自己的教育有问题,棍棒底下出孝子,老子打女儿天经地义。
慢慢的,张爱玲觉得身体活过来了,吃的香,睡的着。半个月后,甚至能跳一大段健美操。真的是命如草芥,春风吹了又能生。
这天入夜,四处静悄悄,按照前世的记忆,这几天,院子里的巡警都会早早的去睡觉。大概是觉得她病的快死了,大门也没锁。慢慢的,把大门拉开一条缝隙,瘦瘦的身子就溜了出去。
这个时间点,继母总是在她专属的茶室里抽大烟,心满意足后,才会扶着丫鬟兰心的手,回到她和张志沂共同的院子。
张爱玲知道,继母的贴身丫鬟兰心跟张志沂有首尾,当继母沉浸在**里时,那兰心就会跑去伺候张志沂,争取早日变成姨太太。今天也不例外,那个叫兰心的丫鬟,早早就跑掉了。
她猫腰溜进湖心的茶室,室内青烟沉沉,老旧湖心亭的霉味,混杂着**奇特的香味,恶心的让人想吐。而继母则一脸餍足的躺在烟榻上,不知道天地为何物。
张爱玲想起前世今生,被她磋磨的种种痛苦。今天,我要为自己报仇,反正这条命是白捡来的,老天如果觉得我做的不对,把这条命收走好了。已经死过了,没什么好怕的。
深吸一口气,走到孙用蕃身边,使出洪荒之力,照着她的脸,狠狠的甩一巴掌。巴掌接触到那张恶心的脸时,默念“收”,真的把她收进了空间,而且是瞬间没了呼吸。
张爱玲仔细检查茶室,确保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转身来到湖边,确认孙用蕃没有呼吸后,才把她放到水里。明月高悬,水面倒映着垂杨柳,摇曳生姿,嘴边勾出灿烂的笑容,轻松离开。
她对这里实在熟悉,这个老宅真的太大了,张家人口稀薄,又养不起太多佣人。而且,张志沂是老旧的遗老遗少做派,佣人到了夜晚,必须宿在远离主人宅院的下人房,只有一两个贴身陪床的丫鬟,会留在内宅。
孙用蕃在湖里泡一晚上,都不一定有人知道。
翌日,张爱玲被饿醒了,但是一向准时的何干,没有来送早餐,张志沂也没有来帮她打抗生素。她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一只野鸽飞过。
“天亮了,真好。”她微笑着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