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我在产房里被夫君点火烧死,只为替他的白月光偿命。重生回大火那天,
我泪汪汪推开他冲向火场的手。“夫君快救表妹,别管我!”看着他义无反顾跳进火海,
我抚着小腹轻笑。真好,这次被烧焦的——终于是他的腿了。
1烈焰焚身滚烫的火舌舔舐着谢清漪**的小腿肌肤,焦糊的气味钻入鼻腔。
浓烟灼烤着她的喉咙,每一次呛咳都撕扯着滚烫的肺叶,
像是无数根烧红的针在拼命往里面扎。空气被高温扭曲,眼前是跳跃晃动的、无情的橘红色。
“呃——啊!”一股无法言喻的剧痛自腹中炸开,瞬间席卷全身。那痛楚如此巨大,
几乎要压过周身烈焰舔舐的灼烫。有什么在腹中剧烈地抽搐、下坠,
硬生生地要从她身体里剥离出来。是她的孩子!羊水温热的液体混合着污浊的湿意,
沿着颤抖的腿根缓缓滑落,在大腿皮肤上留下一道短暂却异常清晰的冰凉触感,
转瞬又被烈火烤干。她痉挛地弯下腰,手掌下意识死死抵住那因痛楚而紧绷如石的肚腹。
指尖深陷皮肉,却抓不住那疯狂流逝的生命力。一片绝望的混沌中,
隔着噼啪作响的烈焰和浓烟,宁珩冰冷的声音穿透火海,每个字都淬着毒:“谢清漪,痛吗?
你也该尝尝这火舌吞噬的滋味!”那刻骨的寒意,竟比周遭的烈火还要彻骨。下一瞬,
身体内部猛地一空,随即是难以形容的虚脱感潮水般涌来,瞬间抽空了她仅存的力气。
她像破布口袋般瘫软下去,耳边嗡鸣,
只剩下那个男人最后残忍的声音在燃烧的世界里回荡、放大。“姑娘!姑娘醒醒!快醒醒啊!
皇觉寺……皇觉寺走水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撕心裂肺地喊着,带着几乎要冲破耳膜的惊恐。
谢清漪猛地睁开眼。刺骨的冰凉瞬间覆上额角。没有烧灼的剧痛,没有浓烟呛喉的窒息,
没有被生生剥离血肉的虚脱。眼前不是被火海吞噬的产房。雕花的床梁,素色的纱帐,
空气里还残留着皇觉寺特有的那缕清幽檀香。她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
喉咙干涩发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重生后的惊悸和确认。冷汗像是冰冷的蛇,
从她后脊梁一路蜿蜒而下,浸透了贴身的中衣。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
触摸着身下光滑微凉的锦缎——触感如此真实。翠竹那张圆脸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慌,
在眼前放大:“姑娘!您终于醒了!快!快起来!偏殿那边起大火了,烧得好厉害!”大火?
谢清漪浑身一僵,所有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惊飞的黑色鸟群,在她混乱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尖锐地鸣叫盘旋!上一刻,烈焰焚身。宁珩决绝冷酷的面容,他亲手点燃的火苗,
还有那孩子强行挣脱母体时的剧痛与虚空……历历在目,清晰得如同刚刚烙印上去的鞭痕。
下一刻……她推开翠竹焦急搀扶的手,挣扎着扑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棂。
炽热的、带着火星灰烬的风迎面扑来。窗外,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墨蓝色的夜穹。
皇觉寺那供奉着白玉观音的偏殿,此刻已然化作了巨大的火炬,
火蛇疯狂地舔舐着房梁和檐角,粗大的殿柱在火中**、歪倒。浓烟翻滚升腾,遮蔽了星光,
空气中弥漫着木头燃烧的焦糊气味,中间混杂着一丝诡异的、令人作呕的……烤肉的微腥。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了火场边缘,那个正疯了一般要往烈焰里冲的男人身上。是宁珩!
他身上甚至只穿着寝衣,墨发凌乱地披散,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惊惶与急切。
他朝着那吞噬一切的火焰嘶喊着,声音穿过爆裂的噼啪声,
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撕裂感:“霜儿!柳霜儿——”那个名字,像一把烧红的锥子,
狠狠凿穿了谢清漪的心脏。柳霜儿。原来是她前世痛苦的根源,他所有残忍的缘由!
一幕幕无法磨灭的前世景象,清晰地在她脑海中展开:上一次,也是在这里,也是这场大火,
她也这样推开了窗,也看到了同样的一幕。那时的她,心痛他鲁莽涉险,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死死抱住了他的腰,嘶声哀求。“宁珩!别进去!你会死的!”他赤红的双目里只有狂怒,
毫不留情地将她狠狠推开!她的手腕被粗暴地拧开,身体失去平衡向后跌去。混乱中,
火场中一根沉重的、烧红的灯架轰然倒下,直冲宁珩而去!“不——”她没有多想,
扑过去把他撞开!滚烫的青铜压在她的左臂上,烙铁般的剧痛瞬间剥夺了她的意识,
只留下皮肉烧焦的可怕气味和一道狰狞丑陋的疤痕……那疤痕从此纠缠着她,
每一次变天都隐隐作痛。而现在——前世的画面如潮水般褪去。
2复仇之火她看着宁珩即将擦过窗边的身影,胸腔里,前世积攒下的无边怨毒和冰冷杀意,
与新生的狂喜诡异地交融、发酵。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混浊滚烫,
足以焚毁最后的犹豫和那可笑的过往温情。她像一只被惊动的夜蝶,猛地冲出厢房的门槛。
长发在混乱的气流中散乱飞舞,单薄的寝衣贴在身上,显得异常纤细脆弱。“夫君!
”她几乎是扑过去,冰凉的手腕带着全身的力量,
精准地抓住了宁珩一只即将踏入地狱门槛的手臂。那熟悉的肢体触感让她胃里一阵翻搅。
宁珩被猛地拽住,一个趔趄,暴怒地回过头。待看清是她,那双被火光照亮的眼中,
除了被阻拦的急切,更多是浓得化不开的憎恶和不耐。“放手!霜儿在里面!
”他的声音嘶哑,每个字都像淬了冰渣,“滚开!”他手臂肌肉贲张,
就要像前世那样再次将她甩开。就在他全力挣脱的瞬间,谢清漪却提前松开了手!
