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的北方,冬天来得早,一场初雪刚过,空气里浸着凛冽的寒意。
林晓钰裹着米白色的长款羽绒服,站在“回味童年”餐馆门口呵着白气,指尖冻得发红。
手机屏幕亮着,是小学班长发来的定位——今晚是毕业十年的同学聚会,她到的时候,
门口的梧桐树枝桠上还挂着未化的雪粒,在路灯下闪着细碎的光。推开门,
暖融融的热气混着饭菜香涌出来。三十来平米的包间里挤了十多个人,
喧闹声几乎要掀翻屋顶:有人举着酒杯吆喝,有人对着旧相册大笑,烟味和菜香缠绕在一起。
林晓钰的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落在靠窗的位置——那里坐着个穿深灰色毛衣的男人,
正低头用牙签挑着盘子里的鱼刺,侧脸线条干净,睫毛很长,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
“晓钰!这儿呢!”有人喊她。她应声走过去,经过男人身边时,
不小心碰掉了他手边的玻璃杯,清水洒在桌布上,洇出一小片湿痕。“对不起对不起。
”她慌忙去抽纸巾,指尖却先一步撞上他的手,他的指腹带着点薄茧,温度比她的高些,
两人都愣了一下,又同时缩回手。“我叫周瑾年。”他先开了口,声音低沉,
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意,“以前坐在你后桌,总借你橡皮。
”林晓钰忽然想起来了——是那个总爱用铅笔头戳她后背,
却会在她被男生欺负时偷偷把对方的作业本藏起来的男孩。十年未见,他褪去了少年的青涩,
眉眼间多了几分沉稳,只是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还像当年那样温和。那天晚上,
他们交换了微信,回家的路上,林晓钰看着对话框里他发来的“路上小心”,
指尖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心里像落了片羽毛,轻轻发痒。之后的日子,联系渐渐密起来。
周瑾年会在午休时发来“今天吃了家超好吃的馄饨,下次带你去”,
林晓钰会拍下幼儿园孩子们画的涂鸦给他看,配文“你看这个像不像你”。平安夜那天,
周瑾年约她去看新上映的爱情片,影院走廊的圣诞树缀满彩灯,他手里捏着两杯热可可,
递给她时,杯壁的温度烫得她指尖一颤。电影散场,他站在飘着雪籽的路灯下,
突然说:“晓钰,我挺喜欢你的。”雪花落在他睫毛上,他眼神亮得像落了星星,
林晓钰的心跳瞬间乱了节拍,点了点头,听见自己的声音细若蚊蚋:“嗯。
”转眼到了腊月廿八,年味越来越浓。街道两旁挂起了红灯笼,超市里挤满了囤年货的人。
周瑾年开车送林晓钰回家,后备箱里塞满了他买的坚果和水果,
说是“给叔叔阿姨的见面礼”。路过城郊的麦田时,积雪覆盖着田地,远处的村庄炊烟袅袅。
“过年……要不要去我家坐坐?”周瑾年的声音有点紧张,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林晓钰望着窗外掠过的雪景,脸颊发烫:“我得回爸妈家过年呢,要不……年后吧?”“好。
”他立刻应下来,眼里的光暗了暗,又很快亮起来,“年后我去接你,
带你去看我家附近的老槐树。”除夕那天,窗外鞭炮声此起彼伏。林晓钰窝在沙发里看春晚,
手机突然弹出周瑾年的消息,是个红包,备注写着“给女朋友的新年第一份礼”。
点开是520元,她红着脸回了个1314元的,刚发出去就后悔——会不会太主动了?
没过几秒,电话打了进来,他的声音带着酒气,混着背景里的烟花声:“晓钰,我想你了。
”大年初二清晨六点,天刚蒙蒙亮,林晓钰家的院门就被轻轻敲响了。父亲披着棉袄去开门,
看见个年轻人站在雪地里,手里拎着两大袋礼品,羽绒服上落着薄薄一层雪,鼻尖冻得通红。
“叔叔好,我是周瑾年,找晓钰。”他说话时,嘴里的白气一团团散开。
林晓钰听见动静跑出来,看见他冻得直搓手,心里又暖又急:“你怎么这么早?
