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着缴费单,排在队伍末尾。消毒水味呛得人头晕。前面还剩三个人。
玻璃窗里的护士敲了敲玻璃。“下一个!”我赶紧上前,递上单子和银行卡。手指有点抖。
卡里还剩多少,我心里没底。机器滴滴两声,吐回了我的卡。“余额不足。
”护士的声音透过扩音器,冷冰冰的。“不…不可能吧?”我喉咙发紧,
“麻烦您再刷一次?”“刷几次都一样。卡里没钱了。下一个!”护士不耐烦地挥手。
后面排队的人开始骚动。“搞快点啊!”“没钱来看什么病!”脸皮发烫。
我攥紧那张薄薄的缴费单,上面“邱真”两个字像针一样扎眼。复诊的钱,又不够了。
左腿膝盖深处传来一阵熟悉的钝痛,提醒着我这三年来的一切。转身想离开这个难堪的地方,
动作有点急,膝盖猛地一抽。我没站稳,身体晃了一下,下意识扶住旁边的金属栏杆。
“小心点!”一声不耐烦的呵斥。
我低着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声音淹没在医院的嘈杂里。就在这时,
一股冷冽的气息靠近。不是消毒水味,是某种昂贵的、带着距离感的雪松香水。
医院大厅的光线似乎都暗了一瞬。一群人簇拥着中间的男人走过来。黑色高定西装,
身形挺拔,侧脸线条冷硬得像刀刻。顾沉。这间私立医院的最大股东。也是…我救过命,
却把我忘得一干二净的人。他身边紧挨着林薇,一身精致的香奈儿套装,妆容完美。
她挽着顾沉的手臂,姿态亲昵。顾沉的目光随意地扫过缴费窗口前的混乱,
掠过狼狈扶着栏杆的我,没有丝毫停留。就像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倒是林薇,
脚步顿了一下。她漂亮的杏眼看向我,准确地说,是看向我明显不太利索的左腿。
她嘴角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一个转瞬即逝的弧度,快得像错觉。然后,她微微侧头,
靠近顾沉耳边说了句什么,声音很轻,带着点撒娇的意味。顾沉低头看她,
冷峻的眉眼似乎柔和了一瞬。他没再往这边看,揽着她的肩,
一行人目不斜视地从我身边走过,皮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又冷漠的回响。
那股雪松的尾调钻进鼻子,又很快散去。我扶着冰凉的栏杆,等膝盖那阵尖锐的痛过去。
缴费单被我攥得不成样子。指甲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深深的月牙印。三年前那个暴雨的夜晚,
也是这样冰冷的栏杆,上面沾满了血。我的血,还有他的血。救他,是我当时唯一的选择。
代价是一条再也无法恢复如初的腿,和如今这甩不掉的、像跗骨之蛆一样的医药费。
没人知道是我。功劳全成了林薇的。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酸涩,
拖着那条不争气的腿,一步一步挪出了医院大厅。外面阳光刺眼,却感觉不到暖意。
手机在兜里震动起来。是房东张阿姨。“喂,小邱啊?”张阿姨的声音带着点刻意的亲热。
“张阿姨,您好。”我尽量让声音平稳。“那个…跟你说个事儿啊。下个月开始,
房租要涨了。涨五百。我也是没办法,这房价蹭蹭涨,我这房子地段又好…”“涨五百?
”我脑子嗡了一下,“张阿姨,之前合同签的是一年…”“哎呀,合同是死的,
人是活的嘛!”张阿姨打断我,语气强硬了点,“现在都这个价!你要是不乐意租,
下个月到期就搬走好了,好多人等着租呢!我也是看你腿脚不方便,才先跟你说一声。
就这样啊,你考虑考虑。”电话**脆地挂断了。我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边,听着忙音,
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上来。涨五百。我现在那份在咖啡店打工的薪水,
扣掉房租、基本生活费、还有每个月雷打不动的医药费,本来就所剩无几,
经常要透支信用卡。再涨五百?我拿什么活?膝盖又开始隐隐作痛。
晚上回到租住的老旧小区一室户,打开灯,灯光昏暗。屋子很小,但收拾得很干净。
桌上放着几个药瓶。我给自己倒了杯水,就着凉水把药片吞下去。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家里的号码。我心里一紧,赶紧接起。“妈?
”“小真啊…”母亲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背景音有点嘈杂,像是医院。“妈,你怎么了?