她非但不阻拦,反而借着被他甩脱的那股力量,身体如同断线的纸鸢,向后重重跌坐在地。
“噗”的一声闷响,尾椎骨撞在冰冷的石板上,带来真实的钝痛,她却顾不得这些。
蓄了许久的泪水,在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滚落苍白的脸颊。她没有用手去擦,
任由那滚烫的泪珠划过下颚,砸在冰冷的地上。她的嘴唇颤抖着,微微仰起脸,
火光映照着她那双被泪水浸透、显得格外漆黑的眼睛,里面盛满了破碎的绝望和虚假的关切。
这情状落在任何人眼中,都是爱夫如命、痛彻心扉。“夫君!我求你了!
”她的声音凄厉到了极点,穿透了火焰的噼啪声,
清晰地刺入宁珩和周围零星几个僧侣的耳膜,字字泣血,“霜儿……霜儿表妹!
她还在里面啊!”她甚至抬手指向那宛如地狱入口的火海,手指颤抖得不成样子,
“你快去救她!莫要管我!走啊!里面危险!”那瞬间,
宁珩眼中的暴戾憎恶被极致的错愕冻结了一瞬。
她的放手、她的催促、她声嘶力竭让他去救另一个女人……这完全超出了他预想的轨迹。
那错愕只持续了一弹指,随即便被一种失而复得、不顾一切的狂喜取代!
他仿佛看见了他的霜儿在火中向他伸出了手。“霜儿——!”他再不看她一眼,嘶吼着,
像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纵身投入那片吞噬一切的滔天烈焰之中。
火焰贪婪地吞噬了他最后一片翻飞的衣角。谢清漪仍维持着跌坐在地的姿势,
似乎被抽走了全部灵魂。脸上的泪水还在无声地流淌,打湿了衣襟。然而,
在那燃烧的巨响和惊呼的背景音下,在那无人注目的、面朝冰冷地面的阴影里。
她死死握紧的、指甲陷入掌心的拳头,缓缓地松开了几根手指。
一滴冰冷的液体从她低垂的眼睫滑落,砸在泥泞的地面。那不是泪。
是她拔下藏在袖中发簪刺破掌心流出的血。一缕冰凉,渗入泥地。火光摇曳,
映在她低垂着的、看不清神情的脸上。只有那微微勾起的嘴角,
在阴影里凝固成一个冰冷的、再无转圜的弧度。宁珩,这次,轮到你尝尝火海的滋味了。
3冷眼旁观谢清漪跌坐在冰冷的青石地上,
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刚才那声凄绝的呼喊抽干了。
四周是喧哗的奔走救火声、僧侣急促的梵唱、木质结构噼啪爆裂的灼热声响。她低垂着头,
长发掩面,无人得见的表情藏在阴影里。只有翠竹,惊惶失措地扑过来,
带着哭腔将她抱住:“姑娘!姑娘您怎么样?地上凉,快起来!”翠竹触手处一片冰凉僵硬,
那是极致的情绪爆发后濒临枯竭的虚脱。她费力地想搀起谢清漪,
却感觉她全身的重量都在往下坠,那双望着火海的眼眸空洞得可怕,
唯有长长的睫羽上还挂着半干未干的泪珠,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闪烁着脆弱易碎的微光。
时间像是被浓烟黏住了脚步,格外难熬。突然,一阵更加急切的骚动从燃烧的殿门处传来!
“出来了!快!还有人活着!”几个灰头土脸的武僧,
合力从浓烟与火星四溅的殿门内拖拽出一个身影。紧接着,
是一个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几乎被架着抬出来的女人。那被抬出来的男子,正是宁珩!
他已全然不复冲入火场时那一往无前的姿态。身上的锦缎寝衣后背处烧得焦黑破烂,
粘在皮开肉绽的伤口上,边缘卷曲着,露出底下深红的、泛着水光的皮肉,
燎泡在高温下迅速鼓起,在火光和烟熏下显得尤为狰狞可怖。更骇人的是他的腿,
左腿小腿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软软地拖在地上,像是被重物生生砸断碾过,
鲜血混合着灰烬,在地上拖出一道刺目的暗痕。他被僧人放下来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面容扭曲,灰败得如同死人,眼神却死死地、贪婪地追随着另一个被放下的人。
那个被包裹得密实的人影一落地,湿透的披风散开一角,
露出了里面完好无损的素罗衣裙和一张被浓烟呛得咳嗽不止,却显然并未受伤,
只是受了巨大惊吓的小脸——柳霜儿。她的额发有些凌乱,嘴唇苍白,
但那双秋水明眸在混乱的火光中惊恐地一转,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地上奄奄一息的宁珩,
旋即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娇呼:“世子爷!”这一声呼唤,像是给宁珩注入了力气。
他挣扎着想坐起,口鼻间喷出更多的黑灰,焦黑的寝衣摩擦着后背的伤口,
带来一阵剧烈的痉挛。他完全看不到几步之外、跌坐在地的发妻,目光只胶着在柳霜儿身上,
声音嘶哑破裂,如同砂砾摩擦:“霜……霜儿?你可无事?快!快过来!
让我看看……”他的声音因剧痛而断续,眼神里的担忧和急切却炽热得灼人。
谢清漪就在几步之外,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翠竹的搀扶终于使她借力勉强站起。
她推开翠竹的支撑,几乎是拖着一条“伤腿”,踉跄着扑到宁珩身边。
她的脸色比柳霜儿还要惨白,泪痕在烟熏下蜿蜒出几道清晰的灰迹,指尖颤抖得厉害,
想要去碰触宁珩血肉模糊的后背,却又仿佛怕弄痛他一般缩回,
那双盛满“担忧”的眼睛红得像兔子,声音破碎哽咽:“夫君…夫君!你怎么样?
你伤得太重了!快别动!大夫!快找大夫来!”她的急切呼喊,
字字句句都是妻子该有的惊恐与挂心。4心如刀绞然而,
宁珩的目光短暂地、不耐烦地扫过她泪水涟涟的脸,像是拂过一片无关紧要的落叶,
便再次急切地转向柳霜儿,甚至伸出那只没受伤的手,一把紧紧攥住了柳霜儿伸过来的柔荑,
焦急道:“霜儿,你说句话!是不是伤着了?”柳霜儿反手紧紧握住宁珩的手,
泪珠子像断了线的珍珠簌簌滚落,声音又软又糯,
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后怕:“珩哥哥…霜儿无事…霜儿无事,
多亏了你…呜呜呜…”她哭得我见犹怜,完全忘了旁边还站着宁珩明媒正娶的妻子。此刻,
寺庙大火的现场周围,
早已远远围拢了不少同样是来寺中祈福、听闻走水后躲避到此处的官眷女眷。她们衣着精致,
或惊魂未定,或满眼好奇,对着眼前的这一幕指指点点,低声议论像无数只蜜蜂嗡嗡作响,
再也无法忽视。“这…这不是宣武侯世子吗?竟为了救个表姑娘伤成这样…”“啧啧,
那表姑娘倒是白白净净的,半点皮没破,可我们那正牌世子夫人呢?刚才是坐在地上的吧?
