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毅拨开人群,大步流星而来。
潘柳儿望见他,仿佛溺水者抓到浮木,声音带着几分楚楚可怜的委屈,低唤道:
“二叔,你可算来了!”
孙毅却无暇理会,他攥紧了拳头,几步便踱至周秀琴跟前。
孙毅强压着一腔怒火,沉声道:
“你胡闹什么?还不回家去!”
周秀琴冷冷斜睇他一眼,扬声道:
“你来得正好!你那好大嫂,平白冤枉你闺女偷东西,竟将她脸打肿了,你这做父亲的,管还是不管?”
这一番话,直将孙毅架在火上烤。
他万没料到,往日里稍一呵责便会泪眼婆娑的妻子,竟敢当众叫他难堪。
他低吼:“住口!回家再说!”
周秀琴眨了眨眼,神色由方才的凌厉转为委屈。
她眼圈瞬时红了,泪水盈盈欲坠。
周秀琴泣不成声地控诉:
“苍天在上!昨日我随你二人祭祖,半路遇劫,你只顾护着大嫂逃离,将我抛在原地,一日一夜不闻不问!我好不容易脱身归来,却见大嫂虐打我雯姐儿!今日我定要寻青天大老爷评个理去!”
孙毅与潘柳儿听了,皆是脸色大变。
周遭围观者见状,也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指指点点不绝。
“为救大嫂,竟抛下自家娘子?”
“听闻孙家大郎早已战死沙场,孙二许是为照拂兄长遗孀……”
“即便如此,也不该不顾自家娘子,人丢了既不报官,也不寻踪,实在说不过去。”
“莫不是叔嫂之间,有什么不清不楚的……”
潘柳儿气急败坏,厉声喝道:
“休要胡言!哪有这等事!”
周秀琴却不依不饶,续道:
“大嫂!自我一年前携子女来此与夫君团聚,你便处处针对我!欺我也罢了,如今竟连我孩儿也不肯放过!难不成非要将我母子逼死,你们才肯甘休!”
“**!你给我住口!”潘柳儿怒不可遏,扑上前去与周秀琴扭打起来。
孙毅与胡大娘一时慌了神,忙上前拉劝,混乱中不免挨了几下。
终是巡逻的衙役路过,才喝止了这场闹剧。
周秀琴松开潘柳儿,她虽发丝凌乱,气息却平稳如常。
倒是潘柳儿,她脸色煞白地捂着小腹,疼得直不起腰来。
适才周秀琴踢中她,那一脚的力度不容小觑。
衙役本欲将众人带回衙门处置,孙毅忙低声下气地求情,这才得以幸免。
周秀琴不再吵闹,被孙毅半劝半强地带回了家。
潘柳儿动弹不得,只得由胡大娘搀扶着。
孙毅头一个进了门,周秀琴刚跨进门槛,他便按捺不住怒火,一手扳过她的肩,另一手扬起就要打。
周秀琴轻巧一卸,避开他的力道,又敏捷地往后一退。
孙毅一掌落空,他脚下踉跄,竟向前栽倒,“砰”的一声,结结实实摔了个嘴啃泥。
他晕头转向地爬起,只觉鼻尖一热,两行鼻血竟流了下来。
孙毅抬手一摸,望着掌间的血迹,满眼震惊。
恰在此时,胡大娘与潘柳儿进门,见此情景,二人皆惊得呆了。
胡大娘松开潘柳儿,慌忙扑上前去扶儿子:
“二郎!二郎你怎地了?”
孙毅却不答话,只目眦欲裂地瞪着周秀琴,他暴跳如雷地抡起拳头朝她挥去。
周秀琴侧身一避,孙毅又摔在地上。
胡大娘急得捶胸顿足:
“秀琴!你疯了不成!这是要做什么!”
周秀琴一脸无辜:“是你儿子要打我,我躲开还不成么?”
孙毅连摔两跤,只觉浑身骨头酸痛,脑子也昏沉起来。他坐在地上,指着周秀琴破口大骂:
“周秀琴!你这是皮痒了!看我不收拾你!”
说罢,他挣扎着起身,还想再试。
周秀琴朝他勾了勾手指,挑衅道:
“来,来收拾我啊。”
胡大娘瞧出周秀琴今日不同往昔,忙拦住孙毅。
“二郎,莫与她一般见识,咱先进屋去……”
周秀琴冷冷目送这母子二人离去,潘柳儿则脸色煞白地倚在门框上。
周秀琴不紧不慢地回头瞥了她一眼,潘柳儿浑身一颤,不敢与之对视。
周秀琴牵起雯姐儿的手:
“走吧,娘瞧瞧你的脸。”
母女二人回了厢房,晖哥儿忙迎上来。
周秀琴吩咐道:“去打一盆井水来。”
晖哥儿乖乖端来凉水,周秀琴将毛巾浸了,拧干后轻轻为雯姐儿敷在红肿的脸上。
雯姐儿隐约觉出母亲的变化,往日里自己与母亲受了欺负,只会相拥而泣,今日母亲却一滴泪未掉,反倒出手教训了婶婶与父亲,令她心中既生敬仰,又觉安慰。
另一边,胡大娘围着孙毅忙前忙后,一会儿问要不要请大夫,一会儿又端茶递水。
潘柳儿被冷落在一旁,咬牙道:
“婆母,我被那恶婆娘踢伤了,该请大夫瞧瞧的是我……”
胡大娘不耐烦地瞟了她一眼。
论起两个儿媳,胡大娘心底更偏向周秀琴。
潘柳儿性情泼辣又爱搔首弄姿;周秀琴则温顺纯良,且娘家富裕,孙毅开布庄的本钱,还是从她嫁妆里出的。
长子去世后,胡大娘更觉潘柳儿“克夫”,越看她越不顺眼,奈何孙毅这不争气的,一味护着潘柳儿。
她思忖间,孙毅开口道:
“娘,让阿福去请个大夫,给大嫂瞧瞧吧。”
阿福是家中的小厮。
胡大娘不悦道:
“她能走能说,想来无甚大碍,倒是你,都摔出鼻血了,还是先顾着自己吧!”
孙毅不耐挥手:“行了娘,你先出去吧。”
胡大娘却不走,她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
“秀琴今日太过反常,她昨夜一夜未归,莫不是在山里撞了邪?”
这话一出,孙毅与潘柳儿皆心虚地一震。
胡大娘见他不反驳,又忧心道:
“竟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定是沾了什么脏东西,要不我寻个道士来驱驱邪?”
孙毅装作不在意:
“娘别瞎猜了,那**就是欠教训,改日我打她一顿,自然就老实了……”
胡大娘斥道:
“你莫不当回事!秀琴为你生儿育女,还拿嫁妆给你做生意,对你素来一心一意,你却总欺负她!娘都瞧不过去!她若真被什么山精野鬼附了体,定要闹得家无宁日!”
胡大娘虽护着儿子,却也还有几分公道。
说罢,她又狠狠剜了潘柳儿一眼,含沙射影道:
“秀琴是老实本分之人,不像那些个女的。旁的不会,就喜欢没脸没皮地勾搭汉子,搅得别**离子散才甘心!你也该多留些心眼,莫什么脏的臭的都往身上揽!”
潘柳儿只装聋作哑,孙毅也打岔道:
“娘你扯到哪儿去了,别说这些了……”