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婉宁将手机调成飞行模式,扔进包里。从影视盛典回来后的第三天,屏幕上那个陌生号码已经发来了十七条信息。每一条她都没回复,但每一条也都看了。
"俞老师,希望您没有因为那晚的事感到不适。"
"我查过了,那瓶水的酒精含量其实很低..."
"如果您需要任何形式的道歉或者解释,我随时可以——"
最后一条是两个小时前发的:"我拿到了《白夜之下》的试镜剧本,是您写的对吗?"
俞婉宁的手指在删除键上悬停了几秒,最终还是锁上了屏幕。《白夜之下》是她刚完成的新剧,改编自一桩真实悬案,讲述两个女性在司法不公下的命运交织。这个项目业内关注度很高,**方启用了大量新人演员以降低成本。
"俞编,王总那边又提修改意见了。"林妍推门而入,将一叠文件扔在俞婉宁面前,"他们想把陈玲的辩护律师改成男性,增加感情线。"
俞婉宁翻开文件,看到满页的红色批注。她深吸一口气,将一缕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不可能。这个案子之所以值得写,正是因为两位女性在绝境中互相救赎的力量。改成爱情戏就毁了核心。"
林妍在她对面坐下,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轻敲桌面:"王总说这样更有商业价值。投资方希望男主角戏份至少占40%。"
"那就让他们另请高明。"俞婉宁合上文件推回去,"合同里写明了,涉及核心情节的修改必须得到我的同意。"
"我就喜欢你这副宁折不弯的样子。"林妍笑了,突然凑近,"不过你这两天怎么回事?黑眼圈快掉到嘴边了,该不会还在改《白夜》的剧本吧?"
俞婉宁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只是失眠。"
"少来。"林妍眯起眼睛,"从盛典回来你就怪怪的。该不会...终于遇到让你开窍的人了?"
俞婉宁的心脏猛地一跳,那晚的记忆碎片般闪过——昏暗的灯光,年轻男人炽热的呼吸,还有自己从未体验过的放纵感。她端起咖啡杯掩饰表情:"你想多了。只是新剧本卡在第三幕,睡不着而已。"
"好吧,工作狂。"林妍耸耸肩,"不过提醒你,明天《白夜》的选角你要到场,导演特别要求的。下午两点,别又玩失踪。"
俞婉宁点点头,等林妍离开后,她重新打开手机。那个号码又发来一条新信息:"试镜在明天对吗?我会让您看到我的实力。"
她皱起眉头。程驰是怎么拿到试镜机会的?《白夜》的主要角色早就内定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配角开放试镜。而且,他为什么对她的事如此了解?
带着这些疑问,俞婉宁第二天准时出现在了选角现场。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导演、副导演、制片主任,还有几位投资方代表。她默默走到角落的位置坐下,翻开剧本开始做最后的修改。
"下一位,27号,程驰。"副导演喊出一个名字。
俞婉宁的笔尖顿住了。她抬起头,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走进房间。程驰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休闲裤,头发没有刻意打理,看上去比那天晚上更加清爽自然。他的目光扫过房间,在看到俞婉宁时微微一亮,但很快恢复专业状态。
"我试镜的角色是周正,刑警队新人。"程驰的声音沉稳有力,与那晚紧张的样子判若两人,"但我对角色有一些不同的理解,可以吗?"
导演感兴趣地点头:"说说看。"
"剧本中的周正表面是个愣头青,实际上是卧底。但我觉得,如果把他塑造成一个真心想当好警察,却在过程中逐渐发现系统腐败的年轻人,戏剧张力会更强。"程驰顿了顿,"我在原剧本第38场加了点即兴发挥,可以演示吗?"
俞婉宁惊讶地挑眉。周正确实是卧底,但这个设定在目前版本中是被刻意隐藏的伏笔,只有她和导演组知道。程驰是怎么猜到的?而且第38场是她最满意的一场戏,周正在那里有一段关键独白。
导演同意了程驰的请求。年轻人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他的眼神从清澈变得复杂,肩膀微微前倾,仿佛背负着无形的重量。
"李队,您常说警察的天职是保护人民。"程驰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轻微的颤抖,"那如果...如果系统本身就在伤害人民呢?我们是该忠于制服,还是忠于当初宣誓的对象?"