”“哎呦,我刚可看见了,世子夫人拼命去拦世子爷,被狠狠推开摔在地上,
世子爷是看都没看一眼,眼里只有那表姑娘喽!”“听说这位表姑娘是寄居在侯府的?
平日看着娇娇弱弱的,这下可显出分量来了,
竟让世子爷不顾性命往里冲…”这些议论声不高,
却在混乱的夜色里异常清晰地钻入在场每个人的耳朵,尤其是刚刚苏醒过来的谢清漪,
脸色更是白得几乎透明。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关切,
从人群边缘传来:“书意妹妹!你还好吗?天爷,这…这可如何是好!
”定国公的掌上明珠谢婉,在一众仆婢的簇拥下,分开人群快步走来,
她脸上满是真实的忧虑,
危、只盯着表妹的宁珩;完好无损、抽抽噎噎的柳霜儿;以及摇摇欲坠、泪痕狼藉的谢清漪。
谢婉的到来仿佛一道无声的信号。谢清漪像是被巨大的屈辱和“伤痛”击垮了最后的力气,
身体一晃,脚下那片烧焦的地面仿佛成了吞噬她的流沙。她看向谢婉,
又哀哀地望向周围窃窃私语的官眷,嘴唇翕动了几下,试图解释,
音却“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散在风中:“婉姐姐…让大家看笑话了…那是…那是世子的表妹,
柳姑娘…祖母平日…甚是怜惜她在京中无依无靠…夫君…夫君他一向孝顺…祖母所愿,
他岂敢不…”话只说到一半,她那因过度哀伤而显得格外漆黑无神的眼睛猛然一闭,
双腿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软软地向着青石板地倒去,带落了沾着大片泥灰的裙裾。“姑娘!
”翠竹凄厉的哭喊声拔地而起,抢上前一步用尽全身力气接住她瘫软的身体。
谢婉也惊呼一声,急忙伸手搀扶:“清漪妹妹!”谢清漪纤细的身躯像无根的浮萍,
倒在了翠竹和谢婉的臂弯中,气息微弱,彻底“昏死”过去。
她方才“无意”中按住心口的素白锦帕滑落在地,沾染了烟灰与泥渍。救火的喧嚣,
宁珩粗重的喘息,柳霜儿压抑的呜咽,都在这一刻似乎被按下暂停键。
只剩下周围无数道错愕、怜悯、审视的目光,凝固在昏厥的世子夫人身上。这一“昏”,
无声胜有声。5虚情假意宁珩重伤垂危,被小心翼翼地抬回了宣武侯府。府里早已翻了天,
老侯爷惊怒交加之下一口血堵在胸口,病情更重了三分。
柳霜儿被安置在离主院极近的一座清净小院里,婢仆环绕,汤药不断,
仿佛她才是需要极致呵护的珍宝。而谢清漪,亦“忧思过甚”、“腿伤发作”,
被抬回自己正房的寝居内,卧榻不起。直到天色大亮,她才在榻上幽幽“转醒”。
甫一睁开眼,便对上了宁老夫人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疲惫又盛怒的眼。“你醒了?
”老妇人的声音像淬了冰碴子,没有丝毫温情,只有压抑不住的滔天怒火。
她身上华贵的檀色裙衫还带着急火攻心未散的褶皱,
手中捻动的一串沉香木佛珠几乎要被捏碎。“谢天谢地,孙媳您总算醒了!
”老夫人嘴上念着佛,眼中的厉色却半分未减,“你既已醒来,那咱们便好好说说!
昨夜……昨夜你到底是如何做事的?!”她猛地将佛珠往旁边紫檀小几上一拍,
发出一声闷响,惊得屋里伺候的婢女们齐齐一颤。“景瑜平日里对你如何?
供着你尊贵的程家嫡女身份,事事都肯依你三分!可昨夜他犯浑要往那火里冲,
你就不会拦着他些吗?!你眼睁睁看着他为了一个外人伤成那般模样!他是侯府的独苗啊!
你居心何在!若他真有个三长两短,你对得起侯府,对得起宁家列祖列宗吗!
”老夫人的咆哮裹挟着风声在偌大的寝室内回荡,手指几乎要戳到谢清漪的脸上去。
谢清漪仿佛被这雷霆之怒彻底压垮,挣扎着想从床上支起身子,
却因“虚弱”和“腿伤”再次跌回枕上,泪水早已不受控制地滚落,
鬓角:“祖母……祖母息怒……是孙媳的不是……是孙媳……没能拦住夫君……”就在此时,
一直侍立在床尾、早已气得浑身发抖的翠竹再也忍不住,“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
额头撞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发出脆响。她一手指着自己臂弯处不经意扯落的衣袖,那里,
一个青紫骇人的五指印清晰如烙!“老夫人!求您说句公道话吧!
”翠竹的声音因激动愤怒而变了调,带着哭音,豁出去般大声喊道,“是奴婢亲眼看见!
昨夜在火场前,世子爷像疯魔了一般,是拼了命地要往火里冲!
我家姑娘不顾大火烧得眉毛都要燎着了,死死抱住世子的腰求他别去啊!
可世子爷他……”她的目光扫过宁老夫人震惊的脸,声音陡然拔高,
一字一句如同尖针扎入空气:“他当时是怎么对我家姑娘的?!他狠狠推开了姑娘!
推得姑娘重重摔在地上!姑娘手腕这里、还有腰上,现在还青着!奴婢看得清清楚楚,
世子爷那时眼里哪还有我家姑娘啊,满心满眼都是那位被火围着的柳姑娘!
是世子爷自己甩开了姑娘冲了进去!我家姑娘拼命阻拦摔伤了腿,还落了这满身的委屈,
如今老夫人怎能把所有错都推到姑娘身上!”这一连串的指控,如淬毒的箭矢,
将昨夜宁珩的薄情寡义暴露得淋漓尽致!“住口!”宁老夫人惊怒交加,
她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婢女竟敢如此顶撞,更没想到孙子昨夜的行为竟如此不堪!她指着翠竹,
气得手指哆嗦。“翠竹!你…你糊涂啊!怎么能对老夫人如此无礼!
