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有所感悟?”沈微澜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淡淡重复了一遍。
“是,是啊!”墨天渊用力点头,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真诚,“是关于清风剑法第三式‘风拂柳’的转换,弟子觉得……”
“山下‘醉仙居’的梨花白,滋味如何?”沈微澜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
墨天渊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瞳孔微缩。
沈微澜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西市杂耍班子的猴戏,可还精彩?还有……那家新开的蜜饯铺子,你怀里揣着的,是杏脯还是桃干?”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扎在墨天渊试图掩盖的真相上,他甚至能感觉到怀里那包刚买的、还带着温热的蜜饯桃干,此刻正烫得他心头发慌。
“师、师尊……”墨天渊张了张嘴,喉咙发干,那些精心编织的谎言在绝对的事实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他脸上那点强装的镇定彻底碎裂,只剩下被当场拆穿的窘迫和一丝慌乱。
沈微澜不再看他,目光转向旁边石桌上不知何时放置的一柄乌木戒尺,那戒尺通体黝黑,打磨得光滑,泛着冷硬的光泽。
他伸出手,修长的指尖轻轻拂过戒尺光滑的表面,动作慢得令人心头发紧。
“门规第七条,欺瞒尊长,懈怠功课,该当何罪?”沈微澜的声音如同山间碎冰,清晰地敲在墨天渊耳膜上。
墨天渊看着那柄戒尺,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他知道那东西打在手心上有多疼,以前领教过,虽然次数不多,但记忆深刻,他不想挨打,尤其是在刚刚逍遥快活之后。
眼看着沈微澜的手指已经握住了戒尺的一端,即将拿起。
电光石火间,墨天渊脑子一热,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猛地往前一凑,不是认错,也不是求饶,而是伸出双手,一把抱住了沈微澜的手臂。
他抱得很紧,几乎是用上了蛮力,将沈微澜拿着戒尺的那条手臂牢牢箍在怀里,整个人也顺势贴了上去,下巴几乎要搁在沈微澜的肩头。
“师尊……我错了……”他声音骤然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鼻音,像只做错了事试图蒙混过关的大型犬科动物,脑袋还在沈微澜的手臂上蹭了蹭,“弟子知错了,真的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沈微澜身体明显一僵,他能感觉到徒弟温热的身躯紧贴着自己,那带着酒气和蜜饯甜香的气息拂过颈侧,怀抱箍得他手臂发紧。
他试图抽回手,却被墨天渊抱得更紧。
“松开。”沈微澜蹙眉,声音里带上了些许冷意。
“不松!”墨天渊耍赖,反而抱得更用力,抬起眼,眼巴巴地望着沈微澜近在咫尺的侧脸,那双平日里嚣张跋扈的眸子,此刻努力挤出几分可怜兮兮的水光,“师尊打我,手会疼的……弟子、弟子心疼师尊!”
这话说得颠三倒四,毫无逻辑,却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赖皮劲儿。
沈微澜垂眸,看着徒弟紧抱着自己手臂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再对上他那双写满了“我错了但你别罚我”的眼睛,那眼底深处,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笃定自己会心软的狡黠。
周围寂静,只有风过梅梢。
沈微澜握着戒尺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他看着墨天渊那副豁出去耍赖的模样,最终,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是一片雪花落地。
他另一只空着的手抬起,不是推开他,而是屈起手指,在墨天渊紧抱着他手臂的手背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下不为例。”
三个字,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已然是赦免。
说完,他手腕微动,轻松挣开了墨天渊的怀抱,将那柄乌木戒尺重新放回石桌上,仿佛它从未被拿起过。
然后,他转身,白衣拂过沾着晨露的青石板,向院外走去。
“还不跟上?曦月草虽已过最佳时辰,根茎或还可入药。”
墨天渊愣在原地,直到沈微澜的身影快要消失在月洞门外,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摸了摸刚刚被师尊手指敲过的手背,那里一点也不疼,反而有点痒痒的。
他脸上瞬间扬起一个灿烂的、得逞的笑容,方才那点可怜相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快步追了上去,玄色衣摆在身后扬起欢快的弧度。
“来了来了!师尊等等我!”
他几步追上沈微澜,与他并肩而行,又开始不老实地试图去勾沈微澜垂落的袖摆,嘴里絮絮叨叨:“师尊,那家蜜饯铺子的桃干真的不错,甜而不腻,我下次给您带点尝尝?……哦不对,没有下次,弟子保证不乱跑了……”
沈微澜目不斜视,任由他在身旁聒噪,只是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自己袖摆时,微微侧身避开。
阳光下,师徒二人的身影渐行渐远,一个清冷如雪,一个炽烈如焰,看似格格不入,却又诡异地和谐。
那柄被遗留在石桌上的乌木戒尺,静静地躺着,映照着天光,仿佛在无声诉说着某种心照不宣的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