声音不对。”我的心提了起来。“没啥大事…”母亲咳了两声,
“就是…就是前两天胸口闷得慌,你爸硬拉我来县医院检查了一下…”“检查结果呢?
”我追问,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手机壳。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传来父亲低沉的声音:“小真,你妈…查出来心脏有点问题。县医院说,
最好去市里大医院再看看,可能需要…做个小手术。”手术?这两个字像重锤砸在我心上。
县医院都建议转院,那肯定不是“小手术”那么简单。“爸,妈现在怎么样?
医生具体怎么说?什么手术?”我连珠炮似的问,声音控制不住地发抖。
“医生说…好像是心脏瓣膜的问题,叫什么…二尖瓣关闭不全?
反正意思就是心脏里有个门关不严实了,血老倒流,时间长了心脏负担太大,得修。
”父亲尽量说得简单,但语气里的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县医院条件有限,
建议我们去市一院找专家。手术费…估计要不少钱。”“钱你们别操心!”我脱口而出,
声音拔高了,带着一种自己都心虚的斩钉截铁,“我来想办法!你们赶紧来市里,
我明天就去市一院挂号!”挂了电话,我瘫坐在吱呀作响的旧椅子上。
小小的房间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漩涡,要把我吸进去。医药费,暴涨的房租,
母亲的心脏手术…每一座都是压死骆驼的大山。我有什么办法?我拿什么想办法?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来,淹没口鼻。视线落在桌上那瓶白色的止痛药上。吃一片?
不,也许…多吃几片?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猛地窜出来,冰凉滑腻。我伸出手,
指尖碰到冰冷的药瓶。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突然亮了。是一条垃圾短信。
这微弱的光像是一根针,刺破了那个瞬间弥漫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我猛地缩回手,
像被烫到一样。后背惊出一层冷汗。不行。不能倒下。爸妈只有我了。我用力抹了把脸,
深吸几口气。去洗了把冷水脸,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下乌青的自己。邱真,不能怂。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了市一院。给母亲挂专家号简直是一场战争。人山人海,
电子屏上的号秒没。我挤在人群里,汗流浃背,左腿的疼痛越来越清晰。
好不容易抢到一个下周的号,我捏着挂号单,感觉像捏着救命稻草,又像捏着滚烫的山芋。
钱呢?手术押金、后续治疗…天文数字。浑浑噩噩走出医院大门,阳光白花花的。
我茫然四顾,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走。请假扣工资,但咖啡店的工作不能丢。得去上班。
刚走到公交站,手机响了。是咖啡店店长李姐。“小邱啊,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李姐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为难。“李姐你说。”“那个…你看你最近家里事也多,
腿脚也不方便,站那么久肯定难受吧?要不…你先休息一段时间?”李姐说得委婉。
我心头一跳,升起不好的预感。“李姐,我能坚持的!我…”“唉,小邱,不是姐不帮你。
”李姐叹了口气,“是…是上面有人打招呼了。说你形象…嗯,
可能不太适合在咱们这种面向高端客户的店工作了。影响…呃,影响顾客体验。
姐也没办法…”上面有人打招呼?林薇。这个名字瞬间跳进我的脑海。像一根淬了毒的针。
昨天在医院她那转瞬即逝的冷笑,房东突然的涨租通知,现在工作没了…串联起来,
一条清晰的线。她知道了?知道我还“碍眼”地出现在顾沉面前?
所以要用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方式,彻底碾碎我?“李姐…”我嗓子发干,说不出话。
解释吗?说我的腿是因为救了你们的大老板才坏的?谁会信?只会觉得我疯了。“小邱啊,
这个月的工资,我会让财务算好打给你。你…多保重。”李姐匆匆挂了电话。忙音。
我站在嘈杂的公交站台,手里还捏着给母亲挂的专家号。阳光刺得眼睛生疼。工作没了。
最后一根维持生计的稻草,断了。腿上的痛楚变得尖锐起来,像无数根针在扎。
**在站牌冰凉的柱子上,大口喘着气,才没让自己倒下去。接下来几天,我像个幽灵。
跑遍了市里大大小小的招聘会和中介所。但凡需要长时间站立的工作,一看我的腿,就摇头。
文职类?人家要的是流利的英语、熟练的办公软件,或者干脆要应届毕业生。
我一个高中毕业,腿脚不便,还有“案底”(林薇打过招呼的地方,
我的简历石沉大海)的人,能做什么?房租催缴单贴在门上了。房东张阿姨的电话一天一个,
语气越来越不耐烦。“小邱啊,你到底租不租?不租赶紧搬!我明天就带人来看房了!
