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璟一走,房间里顿时空寂下来,只剩下我狂乱的心跳声在耳边嗡嗡作响。
**在床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脖颈上那处被他碰过的地方,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微凉的触感和一丝灼热。
重新开始?
和他?
这念头荒谬得让我想笑,可心底某个角落却又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涟漪。
那些记录……他提起我时,字里行间那种近乎纵容的语气,真的只是为了孩子吗?
“娘亲?”门被推开一条小缝,裴念安的小脑袋探了进来,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担忧,“爹爹走了吗?他还凶你吗?”
看着这小团子,我的心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
尽管知道他并非我亲生,但那声依赖的“娘亲”和纯真的关切,做不得假。
我朝他招招手:“念安,过来。”
小团子立刻像只欢快的小鸟扑到床边,手脚并用地想往上爬。
我伸手扶了他一把,他顺势滚进我怀里,带着奶香和阳光的味道,小胳膊紧紧搂住我的脖子。
“娘亲不怕,”他像个小大人似的拍着我的背,“爹爹就是嘴巴凶,其实他可喜欢娘亲了!他书房里藏着好多娘亲的画呢!”
画?
我心头一动,状似不经意地问:“哦?什么样的画?”
“就是娘亲呀!”念安仰起小脸,努力回忆,“有娘亲在院子里看花的,有在喂鱼的……还有一张,娘亲睡着了,爹爹画了好久呢!”
裴璟……画我?还画我睡着的样子?
这信息量让我一时有些消化不了。
那个在朝堂上与我针锋相对、言辞犀利的摄政王,私下里竟有这般……癖好?
“念安,娘亲问你,”我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娘亲以前……对你好吗?对爹爹……好吗?”
念安用力点头,小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娘亲对念安最好了!给念安做点心,讲故事,爹爹凶念安的时候,娘亲还会帮念安骂爹爹呢!”
他说着,皱了皱小鼻子,“就是对爹爹……嗯……娘亲有时候会对爹爹笑,有时候又会不理爹爹,还把爹爹关在房门外面过……不过爹爹每次都会想办法哄娘亲开心!”
这描述……怎么听都不像是一对怨偶,反倒像是……
我正思绪纷乱,房门再次被轻轻敲响。
一个穿着体面的嬷嬷端着托盘进来,脸上带着恭敬的笑意:“王妃,您醒了就好。王爷吩咐厨房熬了安神汤,您趁热喝点吧。小世子,乳母带您去用点心可好?”
念安一听有点心,立刻从我怀里溜下去,眼巴巴地看着嬷嬷。
我点了点头,嬷嬷便领着一步三回头的念安出去了。
房间里又剩下我一人。
我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安神汤,却没有半点胃口。
裴璟的举动,处处透着矛盾。
一边是冷硬的指控,一边是细致的关怀。
他到底,在想什么?
接下来的半天,我试图从伺候的丫鬟口中套些话,但这些下人显然被严格叮嘱过,个个守口如瓶,只小心翼翼地伺候我饮食起居,对我旁敲侧击的打听一律以“奴婢不知”搪塞过去。
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糟透了。
傍晚时分,裴璟果然又来了。
他换了一身墨蓝色常服,少了些朝堂上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随意,但那股迫人的气场依旧存在。
他进来时,我正在临窗的软榻上发呆,看着窗外陌生的庭院景色。
“感觉如何?头还疼吗?”他走到榻边,很自然地伸手想探我的额头。
我下意识地偏头躲开。
他的手僵在半空,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太医说你是旧伤引发的记忆紊乱,需要静养,情绪不宜激动。”
旧伤?我摸了摸后脑,确实能摸到一处细微的凸起疤痕。
这就是他说的,找到我时满身的伤之一?
“裴璟,”我转过头,直视他,“我们以前,关系很好吗?”
