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爸爸?”
柳微微抱着女儿的手臂一僵,泪眼模糊地看着怀里小小的苏棠。
这是她第一次从女儿嘴里,听到“爸爸”这个词。
顾晏失踪三年了,在所有人都说他死了的时候,她三岁的女儿,却说要去找他。
这个念头太过疯狂,太过遥远,像天边的星星,看得见,却永远摸不着。
可李桂花淬了毒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我明天就去镇上,联系人牙子!把你们娘俩,一起卖到最黑的煤窑去!”
黑煤窑……
那是个吃人的地方,进去了,就再也别想活着出来。
柳微微打了个寒颤,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她的心脏。
她还没来得及消化女儿的话,李桂花已经像一头发了疯的母狼,猛地冲了过来。
“还敢嚼舌根!你个扫把星,教坏我孙女!”
李桂花眼珠子通红,她今天赔了粮食又折了面子,所有的怒火都需要一个宣泄口。
柳微微和苏棠,就是那个最完美的出气筒。
“都是你!要不是你这个不下蛋的鸡,我们家能这么倒霉?”
“我打死你个丧门星!”
李桂花那只刚刚被老鼠咬过的手还缠着破布,此刻却抡起了另一只干枯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柳微微的脸狠狠扇了过去。
柳微微下意识地想躲,可怀里抱着苏棠,她根本无处可躲。
她只能闭上眼,把苏棠的头紧紧按在自己怀里,用自己的身体去承受即将到来的一切。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在寂静的院子里炸开。
柳微微的脸被打得偏向一侧,嘴角立刻就见了血,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人都懵了。
苏棠被紧紧护在怀里,没有被打到,但那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她的小身子跟着剧烈一晃。
她能清晰地闻到,妈妈身上传来的血腥味。
一股滔天的怒火,从苏棠小小的胸膛里喷薄而出。
前世今生,这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伤害她在乎的人!
“哇——!”
苏棠张开嘴,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哭声。
这哭声不再是之前那种软糯的呜咽,而是尖锐的、充满痛苦和恐惧的嚎啕大哭。
“打妈妈!奶奶打妈妈!”
她一边哭,一边用小孩子特有的,含糊不清却又能让人听懂的腔调大声喊着。
“坏奶奶!卖妈妈!卖棠棠!”
“不要去挖煤……呜呜呜……挖煤,会死……”
这几句话,像是一颗颗炸雷,在顾家小院里炸响。
李桂花正要扇第二巴掌,被苏棠这突如其来的哭喊给喊得一愣。
她心头一慌,下意识地就想去捂苏棠的嘴。
“你个小赔钱货,乱喊什么!”
可她的手还没碰到苏棠,苏棠就哭得更厉害了,小身子在柳微微怀里拼命挣扎,像一条离了水的鱼。
“不要!不要卖我!呜呜呜……奶奶是坏人!”
柳微微也被女儿的哭喊惊醒,她顾不上脸上的剧痛,死死抱着女儿,哭着求饶:“妈,别打孩子,求求你,别打孩子……”
“反了!都反了!”
李桂花气得浑身哆嗦,指着柳微微母女,“今天我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们不可!”
她正要发作,院门外传来了一阵骚动。
“咋回事啊?这大清早的,孩子哭得这么惨?”
是东头住着的张婶子的声音。
顾家院子的门只是虚掩着,苏棠那穿透力极强的哭声,早就传遍了半个巷子。
农村的清晨本就安静,这点动静足以引来看热闹的邻居。
话音刚落,院门被推开,张婶子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
她身后,还跟着好几个早起准备下地的邻居。
众人一进院子,就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柳微微抱着孩子缩在墙角,脸上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嘴角还挂着血丝。
李桂花叉着腰,满脸狰狞,一只手还高高扬着。
地上一片狼藉,洒满老鼠屎的白面还没来得及收拾。
而那个三岁的小奶娃苏棠,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还在不断重复着那几句让人心惊肉跳的话。
“卖妈妈……去挖煤……奶奶坏……”
所有人都惊呆了。
张婶子是出了名的热心肠,一看柳微微那样子,顿时就火了。
“李桂花!你这是干啥呢?有话不能好好说,对一个当媳妇的下这么重的手?”
另一个邻居也看不下去了,皱着眉说:“就是啊,微微这孩子多老实本分,你怎么能下得去手?”
“你们看她那脸,都打破相了!”
李桂花的老脸一阵红一阵白。
在家里,她怎么打骂柳微微都行,可现在被这么多邻居当场撞见,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强行辩解道:“你们懂什么!是她!是这个扫把星,把我们家过年的白面都给毁了!我教训她一下怎么了?”
她指着地上的白面。
邻居们这才注意到地上的惨状,有人发出“哎哟”一声。
“这……这是怎么弄的?这么多白面,糟蹋了多可惜啊!”
赵春花见有人来了,立刻戏精上身,一**坐到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起来:“各位叔伯婶子,你们可要为我们做主啊!这个柳微微,她不想被说亲,就半夜里把我们家的粮食全给糟蹋了!这可是我们一家老小的口粮啊!”
她这话一出,有些不明真相的邻居看柳微微的眼神就变了。
毁人粮食,这在农村可是天大的罪过。
柳微微百口莫辩,只能一个劲地摇头,哭着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就在这时,怀里的苏棠哭声一顿,用小手指着地上的面粉,奶声奶气,却异常清晰地说道:“老鼠,吃的。”
她又指了指李桂花缠着布的手。
“老鼠,咬奶奶。”
“奶奶,打老鼠,老鼠,生气了。”
小孩子的话,东一句西一句,听起来没什么逻辑。
可是在场的都是人精,稍微一串联,立刻就品出味儿来了。
张婶子的目光落在李桂花的手上,又看了看地上那些细碎的老鼠脚印和口袋上的牙印,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李桂花,这明明是老鼠糟蹋的,你怎么能赖在微微身上?”
“你手上这伤,也是老鼠咬的吧?你招惹了老鼠窝,人家来报复,你倒把气撒在自己媳妇和孙女身上?”
“还说要把人卖去煤窑?你这心也太黑了!”
张婶子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剥开了李桂花所有的伪装。
周围的邻居们也纷纷反应过来,对着李桂花指指点点。
“我的天,为了这点事,就要把人打死,还要卖掉?”
“这老婆子也太狠了,顾晏在部队保家卫国,她就这么对他媳妇孩子?”
“真是开了眼了,没见过这么当婆婆的!”
一句句议论,像一记记耳光,扇在李桂花的脸上。
她的脸皮涨成了猪肝色,想骂人,却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顾建军和赵春花也灰溜溜地不敢再吭声。
李桂花在村里也是要脸面的人,被这么多人戳着脊梁骨骂,她哪里受得了。
她恶狠狠地瞪了柳微微一眼,那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然后,她转身“砰”的一声摔上房门,躲进了屋里。
一场闹剧,总算暂时收场。
邻居们又安慰了柳微微几句,叹着气各自散去了。
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柳微微抱着苏棠,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她低头看着怀里已经停止哭泣,正睁着一双乌溜溜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女儿,心中五味杂陈。
她知道,今天如果不是女儿这通“胡言乱语”的哭闹,自己可能真的会被打死。
可这又能怎么样呢?
邻居们能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
等他们走了,李桂花只会把这笔账,更狠地算在她们母女头上。
卖去煤窑的威胁,就像一把刀,还悬在她们的头顶。
绝望,再一次将她笼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