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飘着细密的雨丝,老陈坐在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褪色的木桌。桌上摊着一封信,
信纸被反复折叠又展开,边缘已经起了毛边。“爸,这次项目很关键,春节实在回不去了。
我给你寄了些年货,记得查收。保重身体。——小辉”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妻子林秀提着菜篮进来,伞尖滴着水,在门口形成一小滩。“老陈,帮我把菜提进去。
”老陈没动弹,眼睛仍盯着窗外。雨更大了,敲打着玻璃窗,发出沉闷的声响。“听见没有?
”林秀的声音提高了些。“小辉又不回来了。”老陈说,声音平静得可怕。林秀放下菜篮,
叹了口气:“孩子忙,你不是不知道。他现在是公司副总,管着几百号人,哪能说走就走。
”“五年了,连续五年不回家过年。他是副总,不是总统。”老陈终于转过身来,
眼睛里布满血丝,“你们只认养子,我不断亲留着过年吗?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落在寂静的房间里。林秀的脸瞬间白了。“**,你再说一遍?
”“我说错了吗?自从知道小辉不是亲生的,你就变了。他做什么都是对的,
我做什么都是错的。现在好了,连年都不回来过了。”林秀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提着菜篮默默走进了厨房。老陈盯着那封信,思绪飘回了二十五年前。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春日,他和林秀结婚三年仍未有孩子,去医院检查后才知林秀患有不孕症。
回家的路上,两人一言不发。快到家时,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从路边草丛传来。他们循声找去,
发现了一个裹在蓝色毯子里的男婴,旁边放着奶瓶和一张字条:“求好心人收养,
孩子叫小辉,三个月大。”仿佛上天赐予的礼物。他们收养了这个孩子,视如己出。
老陈至今记得第一次抱小辉时的感觉,那么小,那么软,抓着他的手指就不放开。
直到五年前,小辉偶然得知自己身世后,一切就慢慢变了。厨房里传来切菜的声音,
比平时响得多。老陈知道,林秀在生气时总是把砧板剁得震天响。他起身走到厨房门口,
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说。砧板上的声响小了些,但没停止。
“我就是想一家人过个年,有那么难吗?”林秀转过身,
手里还拿着菜刀:“那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只认养子’?二十五年来,
我什么时候把他当养子看过?你呢?你不是一样疼他?”“那为什么他现在连家都不回了?
”“因为他在逃避!”林秀突然激动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我们,你不知道吗?
”老陈沉默了。他知道妻子说的是对的。自从小辉得知自己是收养的,
那种微妙的距离感就产生了。起初不明显,后来越发明显。电话少了,回家次数少了,
总是用工作忙当借口。“我去给他打电话。”老陈说。“别打!让他自己想想清楚。
”老陈没听,径直走到客厅拿起电话。听筒里传来忙音,小辉的手机关机了。
他试着打给女婿,同样没人接听。“看见了吧?人家不想接电话。”林秀站在厨房门口,
围裙上沾着菜叶。老陈突然感到一阵无力。他放下电话,双手捂着脸。雨还在下,
敲打着屋顶,像无数小锤子敲在他的心上。“我出去走走。”他起身穿上外套。“饭快好了。
”“不饿。”老陈推门走入雨幕中。小区里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在雨中泛着昏黄的光。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社区公园。秋千在雨中空荡,滑梯上积聚着水洼。
他在亭子里坐下,点了一支烟。尼古丁吸入肺中,稍微平静了些。回想刚才对妻子说的话,
他感到一阵愧疚。林秀没错,她和小辉的感情甚至比他还要深。产后抑郁那段时间,
是小辉的咿呀学语让她重新振作起来。雨渐渐小了。老陈准备回家,手机突然响起。
是个陌生号码。“喂?”“是**先生吗?这里是市人民医院,您的儿子陈辉出了车祸,
现在正在抢救...”老陈的大脑一片空白,电话那头还在说什么,但他已经听不清了。
手机从手中滑落,砸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疯狂地向家跑去。
雨再次大了起来,但他浑然不觉。推开家门时,林秀正在摆碗筷。“小辉出车祸了,在医院。
”他气喘吁吁地说。林秀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去医院的路上,两人一言不发。
林秀紧紧攥着老陈的手,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老顾不得疼,只是不停地催促司机开快些。
急诊室外的走廊冷清得可怕。一个年轻男人迎了上来,是小辉的好友兼同事张磊。
“叔叔阿姨,小辉他...”张磊眼圈红肿,“手术还在进行中。”“怎么回事?”老陈问,
声音嘶哑。“下班路上,雨太大,一辆货车打滑...撞上了小辉的车。”林秀腿一软,
几乎瘫倒在地。老陈赶紧扶住她,两人在长椅上坐下。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漫长。老陈看着手术室门上亮着的红灯,想起小辉小时候有一次发高烧,
也是这样的夜晚,他和林秀守在医院整夜未眠。那时小辉才五岁,烧得迷迷糊糊,
却还伸出小手擦掉林秀的眼泪:“妈妈不哭,小辉没事。”“他会没事的,对吧?