裴璟眸光微闪,端起丫鬟刚奉上的茶,轻轻吹了吹浮沫,避重就轻:“夫妻之间,总有和睦的时候。”
“是吗?”我盯着他,“那为何我醒来时,你那般控诉我?若我们真有情分,你为何不信我并未私奔?”
茶杯与杯盖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裴璟放下茶杯,目光沉静地迎上我的视线:“萧柔,铁证如山。你让我如何不信?母亲的死,是事实。”
又是这句话。像一根刺,精准地扎在我和他之间。
我深吸一口气:“好,就算你当时信了。那你找到失忆的我之后,为何不告诉我真相?为何要编造我们是恩爱夫妻的谎言?还……还弄来个孩子?”
裴璟的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这是他在思考时惯有的小动作,我以前在朝堂上见过无数次。
“告诉你真相?”他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弄,“告诉你,你因为另一个人离开我,间接害死我母亲,然后自己也重伤失忆?萧柔,当时的你脆弱得如同琉璃,受不得半点**。告诉你这些,是嫌你疯得不够彻底?还是想逼死你?”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残酷的现实感。
我哑口无言。
他说的……不无道理。
若我一醒来就面对那样不堪的“过去”,或许真的承受不住。
“至于念安,”他继续道,“他需要母亲,而你……当时也需要一个活下去的寄托。这一年,你把他照顾得很好,他很依恋你。”
所以,这一切,都是他权衡利弊后的选择?为了孩子,也为了……让我这个“罪人”能苟活下来?
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有点闷,有点涩。
“那现在呢?”我问,“我现在已经知道大概了,虽然不记得,但至少……没那么脆弱了。你打算怎么办?继续这样貌合神离地过下去?”
裴璟沉默地看着我,窗外的夕阳给他冷硬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暖光,却化不开他眼底的深沉。
“萧柔,”他忽然起身,走到榻边,俯身靠近我。
强大的压迫感随之而来,我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脊背抵上了窗棂。
他双手撑在榻沿,将我困在他与窗台之间,距离近得我能清晰地看到他长而密的睫毛,和他眼底翻涌的、我无法解读的情绪。
“你问我为什么不舍得和离?”他低声说,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带着一丝危险的暧昧,“因为就算你忘了,就算我恨过,但那个看着我、会对我笑、会偷偷骂我王八蛋的萧柔,是真实的。”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唇上,停留了一瞬,喉结滚动。
“这个你,我要留在身边。”
我的心跳骤然失控,脸上烧得厉害。
这近乎强盗逻辑的宣言,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你……**!”我憋了半天,才红着脸骂出一句。
这完全不像我平时骂他“乱臣贼子”、“国之蛀虫”的风格,倒像是……打情骂俏?
裴璟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醇厚,带着胸腔的震动,莫名性感。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我散落在颊边的一缕发丝,动作轻柔得近乎缱绻。
“嗯,我**。”他从善如流,眼神却像带着钩子,“所以,长公主殿下,你最好快点想起来,或者……习惯起来。”
说完,他直起身,恢复了那副冷峻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散发著强烈侵略性的男人只是我的幻觉。
“晚膳已经备好,念安在等了。”他丢下这句话,转身率先走出了房间。
我独自坐在榻上,捂着依旧狂跳的心口,看着窗外彻底沉下的夜幕,只觉得脸上热意未消。
裴璟。
你这个……彻头彻尾的**!
可是,为什么……我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讨厌他这样?
难道失忆前的我,真的对他……
不,不可能!我甩甩头,试图驱散这荒谬的念头。
一定是这具身体残留的习惯!对,一定是这样!
然而,当他带着念安坐在饭厅,笨拙地试图给念安夹菜,却换来小团子嫌弃地说“爹爹夹的菜没有娘亲夹的好吃”时,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窘迫和无奈,竟然让我觉得……有点好笑。
甚至,当他的目光偶尔扫过我,带着一种复杂的、探究的,却又暗含温度的眼神时,我的心跳,还是会不争气地漏掉一拍。
这丢失的三年,似乎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