这不是剧本上的台词。俞婉宁屏住呼吸,这段即兴发挥完美抓住了周正的核心矛盾。更令她震惊的是,程驰表演时的微表情——嘴角的抽动,眼中一闪而过的泪光,甚至是呼吸的节奏,都和她想象中的角色一模一样。
房间里鸦雀无声。导演第一个反应过来,轻轻鼓掌:"有意思的解读。你读过原著小说?"
"没有。"程驰摇头,"但我研究了俞编剧之前的所有作品,发现她擅长刻画理想主义者在腐败系统中的挣扎。《霓虹之下》的方婷,《沉默证词》的林远,都是这样。所以我猜测周正也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功能性角色。"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俞婉宁。她感到一阵脸热,强迫自己保持冷静:"角色分析不错,但剧本有自己的节奏。你的改编虽然精彩,但会提前泄露关键情节。"
程驰直视她的眼睛:"如果调整一下顺序呢?把38场挪到第6集结尾,作为第一阶段的转折点。观众会以为周正只是迷茫的新人警察,到第二季再揭露他是卧底,这样反转效果更强。"
这正是俞婉宁昨天熬夜思考的问题。《白夜》被预定为两季剧集,她一直在寻找第一季的完美收尾点。程驰的建议直击要害。
"我们需要讨论一下。"导演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的火花,"程先生,请回去等通知。你的试镜...很有启发性。"
程驰鞠躬离开,临走时悄悄对俞婉宁眨了眨眼。她的心跳突然加速,赶紧低头假装看剧本。
三小时后,选角结束,**组开始讨论人选。
"那个程驰不错,虽然没什么经验,但有灵气。"导演翻看着资料,"投资方推荐的几个人选都太模式化了。"
俞婉宁猛地抬头:"他是投资方推荐的?"
"对啊,星辰娱乐塞过来的。本来不抱希望,没想到是个惊喜。"导演转向她,"俞编觉得呢?"
星辰娱乐——业内新崛起的公司,以大胆启用新人著称。俞婉宁咬了咬下唇。所以程驰的出现不是巧合,他有后台。那晚的"偶遇"、那些短信、今天的完美表现...会不会都是精心设计的?
"他的演技确实合格。"她谨慎地说,"但我们需要确保演员的稳定性。新人容易出问题。"
"那就这么定了。"导演以为她在委婉同意,"周正由程驰出演,明天签合同。"
会议结束后,俞婉宁独自留在空荡荡的会议室。手机震动,又是一条来自那个号码的信息:"希望我没有让您失望。"
她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最终回复了第一条信息:"为什么是周正?剧本里男二号陆鸣戏份更重。"
回复几乎立刻到来:"因为周正的台词里有您的声音。当他说'有些光明值得用黑暗去守护'时,我听到的是《霓虹之下》里方婷的台词'有时候我们必须先堕入黑暗,才能真正理解光明'。他们是同一类人...就像我猜您也是。"
俞婉宁的手指微微发抖。程驰不仅读懂了她的剧本,还看穿了她藏在角色背后的影子。这种被看透的感觉既令人恐惧又奇异地温暖。
她关上手机,走出大楼。夕阳西下,一个熟悉的身影靠在不远处的路灯下。程驰似乎一直在等她,看到她出来,立刻站直了身体,但没有贸然靠近。
俞婉宁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去:"你早就知道《白夜》是我的项目。"
"嗯。"程驰诚实地点头,"我经纪人拿到试镜通知时,我看到编剧是您就立刻同意了。"
"那晚...在休息室..."
"真的是意外。"程驰急切地说,"我发誓我不知道您在那里。但后来...那不是错误,至少对我来说不是。"
俞婉宁注视着他年轻而真诚的脸庞,突然感到一阵疲惫:"听着,程驰。你是个好演员,可能会成为很棒的明星。但那晚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在这个圈子里,我们都会遇到这种事,没必要小题大做。"
"对我来说不是小题。"程驰的声音很轻,但字字清晰,"我从十八岁就开始看您写的每一个故事。当我知道有机会见到您时,我...我准备了三个月该说什么。结果那天紧张得全忘了。"
俞婉宁愣住了。程驰眼中的炽热让她不知所措。这不是**后常见的纠缠,而是某种更深刻、更危险的东西。
"剧组见。"她最终说道,转身离开时心跳如雷。
身后传来程驰的声音:"我会证明给您看的,俞老师。关于周正,关于一切。"
俞婉宁没有回头,但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那个年轻人不仅闯入了她的剧组,也正一点点撬开她紧闭多年的心门。而最可怕的是,她竟然开始期待他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