”母亲已经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看见周瑾年,眼神里满是惊讶,
又很快堆起笑:“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冷。”早饭桌上,气氛有点微妙。
父亲问起周瑾年的家庭,他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如实说:“我妈在我小学时走了,
我爸后来再婚了,阿姨人挺好,带了个弟弟妹妹,我还有两个亲姐姐,都嫁人了。
”林晓钰看见母亲悄悄碰了碰父亲的胳膊,两人眼神交汇,那点不赞同藏不住。饭后,
母亲把她拉进里屋,压低声音说:“这家庭太复杂了,你没问过他?”晓钰摇摇头,
母亲叹了口气:“那你跟他去家里看看,好好琢磨琢磨,不行就早点断。
”午饭是母亲做的红烧肉和炸丸子,周瑾年吃得很拘谨,
却还是记得给晓钰夹她爱吃的糖醋排骨。下午一点,他们开车往周家去,
车窗外的雪景渐渐变成了乡村风貌,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摇晃,
田埂上的积雪像铺了层白棉被。两个小时的车程里,周瑾年没怎么说话,只是偶尔侧头看她,
眼神里带着点忐忑。车子拐进一条窄窄的巷子,停在一座带小院的瓦房前。
院门是红漆剥落的木门,门框上贴着崭新的春联,院墙边堆着劈好的柴火。
一个穿着深蓝色旧棉袄的中年男人迎出来,是周瑾年的父亲,脸上刻着风霜,
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来啦?快进屋,你张姨在做饭呢。”屋里飘着煤炉的暖气,
一个系着碎花围裙的女人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锅铲,头发用发卡别在脑后,
看着很干练:“晓钰来了?快坐,我炖了鸡汤。”她就是周瑾年的后妈,
说话时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热情,给晓钰倒茶时,林晓钰看见她手背上有几道浅浅的烫伤疤。
周瑾年站在晓钰身边,悄悄握了握她的手,掌心有点汗。
林晓钰看着这个不算宽敞却收拾得干净的屋子,墙上挂着周瑾年小时候的奖状,
桌角摆着个玻璃罐,里面插着几支干了的麦穗。她忽然觉得,那些“复杂”的标签背后,
原来也是这样热气腾腾的寻常日子。堂屋的煤炉烧得正旺,铁壶在炉上“咕嘟”作响,
壶嘴冒着白气。周父搬来个小马扎坐在炉边,往炉膛里添了块煤,火星子“噼啪”溅起,
映得他眼角的皱纹更清晰了些。“瑾年这孩子,打小就倔。”他吸了口旱烟,
烟杆在鞋底磕了磕,“他娘走那年,他才七岁,愣是抱着个布娃娃在门槛上坐了一整天,
谁叫都不吭声。”张姨端着盘炒花生从厨房出来,听见这话,悄悄瞪了周父一眼,
又转向晓钰笑:“小孩子家家不懂事,现在可懂事了,上个月还给我买了台新洗衣机呢。
”她说话时,围裙带子在背后松了半截,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红毛衣。晓钰拿起颗花生剥着,
听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周父说周瑾年小时候爬树掏鸟窝摔断过胳膊,
张姨接话说他现在恐高,坐电梯都要攥着扶手;周父叹着气说两个女儿远嫁,
一年回不来一次,张姨就插话说大女儿上周寄了箱海鲜,小女儿视频时还哭着要她织的围巾。
周瑾年坐在晓钰旁边,没怎么说话,只是在她花生剥到一半时,
默默递过一张纸巾;见她杯子空了,起身去续水时特意兑了半杯温水。
晓钰看他弯腰拿暖瓶的样子,想起早上母亲的叮嘱,心里那点悬着的石头,好像悄悄落了些。
午饭是张姨掌勺,炖鸡汤浮着层金黄的油花,红烧鱼的酱汁浓得发亮,还有盘清炒菠菜,
绿得透着水气。张姨一个劲往晓钰碗里夹肉,说:“多吃点,看你瘦的,瑾年这小子笨,
肯定不会照顾人。”周父则给周瑾年倒了杯白酒,说:“跟晓钰好好处,别学你那驴脾气。
”周瑾年被说得耳根发红,夹了块鱼腹上的肉给晓钰,小声说:“刺少。”晓钰咬着鱼肉,
鲜美的滋味里,混着点说不出的暖意。她忽然发现,张姨给周父盛饭时,
会先把碗边擦干净;周父喝多了,会念叨着让张姨把晾在院里的被子收进来。饭后,
周瑾年说带晓钰去村西头的老槐树下转转。出了院门,冷风裹着雪粒打在脸上,
他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绕在晓钰脖子上,一圈又一圈,直到把她半张脸都埋进去。
“暖和点吗?”他问,睫毛上沾着雪,像只笨拙的小熊。老槐树有上百年了,枝桠伸向天空,
树皮裂开深深的纹路。“小时候我娘总带我来这儿,说槐树能许愿。
”周瑾年踢着脚下的积雪,声音闷闷的,“后来张姨来了,每年清明会来这儿烧点纸钱,
说‘他娘,你放心,孩子我照看着呢’。”晓钰看着他泛红的眼眶,
突然明白他为什么从没细说家里的事——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疼,早被身边人用笨拙的温柔,
一点点裹成了暖。她伸手牵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凉,却攥得很紧。
“我爸妈早上……不太放心。”晓钰轻声说。“我知道。”周瑾年转头看她,眼神亮得很,
“但我会对他们好,对你更好。”风穿过槐树枝,发出“呜呜”的声响,像谁在轻轻哼唱。
远处的村庄里,传来零星的鞭炮声,惊起几只麻雀,扑棱棱地掠过灰白的天空。
晓钰望着周瑾年的眼睛,那里映着雪光,映着她的影子,还有藏不住的认真。她忽然笑了,
踮起脚尖,替他拂去肩上的雪:“嗯,我知道。”回去的路上,
周瑾年说:“张姨给你装了袋她晒的红薯干,说比城里卖的甜。
”晓钰摸着包里硬邦邦的袋子,想起张姨往里面塞时,偷偷说的那句“要是瑾年欺负你,
跟我说,我揍他”。车子开出巷子时,晓钰回头看,周父和张姨还站在门口,张姨挥着手,
周父的烟袋在手里晃了晃。雪又开始下了,落在车玻璃上,很快化成小小的水珠,
像谁的眼泪,却暖得很。晓钰掏出手机,给母亲发了条短信:“妈,这里的红薯干,很甜。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她转头看周瑾年,他正认真地开着车,侧脸在雪光里,
温柔得像这冬日里慢慢爬上来的太阳。她知道,未来的路还长,但此刻握着的这双手,
还有身后那座飘着炊烟的小院,已经给了她往前走的勇气。车子驶离村子时,
夕阳正往西边沉,把天边染成一片橘红。雪地里的车辙印歪歪扭扭地伸向远方,
像一串没写完的信。林晓钰靠在副驾驶座上,手里捏着那块周瑾年塞给她的红薯干,咬一口,
甜丝丝的,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张姨凌晨四点就起来煮红薯了。”周瑾年目视着前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