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哲的问题,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游移在我耳边。
我能感觉到,风衣领口内侧,那个冰冷的窃听器,正在忠实地将这里的每一丝声音,传递给另一个男人。
我必须给出完美的回答。
我抬起头,迎上魏哲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迷茫、崇拜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悲伤的表情。
“像。”我轻声说,“但我的蝴蝶,还想挣扎一下。而您的这只鸟……好像已经放弃了。”
“说得好!”魏哲的眼中,爆发出一种遇到知己般的、炽热的光芒。
他满意地笑了起来,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而是像一个真正的主人一样,带着我参观他的收藏。
“艺术的本质,就是毁灭与重生。”他走到一尊断臂的维纳斯雕像仿品前,用一种近乎痴迷的语气说,“你看,正是因为残缺,才赋予了它无穷的想象空间,才让它拥有了超越完整本身的美。”
“你的姐姐,容曦,她就是一块太完美的璞玉,光芒四射,却也……缺乏破碎感。”
他终于,再次提到了姐姐。
我屏住呼吸,扮演着一个最专注的倾听者。
“她早期的作品,很有灵气,但就像小女孩的涂鸦,太甜,太浅薄,充满了廉价的希望。”魏哲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直到后来,在我的引导下,她才终于开始理解,什么是真正的美。”
“真正的美,诞生于痛苦。只有将那些天真、光明的表象全部打碎,从废墟里开出的花,才是最动人心魄的。”
他看着我,循循善诱。
“容简,你的《破茧》就很好。它充满了痛苦,充满了恨意。这说明,你的灵魂,比你姐姐,更有深度,也更有……被雕琢的价值。”
我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眸底翻涌的、几乎要将我吞噬的恨意。
雕琢?
不,那是凌迟。
“可是……”我抬起头,用一种困惑的语气问,“我姐姐后来的作品,都好悲伤。我每次看,都觉得她好像……很不开心。”
“那是凡人的看法。”魏哲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种悲悯的神情,“艺术家在创作最伟大的作品时,都是痛苦的。那是灵魂在燃烧,在升华。她不是不开心,她是在……涅槃。”
他竟然,能将如此残忍的虐杀,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我只觉得一阵阵地反胃。
“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魏哲带着我,走进了美术馆最深处的一个房间。
房间里,只摆放着一个恒温恒湿的玻璃展柜。
展柜的正中央,静静地躺着一块石头。
一块未经任何打磨的、鸽血红的红宝石原石。
那块石头,色泽浓郁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但在它的内部,却有一道清晰可见的、贯穿了整个石体的黑色裂纹。
那道裂纹,像一道丑陋的伤疤,将这块本该价值连城的宝石,变成了一块几乎一文不值的废料。
“这是我最近得到的一块原石。”魏哲看着那块石头,眼神狂热,“所有人都说它废了,只有我,看到了它真正的美。”
“这道裂纹,不是瑕疵,是它的灵魂,是它的故事。”
他转过头,看着我,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近乎命令的语气说:
“容简,我要你,为它做一件设计。”
“不要试图掩盖这道裂纹,我要你……让它成为整个作品的焦点。我要你用你的设计,去诠释这道伤疤的美。”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我明白了。
这是我的投名状,也是我的……第一道酷刑。
他要用这块破碎的石头,来测试我,看我是否像姐姐一样,愿意为了他所谓的“艺术”,打碎自己,重塑自己。
如果我拒绝,或者我的设计不能让他满意,那么我之前所有的伪装,都将功亏一篑。
我看着那块石头,许久,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混杂着挑战、兴奋与狂热的笑容。
“好。”我说,“魏教授,我很荣幸,能有机会……来诠释这道伤疤。”
离开美术馆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我坐进迟渊那辆停在不远处街角的车里,一言不发。
迟渊也没有说话,只是将车开得飞快。
直到车子驶入别墅,他才猛地一脚刹车,熄了火。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底是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和后怕。
“感觉怎么样?”他问,声音嘶哑。
“感觉……”**在椅背上,闭上眼,脑海里全是魏哲那副道貌岸然的嘴脸,“感觉像是……刚从魔鬼的课堂里,逃出来。”
“他让你设计那块破石头了?”
“嗯。”
“不许做!”迟渊的声音,带着一丝失控的暴躁,“那是他的陷阱!他会用同样的方式,一步一步地毁了你!”
“我知道。”我睁开眼,平静地看着他,“但我必须做。”
“而且,我必须做得……比姐姐更让他满意。”
我看着他震惊的、无法理解的眼神,忽然凑了过去。
在狭小的车厢里,我第一次,主动地靠近他。
我伸出手,轻轻地,抚上了他因为愤怒而紧绷的脸颊。
“迟渊,”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你不是想知道,我的计划是什么吗?”
“现在,我告诉你。”
“我要做的,不是成为他下一个完美的作品。”
“而是成为……他此生,唯一一个,亲手创造出来,却又永远无法掌控的……”
“失败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