”谢清漪似乎被翠竹的控诉吓到了,挣扎着探身,伸出手想去拉跪在地上的翠竹,
声音气若游丝,充满了“惶恐”和“自责”,“世子…世子爷他只是一时心急,
顾不上我…都是…都是孙媳不好,没能更有力些拦下他…都是孙媳的错…呃——!
”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般的咳嗽猛地爆发!她整个上半身痉挛般弹起,
像是要呕出五脏六腑。翠竹也顾不上再跪,连滚爬爬扑过来抱住她:“姑娘!姑娘您怎么了!
的目光聚焦在她痛苦蜷缩的身体上时——一道刺目的鲜红猛地从她惨白如纸的唇间喷溅而出!
像泼墨般,猩红温热的血点星星点点地溅落在锦绣的被面上、枕上,
甚至有几滴飞溅到了宁老夫人华贵裙衫的下摆,宛若骤然盛开的血梅!
猩红的血点在宁老夫人檀色的裙袂上缓慢洇开,触目惊心。“青漪!”“姑娘——!
”屋内瞬间一片死寂。宁老夫人脸上的怒火和斥责被猝不及防的惊恐彻底冻结,
眼中只剩下那刺目的猩红。翠竹撕心裂肺的哭喊划破死寂。
谢清漪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
重重跌回层层叠叠的锦被和软枕之间,再无声息,唯有嘴角残留的那抹鲜红,
在一片狼藉和惊惶中,显得格外的怵目惊心。主卧里刹那间炸开了锅!“快!传太医!快啊!
”宁老夫人尖厉的声音带着破了音的惊恐,早已没有半分之前的威严。所有下人全乱了套,
打翻铜盆的、绊倒凳子的、惊慌失措尖叫的,与翠竹撕心裂肺的哭喊响成一片。没人注意到,
门外回廊幽暗的拐角处,一个纤细的身影一直静静站在那里。
柳霜儿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襦裙,仿佛被昨夜的大火惊吓过度,此刻脸色也带着几分苍白。
她看着里面的一片兵荒马乱,看着宁老夫人失态的惊惶,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弧度,
像平静湖面下掠过一道狡猾的鱼影。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按了一下平坦的小腹,
随即像是怕人看见,迅速垂下眼睫,掩去了眸底一闪而过的冰冷算计。
6血色阴谋谢清漪吐血昏厥这场戏,搅得宣武侯府上下人仰马翻。
老侯爷惊怒之下痰涌气闭,险些跟着去了,此刻强吊着一口气在别苑由专人看护。
老夫人被那喷溅的猩红骇住了心神,哪里还敢对着谢清漪喊打喊杀?只将一股邪火憋在心头,
越发焦躁地扑在宝贝孙儿宁珩的伤势上。
府中最好的金疮药、续骨膏流水似的往宁珩所在的疏影阁送,
的院正和京城内外所有的名医几乎都在宁老夫人的威势或利诱下走马灯似的踏遍了侯府门槛。
然而,宁珩那条被倒塌梁柱砸断的腿,伤势终究是太邪性了。砸时便伤及根本,
其后又在烟熏火燎的混乱中被搬动、延误,
更兼那断骨茬口在初次清理时未能尽除的木屑火炭余毒……高热反反复复,
伤口周围先是红肿溃脓,继而那块皮肉竟开始隐隐泛出青黑的死气,
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腐败味道。
疏影阁内日夜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甜腥腐臭。
一个又一个白须医者面色凝重地摇头叹息,最终都艰难地吐出那两个字:“截肢。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晴天霹雳,狠狠劈在宁老夫人摇摇欲坠的神经上。她先是狂怒,
将几个直言的大夫斥为庸医赶出府去,砸碎了半屋子珍器。可随后,
眼见孙儿宁珩那日盛的痛苦**、日益乌黑肿涨的小腿,
他那张俊脸因高热神智模糊、涕泪横流的模样……当看到宁珩因剧痛咬碎了第二根软木塞时,
宁老夫人的手终于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那点侥幸彻底熄灭了。她坐在冰冷的太师椅上,
听着内室宁珩压抑不住的痛苦嘶嚎,枯坐了一整夜。窗外残月西沉时,她布满血丝的双眼中,
最后一点对孙儿前途的幻想也被残酷的现实磨尽,只剩下家族根基可能倾颓的恐惧,
以及深不见底的怨毒。这怨毒,明晃晃地指向了寄居府中的柳霜儿。截肢的那日,
疏影阁被重重帘幕遮挡得严严实实,隔绝了所有窥探的视线,也隔绝了宁珩绝望的嘶吼。
侯府内一片死寂,压抑得令人窒息。当那扇紧闭的房门再次打开时,
一个木箱被下人用托盘匆匆端出,没人敢多看那里面装着的是什么,
只是每个经过的人脸色都白得像鬼。从此,宣武侯世子宁珩,成了废人。而那身怀“异能”,
能让未来的宣武侯世子断腿毁前程的柳表姑娘柳霜儿,
彻底成了阖府上下避之唯恐不及的瘟神。连洒扫的粗使婆子经过她住的翠微阁外,
都要啐上两声“狐狸精”、“灾星”,快步绕道走。府外的风雨却来得更迅猛。
谢清漪“病”得极是时候。自那日在老夫人面前呕血昏厥后,她便一直“缠绵病榻”。
她占着正房,房里终日弥漫着微苦的药气,纱帘低垂,光线昏沉。
谢清漪静静地靠坐在堆叠得高高的软枕上,锦被掩至腰间,
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因长时间的“病气”而愈发显得清减苍白,薄得像一张纸。
她总是恹恹地垂着眼帘,望着锦被上暗沉的缠枝莲纹,
像是一尊搁在病榻上的、精美易碎的琉璃美人,风一吹就要散了似的。
只有那双低垂的眸子里,偶尔掠过的冷芒,才透出内里的一丝坚硬。翠竹在旁侍汤奉药,
尽心竭力。府里请的太医、各色名医开了数不清的药方子,
调理身体的、治“心疾”的、舒肝解郁的……药熬好了送进来,谢清漪只浅浅沾沾唇便放下,
大半都悄然倒入了盆栽里那株枝叶茂盛的滴水观音叶脉深处。这“病情”,
成了她最完美的避风港,也成了她手中操控舆论最趁手的武器。
宁珩是在刚刚能撑着坐起身子,下半身还裹着厚厚渗血药布时,
就嘶哑着提出了那个要求:“祖母……我要纳霜儿为贵妾。
”这话由小厮辗转传到宁老夫人耳中时,老夫人正对着枯槁失神。她先是惊愕,
随即涌上暴怒——事到如今,她那残废的孙子,竟还只念着那个害他落到如此地步的祸水!