”“张阿姨,再给我几天时间,我找到地方马上搬…”我低声下气地哀求。“不行!
最迟后天!后天我过来收房!”电话被粗暴地挂断。后天。我看着这间住了两年多的小屋,
每一件旧家具都熟悉。可现在它们都变成了沉重的负担。搬去哪里?桥洞吗?绝望像藤蔓,
越缠越紧。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脸上。
我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那个尘封很久的、名为“顾氏集团总裁办”的联系人。顾沉的私人号码,
是三年前处理事故的助理给我的,说有任何后续问题可以直接联系。我一次都没打过。
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微微颤抖。告诉他真相?告诉他当年把他从报废车里拖出来,
顶着暴雨用尽力气把他拖到路边安全地带,自己却被后面刹不住车撞飞的人是我?
告诉他林薇只是在他昏迷后第一个赶到现场的人?告诉他我这条瘸腿的来历?他会信吗?
信一个现在走投无路、像乞丐一样的女人,还是信他捧在手心三年的白月光?
林薇会怎么反咬我一口?说我讹诈?说我处心积虑?手指最终无力地垂下。屏幕熄灭,
房间陷入彻底的黑暗。第二天就是房东给的最后期限。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和更疲惫的心,
开始收拾东西。东西不多,两个大行李箱就能装完。可每收拾一样,心就往下沉一分。
下一步,真的不知道在哪里。傍晚,我拖着两个沉重的行李箱,站在小区门口。
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左腿膝盖的疼痛一阵阵袭来,我只能靠在箱子上勉强支撑。去哪儿?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父亲。“小真!你妈…你妈突然晕倒了!喘不上气!
县医院说情况危险,必须立刻转院!救护车已经往市里送了!你快去市一院急诊等着!
”父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前所未有的慌乱。嗡——大脑一片空白。手机差点脱手。“爸!
爸你别急!我马上去!我就在市里!”我对着电话吼,声音都变了调。挂了电话,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母亲!我猛地想拖着箱子跑,沉重的箱子加上腿脚不便,
差点把自己绊倒。箱子!这两个累赘!我几乎是发疯一样,
把两个行李箱用力推到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墙角,也顾不上会不会丢了。
转身就朝着大马路冲去,拼命招手拦出租车。“市一院!急诊!快!!
”我几乎是扑进后座的,声音嘶哑。司机被我吓一跳,一脚油门冲了出去。一路催促,
红灯都显得无比漫长。我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才能抑制住身体的颤抖。妈,
你千万不能有事!一定要撑住!车子终于在市一院急诊门口停下。我扔下一张钱,
顾不上找零,跌跌撞撞地冲进急诊大厅。里面人声鼎沸,混乱不堪。
我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张望,寻找县医院救护车的踪迹,寻找父母的身影。“妈!爸!
”我喊着,声音淹没在嘈杂里。没有回应。心脏狂跳,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我冲到分诊台,语无伦次:“护士!护士!有没有从临江县转来的救护车?心脏病的!姓邱!
邱淑芬!”护士正忙着处理另一个病人,头也不抬:“等等!没看见忙着呢!”“求你了!
我妈情况很危险!”我急得快哭出来。就在这时,急诊入口处一阵更大的骚动。
几个医护人员推着一张移动病床飞快地冲进来,后面跟着几个穿着体面、神情焦灼的人。
“让开!都让开!快!”“通知心内科刘主任!立刻!准备急救!”人群被强行分开。
我下意识地往旁边退,目光扫过那张病床。床上躺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双目紧闭,
脸色灰败,呼吸极其微弱。旁边跟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紧紧握着老太太的手,侧脸紧绷,
线条冷硬得可怕,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惊惶。顾沉。他怎么会在这里?
病床上的是…我认出来了。是顾沉的奶奶。顾家真正的定海神针,顾沉最敬重的人。
老太太身体一直不太好,心脏尤其有问题,这在上流圈子不是秘密。
医护人员推着病床飞速冲向抢救室方向。顾沉寸步不离地跟着,
完全没注意到角落里渺小如尘埃的我。我愣了一下,随即更大的恐慌淹没了我。我妈呢?
我妈的救护车还没到吗?我再次扑向分诊台,几乎是哀求:“护士!临江县来的救护车!