”林秀紧紧抓着老陈的胳膊,像是在寻求assurance,又像是在告诉自己。
老陈点点头,却说不出话来。他从未感到如此无力。作为一个父亲,他应该保护儿子,
可现在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坐在这里等待。手术进行了四个小时。当医生终于走出来时,
老陈和林秀几乎同时跳了起来。“医生,我儿子怎么样?”林秀抢先问道。医生摘下口罩,
脸上带着疲惫:“手术很成功,但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期。接下来24小时是关键。
”“我们能看看他吗?”“稍等一会儿,护士会安排。
”当老陈和林秀被允许进入重症监护室时,
他们几乎认不出床上那个浑身插满管子的人是他们英俊潇洒的儿子。小辉的脸上毫无血色,
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只有心电监护仪上跳动的曲线证明他还活着。林秀捂住嘴,
泪水无声地滑落。老陈扶着她,自己的眼睛也湿润了。“小辉,爸爸妈妈在这里,
”老陈轻声说,“你一定要挺过去。”小辉的眼皮颤动了一下,但没有睁开。接下来的三天,
老陈和林秀几乎住在医院里。张磊每天都会来,带来换洗衣物和食物,
但大多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第四天清晨,小辉终于睁开了眼睛。
当时老陈正握着他的手打盹,感觉到手指的轻微移动,立刻醒了过来。“小辉?
”儿子的眼睛茫然地眨了眨,最终聚焦在老陈脸上。“爸...”声音微弱得像一阵风。
“醒了!医生!他醒了!”老陈激动地按呼叫铃。林秀从陪护床上跳起来,
冲到床边:“小辉,我的孩子...”经过检查,医生确认小辉已经脱离危险期,
可以转入普通病房。老陈和林秀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转入普通病房后,
小辉的精神一天天好起来。但他似乎有什么心事,常常望着窗外发呆。老陈和林秀察觉到了,
但谁都没有点破。一天下午,林秀回家取东西,病房里只剩下老陈和小辉。父子俩一时无言,
只有医疗设备的滴答声在房间里回响。“爸,”小辉突然开口,“我记得出事前,
我正在给你们打电话。”老陈愣了一下:“是吗?那天我给你打电话,你手机关机了。
”“没电了,我用车载充电器充上电,正准备回拨就...”小辉停顿了一下,“我想说,
今年春节我一定回家。”老陈感到眼眶发热,他低下头,假装整理被子:“没事,工作重要。
”“不,”小辉的声音很坚决,“这些年我错了。我总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家,
所以拼命工作,想证明自己...但出事那一刻,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还没好好陪你们过个年。”老陈抬起头,发现儿子眼中含着泪水。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小辉哭,即使是小时候摔得头破血流,他也总是咬着牙说不疼。“傻孩子,
你一直都是我们的儿子,亲不亲生有什么重要?”“我知道,但我就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小辉深吸一口气,“张磊告诉我,出事那天,你们在ICU外守了一整夜。
他说的那句话让我特别难受。”“什么话?
”“他说:‘我从来没见过两个这么爱孩子的父母。’”小辉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对不起,爸,对不起。”老陈握住儿子的手:“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我不该说那种伤人的话。你妈为此好几天没理我。”小辉破涕为笑:“妈呢?她还好吗?
”“回家拿东西去了,一会儿就回来。”老陈犹豫了一下,
终于问出了那个压在心底多年的问题:“小辉,你能告诉爸吗?为什么你知道身世后,
就...就疏远我们了?”小辉沉默了很久,久到老陈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上大学时,
有一次献血,我偶然知道自己的血型和你们都不匹配。”小辉缓缓说道,“后来我问了妈,
她承认了。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外人,不配做你们的儿子。你们对我越好,
我就越愧疚...好像偷了别人的人生。”老陈震惊地看着儿子:“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们从未后悔收养你,你是我们最大的骄傲。”“我知道现在很傻,”小辉说,
“但那时候年轻,钻牛角尖。后来习惯了用工作麻痹自己,一年年就这么过去了。
”门被推开,林秀提着保温桶进来:“炖了你最爱喝的排骨汤...”她看到两人的表情,
顿住了:“怎么了?”老陈和小辉对视一眼,同时笑了。“没什么,”老陈说,
“在商量过年的事。”林秀疑惑地看着父子俩,但没多问,
只是盛出汤来递给小辉:“小心烫。”小辉接过碗,突然说:“妈,今年过年,
我想在家多住几天。”林秀的手抖了一下,汤洒出来些许。“好啊,想住多久都行。
”她努力保持平静,但声音里的颤抖出卖了她。“我还想...见见我的亲生父母。
”小辉轻声说。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老陈和林秀交换了一个眼神。“你确定吗?”老陈问。
小辉点点头:“这些年在工作上拼命,潜意识里也许是想让他们看到我,承认我。
但现在我明白了,真正需要承认我的,是你们。而你们早就这么做了。见他们不是为了认亲,
只是为了...做个了结。”林秀坐在床边,抚摸着小辉的头发:“无论你做什么决定,
我们都支持你。”出院后,小辉果然履行诺言,开始寻找亲生父母。
通过当年留下的线索和现代DNA技术,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两个月后,
他找到了生母——一个住在邻省小城的中年妇女。见面的那天,老陈和林陪着小辉一起去。
小辉的生母姓王,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她见到小辉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
反而有些局促不安。“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找来,”王女士说,手不停地搓着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