可这怒火无处发泄。宁珩如今虽废了,性子却因骤然跌落尘埃而变得极端执拗暴躁。
他如今这副样子,强求京城任何一家门当户对的贵女都是妄想,
若能得个身份低微的贵妾安分守着残废的他过活,也算……也算是一条生路?
抑或是对谢清漪、对程家的一种无声的对抗?这理由扭曲而悲哀。
宁老夫人心头堵着一口恶气,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声沉重的叹息。她需要找个台阶下,
也需要将这糟心事快点平息下去。她带着一身沉甸甸的疲惫与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气,
走进了谢清漪“养病”的正房。“清漪,”老夫人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稳些,
带着点无可奈何,“身子可好些了?珩儿他……唉,孽障!他如今这般模样,只央求我,
想把那柳……柳氏抬进门来,做个贵妾。毕竟……她孤身一人在咱们府上寄居这些年,
总得有个身份安顿。”老夫人顿了顿,目光看似关切,
实则带着审视的压力落在谢清漪苍白虚弱的脸上:“你是个识大体懂规矩的孩子,
这贵妾纳礼、一应章程,少不得你这个主母出面操持。”谢清漪长长的眼睫颤了颤,
缓缓抬起,露出一双依旧清澈却似乎更添几分忧郁的眸子。
她脸上挤出一丝虚弱的、柔顺无比的笑意,支撑着想坐直些,
声音轻得像一缕将散的烟:“祖母……说的是。
夫君既喜爱……霜儿表妹……她性子也好……孙媳……身为当家主母,
自当……自当为他操持妥当……”她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说得艰难无比,
带着无尽包容的温柔和隐忍的悲楚。她甚至强打精神,唇边绽开一个微弱而“懂事”的微笑。
“孙媳……这就……”话未说完,那丝强撑的笑意骤然僵在了唇边。下一刻,
她猛地弓起身子,剧烈的咳嗽如山崩海啸般席卷而来!
“咳咳咳咳——呕……”撕心裂肺的呛咳声充斥了整个房间。她咳得面红耳赤,
纤细的脊梁骨在薄薄的中衣下清晰绷紧,痛苦地痉挛起伏。手中的帕子瞬间捂住了口鼻,
整个人蜷缩如虾米,抖得连身下的锦被都在震动。“姑娘!”翠竹带着哭腔扑过去,
手忙脚乱地替她拍抚后背。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终于,在一阵剧烈到几乎窒息的呛咳后,
谢清漪猛地一低头——噗!温热的、触目的猩红再次在洁白的丝帕上晕染开来!这一次,
不仅仅是嘴角溢血,而是实实在在地呕出了一口鲜血!那赤色在素帕上迅速洇开,
映着谢清漪瞬间褪尽所有血色的面孔,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活气,她眼神涣散,
身体软软地瘫倒在翠竹怀里,那抹凄楚的笑意凝固成唇角最后一抹惨淡的血痕。
“姑娘啊——!”翠竹的哭号声尖锐地穿透屋顶,字字泣血,“您醒醒啊!不能再这样了!
您为世子爷急火攻心至此,心脉都伤透了根本,
太医都说若再这般劳心劳力……就是神仙也难救啊!您还要撑着去给他操持纳妾?!
您这是不要命了吗?!世子爷!世子爷他……他怎能如此薄待您!
”翠竹控诉的哭喊声响彻整个庭院。7风暴前夕宁老夫人僵在原地,如遭雷击。
看着谢清漪昏死过去后嘴角那抹刺眼的、尚有余温的猩红,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被那血色堵住,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什么纳妾,
什么安顿柳霜儿……在这幅惨烈的“贤德”图景面前,都变得荒诞而难堪。
这场由宁珩在病榻上点燃的“纳妾风波”,最终却以谢清漪再次呕血昏迷而草草收场。
然而风波没有平息,它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了层层恶浪。很快,京城的上流圈子里,
以令簪缨世家颜面扫地的奇谈:宣武侯世子宁珩为救“情深义重”的表妹不惜断腿毁前程后,
竟全然不顾呕血几死的正妻程氏,执意于病榻之上急急强纳那“红颜祸水”为贵妾。
而那位以贤德闻名的世子夫人谢清漪,闻听夫君此意,非但毫无怨怼,
反而强撑病体、以德报怨,欲亲自操持纳妾事宜,终因过度悲恸与伤怀,
竟致在婆母面前当堂呕血,心脉伤损,性命危在旦夕!前者彰显宁珩凉薄荒谬,
后者凸显谢清漪痴情悲绝。两则流言,一个“情深义重”,一个“情深不寿”,
如同两记响亮的耳光,抽在宣武侯府摇摇欲坠的荣耀门楣之上,
也精准地投到了某些人的桌案前。就在这流言鼎沸、宣武侯府焦头烂额之际,
翠竹自外面匆匆归来,趁着为谢清漪擦拭虚汗的间隙,飞快地将唇凑近她耳畔,
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惊疑:“姑娘,翠微阁那边……有古怪。
今日厨房奉了碗顶好的金丝燕窝给那位‘表姑娘’,谁知没过多久,就听得里头一阵干呕,
汤碗砸地,还叱骂送药的丫鬟不长眼。前两日……也有人看见,她趁着无人,
悄悄将大夫开的滋补药倒进了……倒进了后院的枯井里!
”翠竹的声音带着隐秘的兴奋和恐惧:“姑娘,她……她莫不是……”谢清漪阖着眼,
像是未曾听见,只有搭在被面上、微微蜷起的指尖,泄露了心底一丝冰冷的了然。
仿佛是为了印证翠竹的猜测,京城的秋日,骤然变得肃杀。
宁家几房有体面的旁支叔伯并夫人,今日竟齐齐登门,面上挂着忧心忡忡,
话里话外却是夹枪带棒。“老夫人啊,”二房一个素来精明的婶娘当先开口,眉头皱得死紧,
“不是我这做晚辈的要多嘴。可您也瞧见了,外头那话传得多难听!