邱淑芬!求您查一下!”护士被我的样子吓到,终于抬头看我:“临江县?
刚才倒是来了一辆,送来的病人情况也挺急,送去三楼心内抢救室了!”三楼!
和顾老太太去的不是一个地方!我拔腿就往楼梯间跑。电梯太慢,等不及!
左腿的剧痛在奔跑中被无限放大,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我咬着牙,额头冷汗涔涔,
几乎是用一条腿在往上蹦。冲上三楼,找到心内科抢救室。门口亮着刺眼的红灯。
父亲佝偻着背,像瞬间老了十岁,无助地蹲在墙角。“爸!”我扑过去,声音带着哭腔,
“妈怎么样?”父亲抬起头,
满脸泪痕:“推进去了…医生在抢救…说是急性心衰…很危险…”他抓住我的手,冰冷,
抖得厉害。我的世界天旋地转。只能紧紧回握住父亲的手,
父女俩像暴风雨中两只瑟瑟发抖的鸟,无助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时间一分一秒,
过得极其缓慢。每一秒都是煎熬。突然,隔壁抢救室(顾老太太那间)的门猛地被推开,
一个医生冲出来,神情凝重地对着顾沉说了几句什么。顾沉脸色瞬间惨白,身体晃了一下,
被旁边助理扶住。医生语速很快,似乎在解释什么紧急情况,需要家属做决定。
顾沉痛苦地闭上眼,再睁开时,里面布满血丝。他似乎在极力保持镇定,
但微微颤抖的手出卖了他。他对着医生说了什么。医生点点头,又匆忙进去了。
就在那扇门关上的瞬间,顾沉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高大的身躯颓然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他低着头,双手**头发里,肩膀微微耸动。那个永远高高在上、冷漠疏离的顾总,
此刻脆弱得像个迷路的孩子。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我看到了他脸上滑下的水痕。他哭了。
这个认知让我心头猛地一震。原来他也有软肋,也会害怕,也会流泪。为了他至亲的奶奶。
莫名的,心底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感觉。不是同情,也不是幸灾乐祸。
是某种…同病相怜的苍凉。我收回目光,重新盯住母亲那扇紧闭的门。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妈,求你挺住。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母亲那间抢救室的门开了。一个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我和父亲立刻冲上去。“医生!
我妈怎么样?”医生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后的宽慰:“抢救过来了,暂时脱离危险。
急性左心衰,诱因可能是情绪激动和长途颠簸。幸亏送来得还算及时。不过情况很不稳定,
需要立刻转入CCU(心脏重症监护室)密切观察,后续必须尽快安排手术。
”悬着的心猛地落下一半,另一半又高高提起。CCU…手术…钱!“谢谢医生!谢谢医生!
”父亲激动得语无伦次。我扶着父亲,感觉自己也快虚脱了。这时才感觉到左腿钻心的疼,
低头一看,裤管膝盖处渗出了一点暗红的痕迹。刚才跑得太急,伤口又裂开了。
护士推着母亲出来,她戴着氧气罩,脸色苍白如纸,昏迷着。我们跟着护士往CCU送。
路过隔壁抢救室门口时,门还关着,红灯刺眼。顾沉依然靠墙站着,像一尊冰冷的雕塑,
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和绝望。他带来的助理和保镖都远远站着,不敢靠近。
我们推着病床匆匆而过,没有停留。把母亲送进CCU安顿好,
隔着玻璃窗看着里面身上插满管子的母亲,我和父亲都沉默着,巨大的疲惫和后怕席卷而来。
“爸,你在这守着妈。我去处理一下手续,还有…”我顿了顿,“想办法。
”父亲看着我苍白的脸和明显不自然的腿,张了张嘴,最终只沉重地点点头,
声音沙哑:“小真…辛苦你了。你也…注意身体。”我拖着那条剧痛的腿,
慢慢挪出CCU区域。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先去缴费窗口。CCU的费用是按小时算的,
加上之前的抢救费、药物…单据打出来,长长一串数字,看得我眼前发黑。
我掏空了身上所有的卡,刷爆了最后一点额度,才勉强凑够了一天的押金。明天呢?后天呢?
手术费呢?巨大的压力让我喘不过气。伤口也疼得厉害。我扶着墙,想找个地方坐下缓口气。
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我低着头,一瘸一拐地走着,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想着还能找谁借钱,或者…还有什么可以卖。拐过一个弯,是相对僻静的消防通道口。
一个人影靠在那里抽烟。高大,落寞,周身笼罩着浓得化不开的阴郁。
猩红的烟头在昏暗的光线下明灭。是顾沉。他显然也刚经历了一场精神上的巨大消耗。
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手臂上,领带扯松了,衬衫领口解开两颗扣子,露出一点锁骨。
头发有些凌乱,眼下是浓重的阴影。他微微仰着头,对着空气吐出一口长长的烟雾,
侧脸的线条依旧冷硬,却透着一种深重的疲惫和…脆弱。我脚步顿住,下意识想退回去。
不想在这个时候,以这种狼狈的姿态,撞见他。然而,就在我转身的瞬间,
也许是动作牵扯到了腿伤,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袭来,我没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这细微的动静,在安静的通道口显得格外清晰。
顾沉抽烟的动作猛地顿住。他倏地转过头,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了过来,
精准地捕捉到我。四目相对。他眼底布满红血丝,像熬了几宿。
那目光里先是惯有的冰冷和漠然,但在看清我此刻的样子——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额角因为疼痛渗出的冷汗,还有那条明显无法支撑身体、微微颤抖的腿时,
他眼底深处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什么。惊讶?疑惑?
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究。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通道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他掐灭了烟蒂,
随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动作带着一种烦躁的利落。他没有移开目光,就那么沉沉地看着我。
那眼神不再像在医院大厅里那样完全无视,也不再像看一个物件。
是一种复杂的、带着审视的打量,似乎想从我这张憔悴的脸上找出点什么。
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伤口也疼得厉害。只想赶紧离开。我低下头,忍着痛,
想从他身边绕过去。就在我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等一下。”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的脚步钉在原地。心猛地一跳。他向前迈了一步,
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那股冷冽的雪松混合着烟草的气息扑面而来,
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他离得很近。近得我能看清他下巴上新冒出的青色胡茬,
看清他眼底那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血丝。然后,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了我的左腿上。
那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仿佛要穿透裤管,看到里面狰狞的伤疤。“你的腿,”他开口,
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紧绷感,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碾磨出来的,“怎么伤的?
”我猛地抬起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不再是全然的冷漠,
翻滚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疑惑、审视,甚至还有一丝…不确定的惊疑?三年来,
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我,第一次开口问我。问的,偏偏是这条腿。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不能慌。不能露怯。更不能…抱有任何可笑的期待。“摔的。
”我垂下眼,声音干涩,尽量平静地吐出两个字。说完,就想绕过他离开。这里太压抑了,
再多待一秒,我都怕自己控制不住。“摔的?”他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
带着明显的不信。脚步一错,再次挡住了我的去路。那股迫人的气势更强了。
“什么时候摔的?”他追问,目光紧紧锁住我,不放过我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他的咄咄逼人让我心慌,也激起一股无名的火气。凭什么?凭什么我要在这里接受他的盘问?
在我妈生死未卜的时候!“顾总,”我抬起头,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声音冷了下来,
“这是我的私事。您现在似乎更应该关心您奶奶的病情。”我的顶撞显然出乎他的意料。
他眉头狠狠一蹙,眼底闪过一丝戾气。大概很久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了。就在这时,
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林薇焦急又甜腻的声音:“阿沉!奶奶怎么样了?
我接到电话就赶来了!担心死我了!”林薇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看到顾沉和我面对面站着,
距离近得有些微妙,她脸上的担忧瞬间僵了一下,随即被一种更深的警惕和厌恶取代。
“阿沉?”她立刻挤到顾沉身边,占有性地挽住他的胳膊,目光像刀子一样剐向我,
“邱真?你怎么在这里?”她的视线飞快地扫过我明显不自然的腿,还有我苍白憔悴的脸,
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呵,又来医院?看来你那腿是彻底废了?真是晦气,
这种时候也能碰到你。”她的话像淬了毒的针,又准又狠地扎在我心上。顾沉任由她挽着,
没有挣开,但也没看她。他的目光依旧沉沉地落在我身上,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什么,
又似乎在忍耐林薇的聒噪。林薇见顾沉没反应,更加来劲,声音拔高:“阿沉,
别理这种人了!她肯定是听说奶奶病了,又想来攀附!这种底层人,心思最龌龊了!
我们快去看看奶奶吧!”攀附?龌龊?连日来的委屈、愤怒、担忧、巨大的经济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