为了个不知底细的表姑娘,世子落了这么个下场,名声也臭了,这已经是大不幸。
可现如今……朝堂上又起了波澜!听说有几道折子狠狠参了咱们家!
说是……说是……”旁边三房的夫人接口,语气急迫:“是参咱们家门风不正!宠妾灭妻!
更离谱的是……还有人翻旧账,说什么……去年冬月,那可是先帝爷的国丧期啊!
咱们府上那位世子爷……”她刻意压低了声音,目光瞟了瞟翠微阁的方向,
“……竟在那时候就跟这位表姑娘勾勾缠缠,干些不清不楚的事!
这可是‘不敬先皇’的大罪!若被坐实……咱们宁家……怕是要大祸临头啊!
”这话无异于平地惊雷!宁老夫人瞬间脸色惨白,捏着佛珠的手背青筋暴起。
这些族亲虽平日里安享宁家荫蔽,可一旦发现大树将倾,最急于切割自保的也是他们!
他们是来逼问她这个掌舵人,
更是来要一个保证——他们这些旁支绝不能为了一个废人和一个祸水陪葬!
一股灭顶的恐慌死死扼住了老夫人的喉咙。就在这窒息般的一片死寂和满堂逼视中,
那病榻方向,传来一阵细弱的、带着挣扎意味的窸窣声。众人愕然望去。
只见层层叠叠的纱帘后,一直“昏睡”的谢清漪,竟不知何时强撑着手臂,
艰难地支起了半个身子。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如雪,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下一刻就会消融。
额发被汗水濡湿贴在脸颊,显得脆弱不堪。然而,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
她迎向宁老夫人那双被巨大恐惧和未知压力碾碎的眼睛,那双清澈的眸子里,
此刻却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像是穿过迷雾的一点孤星,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晰。
她用尽了力气,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吐出得异常艰难,
…若能为夫君……寻一位血脉相连的‘嫡亲’弟弟……或许……或许爵位……还有一线生机?
”窗棂紧闭,外面却隐隐传来一声惊雷的余韵。豆大的雨点猛然砸落在窗纸上,噼啪作响。
幽暗室内,宁老夫人那双布满血丝的眼骤然一缩,瞳孔深处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她死死盯着谢清漪那张既脆弱又带着某种致命冷静的脸,手中捻动多年的那串沉香佛珠,
“啪嗒”一声,从手腕上无声滑落,断线般地散了一地。8雷霆钧风雨如晦,
倾盆浇注着雕梁画栋的宣武侯府,却浇不熄那熊熊燃起的暗火与寒意。
谢清漪那句“嫡亲弟弟”的话,如同投入死水的惊雷,炸开的不是生机,
而是更为残酷的切割。宁老夫人枯坐在那散落了满地佛珠的地上,
浑浊的眼睛里最后一丝人伦的温度也被冻成了冰。那夜书房的密谈无人知晓,
只有更深露重时,侯爷别苑深处传出的几声压抑而痛苦的咳嗽,像是为某种既定的结局送葬。
朝堂上的动静,比宁府预想得更快,也更狠。仿佛积蓄了许久的恶风,
终于等到了这最脆弱的节点,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下!
弹劾宣武侯府、弹劾宁珩的奏疏,如雪片般飞进了紫宸殿,
顷刻间便堆满了御史台和内廷转呈案的御案。一道道朱砂批阅如染血的利刃,
带着天子隐而不发的雷霆之怒。“宣武侯世子宁珩,骄奢淫逸,不修私德!
”“府中豢养不明外女,伪充近亲,秽乱内帷,已属家门大丑!”“更甚者!
”其中一道言辞尤为峻急的奏疏,被通政使司以八百里加急的规制造就,
字字句句都带着诛心的寒意,在沉凝的大殿上被尖声宣读:“据查,去年冬月初七至三十,
正值先帝龙驭宾天、举国服丧哀戚之际!彼时宣武侯世子宁珩,
竟与其府中充作表亲之无名女子柳氏,于国丧期内,行苟且失贞之秽事!此乃大不敬!
此乃悖逆人伦!罪同欺君!”“此等狂悖不孝、罔顾人伦纲常、藐视皇恩祖制之徒,
竟承侯府世子之位?其父宣武侯,管教不严,其罪难辞!其祖宁府,门风败坏至此,
何堪世受天恩?!”“伏乞陛下圣裁,削其世子之位,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更应深究宣武侯府上下,是否有纵容、包庇之罪!”整个金殿之上,落针可闻。不敬先皇!
国丧期内通奸!这八个字,每一个字都重逾万钧,足以将煊赫百年的勋贵门第彻底打入泥沼!
别说削爵除族,便是抄家流放,也属寻常!消息如同淬毒的冰箭,迅疾无比地传回宣武侯府。
那巍峨的朱门,一夜之间仿佛被抽掉了主心骨,透出大厦将倾的腐朽气息。
族中几个得力的族老被连夜召回,面色肃杀地进了老夫人的松鹤堂。压抑的死寂蔓延着,
如同无声的鞭子抽打每一个人的神经。“老夫人,再犹豫,便是阖族倾覆,玉石俱焚啊!
”三房老太爷老泪纵横,声音发颤。“嫡系独脉,已成死局!此等滔天之祸,非壮士断腕,
不能保全!”二房老爷眼含热泪,语含哽咽,那热泪究竟是悲悯还是恐惧,已无人细究。
“家门之重,岂能系于一人?难道要拉上所有人为那逆子陪葬?
”强硬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带着刮骨的寒意。
谢清漪又一次“抱病”踏入了老夫人松鹤堂外间的次厅。她似乎比前几日更瘦了些,
宽大的银狐裘披风几乎罩不住那纤细的肩,脸色依旧苍白,连唇色都淡得几乎没有。
唯有一双眼睛,在廊下昏暗的烛火映衬下,清澈得惊人,
透出一种不合时宜、近乎残忍的清醒。她微微垂着眼,指尖轻轻划过温热的茶盏边缘,
声音轻若蚊蚋,却清晰地传入内室每一个在沉重气氛下煎熬的人耳中:“祖母,
诸位长辈……那柳氏……清漪病中恍惚,听闻其近日常呕吐,
且……避讳服用汤药……”她说到这里,仿佛被巨大的不适堵住,停了下来,微微喘了口气,
才艰难接上,字字句句却如同尖针:“此等大罪当前,
有心人查出……柳氏那腹中竟怀有……怀有国丧期内通奸的孽种……那才真是……万劫不复!
宁家……再无转圜!”最后几个字,带着浓重的叹息和“无奈”,落在这片死寂之中,
不啻于在滚油中泼入一瓢冷水!内室刹那间落针可闻,
随即便是几道压抑不住的低低倒抽冷气声!怀有国丧期内的孽种?!这个可能,
比之前所有的指控加起来都更加致命!证据一旦确凿,便是铁板钉钉的抄家灭族大罪!
先前所有想要再保全宁珩一丝血脉体面的犹豫,在此刻被这点燃烧的火星彻底烧成了灰烬!
宁老夫人布满老年斑的手死死抓住太师椅的扶手,指节捏得发白。她浑浊的眼睛里血丝密布,
像是凝固的冰河,倒映不出任何人的身影。只有深深的恐惧和对彻底毁灭的憎恶。
那串早已散落无踪的沉香木佛珠,如同一个破碎的象征,无声地躺在冰冷的地砖上。
侯府的反应快得令人心悸。当宣武侯强撑着病躯,
在次日子夜时分(宫门非急务不得开的时辰)将那道蘸着心血写就的陈情表递入宫闱时,
紧随其后的一道黑影便如同夜行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滑入了柳霜儿养病的翠微阁。
碗盏清脆的碎裂声、女子惊恐尖利的哭喊与嘶声力竭的咒骂,在静谧的雨夜里尤为刺耳,
很快又被强制捂灭于无形的力量之下,只余下几声短促而绝望的呜咽,最终沉寂。
一碗浓黑的、散发着苦烈刺鼻气味的药汁,被强横地灌入了柳霜儿的喉咙深处。
剧烈的干呕和痉挛后,是彻底失去温度的瘫软与死寂。天色将明未明之时,
宁侯的那道折子终于有了回音。一份薄薄的明黄绢帛,裹挟着九重天阙的冰冷威仪,
被宣旨太监带着毫无表情的面孔,送入了宣武侯府的正堂。满府上下,主子仆役,
凡有头脸的皆被召集,黑压压跪了一地。雨停了,空气湿冷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宁珩并未被允许回到自己的疏影阁。他此刻被两个粗壮的婆子半扶半架着,
安置在正堂侧面偏下的一张特制矮几后,厚实的皮裘盖在他的腰际以下,
却盖不住那截令人心悸的空荡。一张曾经俊朗如玉、足以令京城闺秀倾心的脸庞,
如今只剩下病态的苍白、未愈的疤痕和因极度憔悴而深陷的眼窝,
昔日盛气凌人的光彩早已荡然无存。他的嘴唇干裂泛白,眼神浑浊,
带着重伤初愈的茫然和尚未散尽的高热留下的迟钝,麻木地望着堂上明黄的绢帛,
尚未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宁老夫人在仆妇搀扶下强撑着坐在上首,脸色灰败如金纸。
老侯爷并未露面,据传是气急攻心,彻底昏厥不省人事。“奉天承运皇帝,
制曰——”太监那毫无平仄的尖利嗓音,像淬过霜的刀子,割裂了沉重的空气。
“……宣武侯教子无方,其嫡子宁珩,狂悖不孝,罔顾人伦,于先帝大丧期间秽乱内帷,
勾连外室,悖行逆施,罪证确凿!深负朕躬,辜负国恩!实乃宁门不肖之首恶!其咎难辞!
”“……念宣武侯勋劳之后,老侯爷深明大义,痛陈其子罪状,自请严惩!
特恩准所奏:即夺宁珩宣武侯世子封诰!除名宗谱,削尽其职,永不叙用!
”9冰寒彻骨“宣武侯府爵位传承不可废弛。察其宁府旁支子宁仲,品行端正,
敏学守礼……着即过继宣武侯膝下为嗣!袭宣武侯世子之位!”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像淬了毒的冰雹,狠狠砸向堂下跪着的每一个人!嗡嗡的回响在死寂的大堂上冲撞,
撞碎最后的侥幸。“不……不可能……”宁珩混沌的瞳孔猛地震颤起来,
迟钝的大脑像是被这道惊雷强行劈开,嗡嗡作响。他难以置信地摇着头,
身体下意识地想往前扑,却只带动了腰际以下那空荡的皮裘和刺骨的幻痛!
“除族……削职……嗣子……世子……”这几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烫穿了他仅存的意识。
“父亲!祖母!!”他喉间爆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嘶吼,声音凄厉破碎,
带着血沫喷溅的腥气,挣扎着想要扑向主座上的宁老夫人。“我没有!我没有秽乱!
那是污蔑!祖母!父亲!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他失控地扭动着那副只剩下半截的身躯,
那截被厚裘掩盖的空荡处诡异地扭曲颤动着,仿佛有两条无形的断腿在徒劳地蹬踏虚空。
蜡泪般的汗水混合着不知何时淌下的热泪,糊满了他因绝望而极度扭曲的脸。
宁老夫人坐在上首,背脊挺得笔直,仿佛一尊僵硬的石像。
她的目光空洞地越过癫狂嘶吼的孙子,越过满堂惊惶的面孔,直直投向更远的地方。
对于宁珩那锥心泣血的呼号,她仿佛听不见一般,苍老的脸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
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冰冷得没有一丝属于人间的温度:“拦住他。
”两个强壮如铁塔般的护院立即上前,像提溜一只病弱的兽崽,
毫不留情地一左一右钳制住宁珩疯狂挥舞的双臂,将他死死按回那张矮几前!
他的力量在此刻显得如此孱弱,所有的挣扎都成了可笑的徒劳,
只剩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似的喘息。他被半拖半架着,
如同一件被无情丢弃的破旧行李,被人粗暴地拖拽向侯府沉重而象征终结的朱漆大门。门外,
一辆青布马车孤零零地等候着,如同吞噬残躯的棺椁。就在被拖行到门槛的那一刻,
腥红的视野里,骤然撞入一抹素淡的身影。是谢清漪。她披着一件素淡的月白披风,
安静地站在前庭角落一处游廊的阴影里。天光似乎格外吝啬于照亮那个角落,
她如同一尊冷漠的玉雕,隔绝于所有喧嚣之外。晨风拂过,吹起她几缕散落的乌发,
露出清丽绝伦却毫无波澜的侧颜,和那双深如寒潭、映不出任何光亮的眼瞳。
她只是那么远远地、静静地望着他,看着他像一堆烂泥般被拖向地狱。没有任何表情。
不关心,不悲悯,甚至……连一丝胜利者的讥诮也无。那是一种彻底的冷漠,比厌恶更刺骨,
比憎恨更彻底。仿佛他早已不存在于她的世界,此刻这最后的狼狈,
也不过是拂去眼角一点尘埃般的微不足道。就是这种彻底的、碾碎一切的漠视,
像一把冰冷的钝刀,狠狠凿进了宁珩已经崩溃的神经!“谢清漪——!!
”他不知从何处爆发出最后一股蛮力,竟挣脱开一只手臂的钳制,踉跄着扑倒在冰冷的地上,
如同蛆虫般向前爬了一步,用尽全力伸长手臂,那只沾满了污秽尘埃的手,
狠狠攥住了她披风滚着银丝如意云的袍角!冰冷的丝缎入手滑腻,却抓不稳他的绝望。
他抬起头,额头不知在何处磕碰出殷红的血珠,蜿蜒流过眉心,混着涕泪滑入嘴角,
尝到了一股腥咸的铁锈味。他布满血丝的眼球暴突着,死死盯住阴影里那张平静无波的面容,
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嘶吼,每一个字都像是含着血渣子:“是不是……是不是你?!
”他手指痉挛般收紧,仿佛要用尽残存的最后一丝生命去确认一个答案,
去抓住一根虚幻的稻草。“告诉我!清漪!清漪!你为何……为何要如此害我?!为什么!
我们不是——”话音戛然而止。游廊的阴影里,那双寒潭般的眼眸,
终于在他抓住袍角、发出那声绝望嘶吼时,微微动了。那纤长低垂的眼睫如同寒鸦的羽翅,
缓缓抬起,冰冷的眸光如同九天之上垂落的冰凌,穿透门庭喧嚣的尘埃与血腥气,
精准地、冰冷地钉在了他那张写满癫狂、绝望与最后一丝祈求的脸上。
冰冷的唇线极其细微地绷紧了一瞬,然后,那双眼中,
终于浮现出一丝极淡、极锐利、淬毒般的——了然。她没有回答。也不需要回答。
那眼神里的冰冷与了然,已然胜过千言万语的诛心。宁珩攥着袍角的手,猛地一颤,
像是被那眼神中的剧毒烫伤般骤然松开。这一刻,
崩溃而滋生的嘶吼、因为质问而仅存的最后一点点支撑……都如同被抽掉了全部基石的堡垒,
在谢清漪那无声的、淬毒的凝视下,轰然塌陷!化为齑粉!那双暴突着的、猩红的眼仁里,
映照出的不再是游廊的阴影,也不是谢清漪冰冷的容颜。而是他自己。
族除名、声名狼藉、被至亲抛弃、被发妻视如尘埃……已经彻底化为泥淖污垢的……他自己。
那双猩红绝望的眼眸深处,最后一点名为“宁珩”的光,终于彻底熄灭了,
唯余一片纯粹的、无垠的、连怨毒都无力生成的——死寂的灰。
10炼狱之火宣武侯府朱漆大门沉重阖上的闷响,如同宣告了一个世界的彻底终结。
属于宁珩的云端,轰然崩塌,
摔落在京城的另一面——乌衣巷尽头一处带着潮湿霉味的逼仄小院里。说是院子,
不过是几间破旧瓦房围着一块巴掌大的、杂草丛生的泥地。墙皮斑驳发黄,
**着深色的砖缝。一道仅容两人并肩的低矮门扉,隔绝了外界的浮华。院角歪着一口破缸,
积了半缸浑浊的雨水,几片枯叶在其中腐烂。宁珩蜷缩在一张硬板摇摇欲坠的旧木椅里,
膝上那厚实的皮裘被弃在一旁,下半身空荡的袍裤在寒风中空落落地晃荡,
无声诉说着残破的现实。阳光吝啬地穿过窄小的窗棂,
照亮他浮肿苍白的脸颊和眼底那浓得化不开的阴鸷。疏影阁里名贵的熏香早已成了遥远记忆,
鼻腔里弥漫的是隔壁灶膛劣质柴火燃烧的烟呛、墙角的潮腥,
还有柳霜儿身上散发出的、挥之不去的浓郁药味。他昔日养尊处优的肠胃,
此刻正被粗糙的高粱米粥折磨得隐隐作痛。柳霜儿坐在他对面的小杌子上,
脸色比宁珩好不到哪里去。刚刚经历了那碗强灌落胎药的惨痛,
小产损耗的元气远远未补回来,瘦得颧骨高高支棱着,
一双眼眸里昔日那楚楚可怜的水光早已被怨毒取代,浑浊不堪。她端着同样的粗粥碗,
却食不下咽,手指神经质地抠着碗边缺口的毛刺,发出细微刺耳的刮擦声。
“都怪那个谢清漪!”柳霜儿猛地将碗“哐当”一声掼在脚下破烂的小桌上,
稀薄的粥汤泼溅出来,弄脏了她早已失去光泽的素色裙裾。她声音尖利,
因为虚弱而微微发颤,却带着蚀骨的恨意,“若不是她在背后捣鬼,珩哥哥你还是世子!
老夫人、侯爷怎么会这样对我们?我们怎么会沦落到这……这猪狗不如的地方!
”她环顾着屋内糊着脏污报纸的墙壁、吱呀作响的木门,脸上浮现出难以忍受的嫌恶和屈辱。
宁珩猛地攥紧了拳头,骨节泛白,暴戾在眼中翻涌,
却在看向自己无法动弹的下半身时化为更深的无力和怨怒。他没有反驳柳霜儿,
只是从牙缝里挤出浑浊不清的咒骂,
不知是对谢清漪、对侯府、还是对着自己这副废掉的躯壳。“够了!
”柳霜儿看着他那副自暴自弃的模样,一股更深的怒气和恐惧涌上来,“就知道怨这怨那!
你还能做点什么?!你那些月例银子呢?库房管事给支的五百两呢?这才几天?
连老参都买不起了!这破炕头硌得我骨头疼!
还有这……”她厌恶地拽了下身上粗糙磨肉的粗布衣裳,“这样的日子一天我也过不下去了!
”宁珩布满阴霾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堪和躁郁。侯府支给他们的银钱确实有限,
但他无法启齿的是,这些日子他暗中变卖了好几件离开侯府时还算体面的衣物玉佩,
换钱买了酒。那劣质的烧刀子入口辛辣灼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